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声寂,屋内烛光昏,窗纸浅薄,映出案上一株淡雅修长的兰花,装饰典雅的房间蕴着暗香。

    侍女眇烟为书案上又空的茶盏添上新茶,一双剪水眸瞥见蜡烛已然渐渐暗了下去,转身又换了新的来。

    “天色已暗,女执可要早些歇息。”

    案后的人翻书的动作并没有被眇烟的话丝毫影响,只是端起一旁的茶盏浅啜了一口。

    从暗纹花纱袖口露出的手腕过于纤细,苍白细腻的皮肤下可见蜿蜒的暗青色血管。

    灯色下,女执林扶微发梳单髻,头戴莲冠,身着暗红色对襟褙子,下穿同色金线织莲纹折裙,衣领袖口皆是销金锦绣,衬得不甚出众的容貌也多了几分艳丽,端的是富贵池莲。

    偏然这一身冷淡气质压下了这红色的张扬,且她多年与圣君相伴练就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人不敢攀情分。

    良久,林扶微才合上书,揉了揉鼻根,淡声问:“桃香坊那边如何?”

    眇烟答:“一切安好。”

    林扶微拿笔的动作一顿,问:“那女医宋婉可有什么异常?”

    “暗卫报,宋女医带着她的丫鬟去了城外谭拓寺。”

    “谭拓寺?”

    林扶微眉头紧锁,随后在信纸上写了几笔,交给眇烟:“罢了,眼下你亲自递到楼中,记住不要被太子那边发现。”

    眇烟有些不解:“这是为何?难道女执和太子不合作了?”

    林扶微起身踱步到窗前,抬手轻触兰花柔软的花瓣,闻言轻笑:“一张嘴就发出两种声音的人,怎么能谈合作。”

    眇烟看着林扶微,心中一沉:“难道是太子疑心女执?”

    林扶微摆摆手,不许再多言,只道:“眇烟你做好自己的事便是。”

    言下之意是这件事林扶微自己会处理好。

    眇烟看着林扶微没什么表情的脸,知道自己逾矩了。她赶忙行礼道:“是。”

    待眇烟出去后,林扶微方才从一卷书中抽出印着火漆的信纸。

    林扶微借光看完了这封从楼中送来的信,神色有些了然。

    “竟是官人之女?”

    “但竟与他有几分相似,还真有些晦气。”

    ***

    宋婉只在床榻上意识消弭了一会,再一睁眼,窗外已然换了一好天气。

    阳光明媚,山风清凉,雨后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翠鸟叽喳,群花灿烂。

    白芷端了食盒进来,看见宋婉站在院里晒着太阳,连忙招手:“娘子你莫要把自己晒伤了,这正午太阳毒着呢!”

    “好。”

    宋婉其实也不过就站了一会,这下精神头起来了,她进了屋,便见白芷已经将食盘都摆好了。

    “娘子,今日的素面可香,还有寺院里种的青菜,你尝尝。”

    宋婉坐下,看着白芷忙活的样子轻笑,她点了点小丫头乌黑鬓发上鲜艳的月季,道:“我有手有脚,你放着我自己来就是。”

    “你可吃过了?”

    白芷不好意思地点头:“奴去的时候赶上开饭,就先吃了。”

    宋婉:“那便好,吃饭乃是人生大事,不要饿着自己。”

    白芷起身去开窗,边走边道:“今日素面里还加了鸡蛋,听说庙里来的贵人捐了许多香火钱,我看这下寺庙吃饭是不用愁了。”

    “娘子,奴今日去可远远地瞧见了那个贵人,是个女子,但穿得甚为朴素,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人,”白芷说到这,回头促狭一笑:“还有,今早的那个郎君也在!”

    宋婉吃着面,听到后一句轻咳一声,抬眼看着白芷,好气又好笑:“白芷,你忘记上次我是如何与你讲的?”

    白芷看见宋婉有些严肃的神色,原本笑嘻嘻的表情立刻耷拉下来,心里有些发怵,她当然记得宋婉当时是如何说的。

    无非就是她们与那位公子身份如鸿沟不可逾越,心里切不能有任何妄想贪念,最好连言语也不要提到。

    “白芷知道的,白芷不过看见了那位郎君,觉得很巧才说的,娘子你别生气,快点吃饭。”

    宋婉轻轻摇头,她这般警告白芷,不过是前世看到有太多人因为这样的事,使尽手段也好,无心算计也罢,最后都把命搭在里面。

    奔着繁华似锦去,却到头来一场空,实在可惜。

    这世上人生来多是草芥,若无大才能,又缺巧心志,还是安居在一方土地,才是长远之道。

    宋婉看着白芷纯真可爱的样子,觉得这丫头估计还是没上心,看来只能扯到另一种事才能住了这丫头的玩心。

    她放下筷箸,拿着帕子擦擦嘴角,换了话题淡声问道:“我这几日教你的字可都会认了?”

    果然,提到学习认字背书的事情,白芷小一张脸更是顿时苦了下来,她怯怯道:“奴还没、还没认全。”

    宋婉看着白芷的样子,就想到自己在瞿山读书的日子,白净清秀的面容不由浮出几分难以察觉的笑意,却依然不动声色:“这几日我便要考你,莫要贪玩忘了正经事。”

    白芷点头:“是。”

    饭后,白芷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内读书写字,宋婉借来寺庙里药材炮制的工具,换了身旧衣裳在院里劳作。

    静下心来做事,恍然不觉树影已在庭院里走了半程。宋婉正欲把弄好的药材收拾妥当,突然,耳边响起一阵熟悉的“吱啦”声,宋婉停下手中的活计,听到了久违的系统声音——

    「恭喜宿主触发新任务——前往求子庙寻找“遗失的神女瓷片”,预计完成时间:本日晚至明日之前。请宿主严格遵守时间与规则哦。」

    这突然的指令让宋婉拣药的动作一顿,根茎上的一点毛刺被压进了指腹里,微许的痛意让她回神。

    她心里浮起一丝迷茫。

    求子庙?遗失的神女瓷片?还要在明日前找到?

    宋婉看向屋外,已经临近酉时末,天边已然铺着厚重浓烈的晚霞,寺庙里尚无多少闲客四处走动,倒是有不少今日贵人带来的护卫巡逻。

    恐怕还不容易出去。

    暂时按下心头的烦扰,宋婉收拾完手头的事情,进屋看到学得一脸苦涩的白芷,语气有些好笑:“当真那么难学?”

    白芷忙不迭地点头:“奴看人家读书写字都是从小娃娃抓起,奴都十几岁了,哪里学得上。”

    宋婉阖上窗,拿起案上被一口白牙啃的不成样的竹笔,轻敲了白芷的脑门,道:“怎么学不上?你可知前太子太傅是几岁读书写字的?”

    白芷按着脑门摇头:“奴不知。”

    她都没听过这个官职。

    宋婉淡笑一声,看着白芷:“你知道我朝崇文,底下贫苦人家腰带勒了三圈也要供家里男子读书,而张老先生十三岁才读上书、拿起笔写下第一个字,落后于众人却奋而图强,终摘状元,乌帽簪花笑游鹤京。”

    宋婉端起瓷杯喝了口水,音色清亮:“今日我让你读书,又不是要你夺取功名,只是望你往后离了我也能自处。”

    白芷听到宋婉说的离开,急急反驳:“白芷才不要离开娘子!白芷就待在娘子身边!”

    宋婉摇了摇头,放下茶杯,笑道:“我怎么能留你一辈子,你家里人不是早就要把你寻回去?”

    白芷这才想起原本在葫州家里人寻到府上要把她赎回去的事,只是当时府中事宜杂多,需要忙衬的太多,家主夫人生前待她不薄,白芷自知不能够这时候回去,于是便给了家里人一些银钱把他们先糊弄回去。

    白芷欲言又止:“奴…”

    宋婉看着白芷愣住的神情,有些心软,于是止住话头:“好了好了,也到了晚膳时候,先去吃饭吧。”

    途中宋婉随机抽了几个字让白芷释义,方才把这丫头低迷的心情拉了上去。

    二人用完餐后,宋婉看到不远处的护卫,低声问:“白芷你今日可听到这寺庙来的贵人什么时候离开?”

    白芷也是看到了寺庙的情形,于是道:“看这阵仗,约莫要待上两三日吧。”

    宋婉叹了口气:“唉。”

    这次任务是限制时辰的,她不能再拖,只能夜里去庙里看看了。

    回了院里,宋婉清洗完,换了身窄袖好行动的衣裳。

    白芷卧在榻上,垂落的手还捏着薄薄的书页。

    宋婉在心里失笑,在几个月的相处中自己怎么不知道白芷对自己的感激之情,虽不是出于与前身多年的主仆情,却也是真心实意。

    只是啊只是,宋婉轻轻阖上门,站在屋檐下看着夜空中柔和的明月,在心里沉沉叹了口气。

    只是自己再也不想与任何人产生纠葛了,爱也好恨也好,她只想要回到瞿山,带着师兄回到魂牵梦萦的师门。

    哪怕粉身碎骨。

    只是眼下还得有事情要解决,宋婉悄悄出了院子。

    系统所给的求子庙白芷曾与宋婉说过,她白日也找了了尘问路,还好在瞿山苦练的轻功尚未完全忘记,宋婉躲过护卫的巡逻到了后山入口。

    那条路正是她白日与梁恒走回来的路。

    只是眼下夜黑风高,只有微微月光,宋婉自幼便有些雀盲,她随身带了火折子,引燃后顺着弯曲盘折的山路走入深林间。

    越向里,四周越阴暗,林间风吹得宋婉手里的火苗左右摇摆,宋婉抬手护住,她加快脚步,窸窸窣窣的声音被掩盖在疾步间。

    几经山路的转弯后,火折子的光不甚明亮地映出了眼前寺庙的一抹红影。

    宋婉踩着落叶走近,才发现门前三四级的台阶上都是暗红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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