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雀飞,水奔石停。

    宋婉提着湿漉漉的裙摆,慢走着下山路,尚被冷泉浸湿的手指推开门,便觉得院子寂静得不像话。

    是与往日静谧的安宁不一样的氛围。

    白芷在身后跟上来,看到宋婉站在门外不进去,好奇地凑到身边道:“娘子怎么不进去?”

    她随着宋婉的视线向里面看去,只见昔日面熟的俊美男子修身站在屋檐下,也同时向这边看过来。

    白芷愣住了,宋婉倒提前反应过来,走到梁恒面前行礼:“大人又为何事而来?”

    梁恒微倾着身子,俯首垂眸看向宋婉,见她白皙的脖颈,曲线隐在浸湿的衣裙,腰间绥带勾勒出窄瘦的腰身,最后点到即止地落在她绯红光泽的薄唇。

    他暗叹了口气,开口时往日若有若无的疏离烟消云散,只留下温柔的诚恳:“这次来是有求于宋女医。”

    听到梁恒这句话,宋婉心中颇为诧异,但她不动声色,挺直腰杆,平静地看向梁恒:“何事要大人亲自来请?”

    以往不都是派升吉过来吗?

    梁恒道:“是关于昨天夜里的事。”

    这倒在宋婉猜测之内,只是梁恒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到明面上来讲,莫不是有什么不方便?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白芷那傻姑娘还呆呆地站在她的身后,一脸紧张地看向自己。

    宋婉无奈,招手示意白芷过来:“白芷你先去厢房换衣裳,山里夜里还是凉的,莫要伤风了。”

    白芷眨着杏眼,点点头,要走时又低声道:“娘子你也快换了这衣裳吧。”

    说是低声,在场三人都听到了。

    梁恒负手走到一边,看着院里的青松,道:“宋女医也去吧,此事不急于一时。”

    宋婉也不与这人矫情,带着白芷退下去换了衣裳。

    想着梁恒这贵人还在外面等着,而且不知道已经等了她们多久,却不派人来寻,倒叫宋婉不知这人等了多久,又不明白关于那个阿竹的事情眼下到底急不急。

    匆匆择了衣裙换好,宋婉给白芷安排了读书写字的事情,忽悠傻姑娘不许乱走后,才推门去找梁恒。

    屋檐下已不见梁恒的身影,但院子不大,宋婉稍稍偏移目光,就见梁恒孤身一人站在夕阳下,抬眸远眺悬钟之处。

    下一刻,悠扬轻远的钟声阵阵传来,宋婉也不由地同梁恒一同远望。

    心中万般杂念都好似在此时烟消云散,连同午后瓷片那件糟糕的事情都无影无踪,宋婉什么也没有想地空看着落日熔金,一直被她忽视的沉重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她朝梁恒走去,许是脚步声惊动了那人。

    梁恒没有回头:“去阿竹那边谈吧。”

    果然是关于阿竹的事情,宋婉却不再想掺和到这件事,那个阿竹偷梁恒的东西而犯罪,纵然有隐情,她也不想再知道。

    一种莫名的直觉,宋婉心里并不想与那个阿竹有什么联系。

    宋婉没有随着梁恒离开的步伐,只是站在原地:“大人,这件事妾已经脱离干系了,下面的事难道还和妾有关?”

    她还有系统的任务亟需解决,哪能终日与梁恒一同路而去。

    梁恒转身,看着宋婉的面容,心中猜测到几分宋婉的想法,语气却十分轻松:“那不然我为何亲自来请宋女医呢?”

    梁恒这语气听得宋婉心头莫名一颤,她蹙眉不解,难道真和自己有干系?

    她不知道,眼下某正人盯着自己疑惑的神色,眉目含笑,像个偷腥的狸奴。

    宋婉被忽悠到梁恒院子里,她走进阿竹的厢房,只见那小姑娘坐在案前,一手扒拉着饭碗,一手拿着鸡腿,吃得正香。

    她看见宋婉进来,放筷,拉凳子,招手,动作熟练像做过上百次,翩翩语气也十分熟稔:“哎?来了啊,吃饭吗?”

    阿竹自来熟的性子让宋婉眉头一跳,她不顾梁恒就在身侧,快步走近,弯腰细细看了看阿竹的样貌。

    阿竹异域风情的面容虽然难得一见,而且从模样看起来不过与白芷同岁,只要见这种容颜的人必然印象深刻,但宋婉却毫无印象,她知道阿竹与记忆里的那人真是毫无相似相似之处。

    除了个性,两个人都对宋婉很自来熟。

    宋婉开门见山道:“你本名就叫阿竹?”

    “是啊,我是个孤女,阿竹这个名字这是义庄阿婆给我取的。”

    阿竹笑眯眯地任凭宋婉目光将自己扫了一遍又一遍,拍拍凳子,示意:“坐。”

    “不用。”

    宋婉拒绝,她道:“梁大人说你偷东西和我有干系?”

    阿竹拧眉:“嗯?”

    她不满:“谁说你与我有干系了?”

    语气意外地带了一点嫌弃。

    宋婉:……

    “不是你说必须把宋女医带过来,才会说为何夜入本世子的厢房?”

    梁恒的声音适时从一侧传来,他敲着桌子,眼神冷暗。

    阿竹反驳的话语被这骇人的眼神逼回肚子里,吃人嘴软,阿竹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专心填饱自己。

    宋婉敏感的鼻子慢慢嗅到一股被忽悠的味道,她看向正襟危坐的梁世子,那人却轻轻飘过来一个眼神,临危不乱。

    宋婉:……

    “既然如此,我也到这里了,阿竹你便说出实情吧,免得受牢狱之灾。”

    阿竹大口吃肉的腮帮子一愣,狐狸眼汉奸地露出几丝迷茫,片刻后翻了个白眼,继续嚼嚼嚼。

    她嘟嘟囔囔:“宋婉啊宋婉,你说话什么时候能中听点?就不能等我吃完饭再说丧气话?”

    宋婉心情不算好,转身要走:“那你明天去吃牢饭吧。”

    梁恒没有阻拦,老神在在地坐在一边,他能看出来这个阿竹不会想让宋婉走的。

    至于为什么他能感受出来阿竹的意思,梁恒并没有细想。

    果然,看到宋婉的动作,阿竹连忙撂了筷子,放下鸡腿骨,妥协:“行行行,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话音刚落,宋婉与梁恒默契十足地同时看向阿竹:“说。”

    阿竹:……

    “我出生在燕州,自幼生在一员外建在城外的慈幼坊,后跟着义庄阿婆,庄里有人教我习武。阿婆年纪大了,前几年入土了,让我到鹤京来寻亲。”

    阿竹风餐露宿,披星戴月,终于到了鹤京城外。她饿的狠了,听到附近谭拓寺有布施,她便进了寺庙,求着僧人给了一些活干来解决三餐。阿竹想着攒点银子好去鹤京寻亲,正好瞌睡来了送枕头,她昨日看见梁恒衣着华贵,便觉得能从这人身上捞点什么,既能给梁恒加功德,还可以解决自己的盘缠问题,岂不妙哉?

    理由竟出奇的简单,梁恒下意识看了宋婉一眼,无言。

    阿竹说昨晚办事不利,没发挥好,才被捕了。

    想到这儿,阿竹凄惨地看向宋婉:“这人下手可狠!我腰到现在还疼呢!”

    宋婉带来的医箱被她放在了屋外,闻言毫不怜惜:“等会换药你更疼。”

    “我是说他!”阿竹怒目指着梁恒:“这人下手狠!”

    她希望宋婉能听懂她的含义——别看梁恒表现得像个纨绔公子,实际相当有一手!

    可惜宋婉根本懒得理这“蛮不讲理”的阿竹,初次见面的印象已经牢牢根固在此刻的心头,宋婉忽略了阿竹的言下之意。

    趁着宋婉出去拿医箱,梁恒好整以暇地看着阿竹,语气凉薄:“忘了你现在的命在谁手里?”

    阿竹:“……呵。”

    她冷笑一声,看向梁恒的面容目光如箭,只道:“你算什么东西,那种药我几下就能解了,别想威胁我什么。你费劲心思把人拉入局,若是她知道自己是你的棋子,后果你想清楚了?”

    梁恒陡然哑口无言,他眉眼间的情绪愈发冷了下去。

    他自负道:“有什么是我担不起的?”

    要万贯家财还是金屋房地,他都给得起。

    阿竹老成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言语间都是满满的不屑。

    毕竟,曾经她也是这样想的。

    宋婉提着药箱进来,便见饭桌上一片死寂,两人坐的离千里远,彼此神情都明晃晃地表示对对方很嫌弃。

    “妾要给阿竹换药,大人请回避。”

    梁恒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眼神在宋婉纤细的脖颈溜了一圈,方才负手离开。

    阿竹看着宋婉拿出药粉,故作可怜姿态:“宋女医,你下手轻点,我怕疼。”

    宋婉铁面无私:“衣服撩起来。”

    虽然说的话是冷面的,但她的动作却还是轻柔缓和,小心翼翼地为阿竹换好了药,又嘱托升吉换了方子,要饭后半个时辰内服药,才准备离开。

    阿竹却出声叫住了宋婉。

    她艳丽的面容不再是嬉笑晏晏,眉峰下压,自成一股浅薄的阴郁之意。

    “宋婉,你不想知道昨夜我为什么没杀你吗?”

    听着阿竹的话,宋婉忽然觉得肩膀起了一阵酸痛,她站在不远处,将眼前的阿竹与昨夜的蒙面杀手重叠起来,背后起了薄汗。

    但宋婉却没有被唬住,素手将沉重的医箱轻松拿起,秀致的眉眼暗藏傲气:“因为你杀不了我。”

    你杀不了瞿山宋婉,那个从前世血海里挣扎着爬出来的宋丹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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