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喂~~~~~开锅喽~!”

    正巧那安置在大柳树下的馄饨挑子开锅了,隔着老远,就看那老丈将锅盖一揭,一股子腾腾热气裹挟而出,带着香喷喷鲜灵灵的香味直冲张沅的鼻端。

    张沅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叫张伯把驴子栓在那老柳树腰上,他自个儿则跳下板车,迫不及待地冲到馄饨挑子前。

    老丈一看来了主顾,将白布往肩上一搭,招呼道,“小官人您瞧着脸生呐,不是咱们偃师县的人罢?咱这老汉的馄饨可是灶儿巷里出了名的,您吃几碗?”

    张沅的眼睛都快粘在馄饨匣子上了,顾不得回答老丈的话。只见那方方正正的一个匣子中,又从中分开大大小小的不少格子。一格里躺着一种馄饨。

    老丈分别介绍道,“这儿是丁香馄饨、这彩心儿的是十味馄饨、这绿皮儿的是椿根馄饨,还有笋蕨馄饨与绉纱馄饨,您吃哪个?”

    “小小馄饨,您都能做出这么多花样来,当真厉害!”张沅道。

    “嗨!都是家常做惯了的,哪里值得您称赞?要说本事,还是汴京的馄饨挑子,听说还能做出二十四节气馄饨呐。”那老丈满脸向往,边从锅底下褪了根粗粗壮壮的柴火出来,边问张沅,“小官人,笋蕨馄饨如何?笋是俺自个儿挖来晒干的,鲜灵着嘞!“

    “行!”张沅道,“我要八文钱的!”

    那老丈一愣,随即呵呵笑起来,答,“行!”

    您请坐着等!”

    张沅环顾四周,并没瞧见什么椅子板凳,又瞧向那颗大柳树,见依依垂柳,在风的吹拂下,慢腾腾的扫过树下的巨石。

    他一下子就懂了。

    从善如流的走到巨石上坐下,还招呼张伯也来坐,自然在心里头也将这“扫榻待客”的垂柳,感谢了一遍又一遍。

    张伯听见馄饨老丈的呼喊,殷勤地跑去端来,将碗递给张沅。

    一瞧那汤底,一嗅那鲜美,张沅就知道,这馄饨带劲儿!

    他将碗推给张伯,“您赶着驴,是力气活,您吃?”

    “那怎么行?这世上没有主子饿肚子仆人吃饭的道理。”

    何况是张伯这样的忠仆?

    他同情张沅的处境,却无可奈何。他已猜到今日没饭吃,临出门前揣了两个饼子在怀里。本想与张沅将就着对付一口。后来见张沅去买了馄饨,就没好意思把自己拉嗓子的干饼子拿出来,没想到这馄饨竟然是给自己买的。

    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张伯,感动得红了眼眶。

    “我哪能饿着自己,您吃。”嘴硬的张沅还在推托,他的肚子传出来咕噜咕噜的响声,竟然是将他出卖了个底掉。

    “老伯伯您就放心吃罢,这位小官人的馄饨我来请。”

    说话之人的声音清越,还带着少女的脆生生。

    张沅还听出来了,她在笑话自己。

    张沅的脸红到了耳朵尖,十五六的少年郎正是好面子的时候,在家人面前丢脸没事儿,在外人面前丢脸,那可是要命啊。

    张沅转头望去,见到来人,心里一惊,整个人在尴尬之中,又添了一点慌乱。

    “薛..薛姑娘。”

    “可不准拒绝我。我今日在路上捡了一角银子,普济寺的大师说可是要花光的,我一个人又吃不下那许多,本是可以喂给路边的大黄,只是大黄最近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竟然被陈员外相中,去他家过上了富贵日子。只有麻烦小官人帮我分担一二。”薛荷道,“不知可否呀?”

    她学着书中酸腐文人的样子,弯腰抱拳行了个礼。素面的团扇捏在手指中,随着她的动作,如犹抱琵琶半遮面般挡住了她的脸。

    “自然可以。”张沅轻轻道。

    “薛姑娘,你到这里来坐。”张沅起身,让出了自个儿屁股下的石头,而张伯,早就很有眼力见的跑去挨着驴儿吃馄饨去了。

    薛荷看了两眼石头,有些为难。不是她矫情,而是这巨石颇高,她岂不是要垫着脚才能坐上去?多丢脸呀?

    “嗨!”邹老汉道,“何必为了条石头让来让去,你俩等着俺,都有得坐。”

    只见邹老汉将馄饨皮一折一团,手脚麻利,裹出十二个金元宝般大小的馄饨,再纷纷下入沸水中。

    他在那小木车上一抽一拉,不知道打哪儿变出一条矮凳来。

    这车可真是个百宝箱。张沅心说。

    他上前接过邹老汉的手中的矮凳,放在了柳条最密的树荫下,“薛姑娘,坐这里如何?”

    “很好。”薛荷笑眯眯的坐下,见正午的阳光穿过密密匝匝的柳叶,落在张沅身上,照得他整个人斑斑驳驳。

    “你今日也是来买杏儿的?”薛荷问。

    “啊是。”张沅答。

    “杏子没有啦,树上长了许许多多新叶子。”薛荷说。

    “听说你家住得很远,你母亲很难受吗?叫你一个小孩子来买杏子。”

    张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家母不难受,姑娘别挂心。上次薛伯母说可以卖给我家一株矮橘,我是为这个来。”

    薛荷恍然大悟。

    碰巧邹老汉亲自端了馄饨来,薛荷那碗中只有八只,且都跟龙眼般大,鸡汤作汤底,像是有八只小金鱼在游来游去。

    张沅瞧了一眼自个儿手里的大海碗,又瞧了一眼薛荷,狐疑道,“薛姑娘,你吃得饱么?”

    “可以呀,这个叫绉纱馄饨。你尝尝你的,里头可裹了六种馅料,河虾仁、香菇碎、芹菜碎、香菜碎、肉沫和马兰头。”

    张沅随着她的讲述一口咬下去。

    啧,真烫。

    咬破馄饨皮后,汤汁在口腔中爆开,虾仁的脆、香菇的鲜、还有更多更多不同的味道依次从唇齿间碾压而过,令张沅回味无穷。

    他吞了一个又一个,从唇齿到胃腹,都感到了幸福的满足感。

    吃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先前脸上的畏缩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世上还有这种好东西”的惊叹。

    圆圆的脸上大大的眼,上扬的唇角旁挂着一对小梨涡,一团干净明媚的少年气。

    薛荷是偏爱长相漂亮的人的,见张沅这幅样子,她笑着劝他,“慢些吃,没人跟你抢。”一边在旁摇扇子。

    帮他扇去额头的汗珠和初夏的暑气。

    正当这时,巷子尽头远远地跑过来一个姑娘,边跑边扯着嗓子喊,“阿荷!阿荷!”

    听见是自个儿的好友定春,薛荷转身站起来,“怎么啦?”

    “阿荷!”定春跑到薛荷面前,握住她的双手就道:“县衙塌了,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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