翌日中午,小狗吐着舌头仿佛在寻觅着空气中的湿气,以免人间蒸发。

    李老师坐在教室讲台上,还是那个半披发,那身板正但颜色不同的长裙,腰板挺得直直的,皱着眉,微微眯眼批改着学生一本一本等待面批的练习册。

    “你不用管我,你先把这个片段读一遍。”

    谢澜楠挑了挑眉,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身子微微向门口倾斜,指甲摩挲着那一篇貌似是讲孔雀开屏的童话故事。

    时空是个圆圈,直行或转弯在人的潜意识里投射到细微的行动中。

    多年后谢澜楠已经想不起读的内容,只记得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她隔开的一边,另一边是叽叽喳喳的人声轰鸣着自己的耳膜,让谢澜楠辨不清自己的声音。只记得自己尽力地放大嗓门却还是被她说声音太小,只记得自己留心地用朗读的节奏去完成这个任务,但还是被她批说没有感情。那天中午对谢澜楠来说过于的漫长,像是把自己放在了舞台的大灯下生生炙烤,燥了嗓子,也乱了心。

    谢澜楠听见了班里那几个经常在一起补课成绩很好的女生聚在一起背地里讨论自己的狼狈。她们素来不喜和谢澜楠讲话,觉得她不应该被老师喜欢,不应该总是抢自己的风头,明明成绩都差不多,她凭什么。在女孩子的比较声中,谢澜楠还能听见几个总喜欢跟男生在一起玩的女生那尖锐的刺耳声“说她爱表现,现在也真是活该,清高个什么劲。”她们挤在男生堆的四周,像是在发泄,又像是想得到异性的赞同。谢澜楠还听见那些平时与自己关系还不错的女生缄默的声音,没有一句阻止,没有一句反对。或许她们没有听到吧。

    谢澜楠有些失神,尽力调整状态,读着不再鲜活的文字。

    她明白,这或许就是爸爸曾经跟自己说的人性中丑恶的一面,那叫嫉妒和冷漠。

    它在人丢盔卸甲时刺向你,将积蓄的不满随之给了那位承受者,不计任何情面,只剩生生的疼。它让实施者感受实施爆发的快感和压抑的煎熬,让承受者看清所谓的真情有多稀少。

    “你们几个有什么好说的,人家读的也不差啊。”

    “就是说,你们女生内部也太不和谐了吧。”

    “郑林惠,你怎么不帮谢澜楠说几句。”

    ……

    “安静点,你们练习都写完了吗?”李老师受不了这群孩子吵闹,只在目不斜视地批改眼前多是千奇百怪的字。

    是的,在这场以谢澜楠读书为主题的讨论里也有一些声音,多是男生们的打抱不平,只是那时候的谢澜楠已然听不清这些。她倔强地想着将这些虚假的情谊日后斩断,抽离地看着女孩们叫嚣的模样仿佛她们说的不是自己。

    那一刻,像是一种释然,就像是独行的盔甲被重新穿戴,柔弱的地方变得比以前更加坚硬。

    谢澜楠轻咳着调整自己的嗓音,嘴角又重新弯起了弧度,从头开始。

    打量着她的目光大多总想将她送到舞台的炽热前,接受所谓好与坏的评判。只是有那么一束,不算殷切,不算黯淡,只是看着谢澜楠,看着她重振,看着她变得自如。

    谢驰轩很早就写完了练习册,站在离讲台不远的教室门外,一边和朋友插科打诨,一边关注着在老师身边不那么自然的谢澜楠。看着她的眼中闪过的怒意转变成不屑和冷淡,那种熟悉感像是与自己重合,可能我们俩是一类人吧。

    关系淡漠,擅长伪装,在意的谁也无法夺去,不在意的任其发展,只在伤及利益时果断扼杀。所以谢澜楠,我们是一样的吗?

    后来几天,李老师没再让谢澜楠在讲台上练习,待谢澜楠完成演讲稿后,就抽课余让她到办公室背稿。

    谢澜楠发现,这个年纪有点大的女老师脾气是不太好,但她对自己的用心是确实的。从改稿到语速,再到一个个姿势,谢澜楠像模像样地学着,但偶尔的出错还是会让李老师毫不留情地怼出来:“怎么这里总是错?”“谢澜楠,你是不是四肢不协调?”“停顿!停顿啊!我的天!”

    谢澜楠尴尬地笑着,不停地蹩着自己僵硬的动作,心想着怎么比跳舞难上这么多。脸蛋因为紧张和出汗红通通的,活像个柿子。

    比赛前一天练习完,李老师看着谢澜楠这个小小的人,小姑娘是个乖孩子,性子也好,被自己批成这样还能笑着改,也不自觉地软了心。

    那天,谢澜楠终于透过李老师眼镜片在阳光下折射的七色光,看清了这位人师的眼睛。那里面藏着一份真诚和责任,和作为一位女性所该具备的善良和内心的柔软。她脾气不佳,外表刚硬,但谢澜楠从心底里接纳这这位简单,直爽,感性的老师。

    “乖姑娘,今天好好休息,比赛咱们不紧张,结果不重要哈。“

    ……

    “轩哥,你有没有觉得咱们班长今天怪好看的?”

    “你有病吧,好好看比赛。”

    谢驰轩翻了个白眼给李君颢,心里莫名发毛,像是有一只小猫在心口挠了一下。目光也不自觉地看向在候场区的谢澜楠。

    她今天应该是打扮了,平时束的高高的马尾被盘成了花苞头,一颗小珍珠发簪轻轻垂在发上,小孩子本来皮肤就白皙滑嫩,只是上了一层淡淡的口红就显得没有平时那么显小,反倒多了一种青春的文静。谢驰轩想起初见时她那张可怜红眼的的模样,如今倒是少见了,原来的圆杏眼的眼尾渐长,露出黑瞳仁的同时收束向上挑,更像一只机敏的小鹿。小巧的鼻头泛红,就跟平时她紧张时一样。

    谢驰轩已然意识不到自己手指的动作,直到刘弈杰拨开他死死捏大拇指的那只手。

    “不是我说你,你出神成这样也不至于吧。”

    “没有,我在想事情。”谢驰轩收回目光与眼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身形的朋友对视,两人会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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