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慧如今十五,确实岁数小了些,可她生于天下最是勾心斗角的地方,也不会幼稚懵懂到同底下黎民一般。

    她后来没有告诉圣君,也是思虑到最大的地方去了。

    那是皇权,公主皇子,乃至圣君自己,都不可轻率处之。

    宋婉睁开干涸的眼眸,慢慢地但不容拒绝地抽出被嘉慧紧握住的手,挺直脊背,看着嘉慧泪眼婆娑的模样,淡声回:“婉岂敢对圣后怀有恨心,只是还有一句话想要问公主。”

    赵盈月闻言连忙膝行了几步,靠近宋婉,点头,焦急地问:“你要问什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经年去,自从那日于混乱之际和宋婉离别,赵盈月就时常做梦,梦到那日阳春际,她与宋婉皆着蓝裙粉带,携手趟过翠绿的河,滑过浅草地,轻巧地滚落到海棠花深处。

    她们就那样躺在地上,看着湛蓝天空。宋婉说起在燕州广袤连绵的碧色山脉,她时常跑马巡山,随姑娘们一起牧羊。等夜幕降临,火红的云铺满了天际,晚风吹动草原绿色涛浪,雪白的帐篷前牧民们围着篝火唱起听不懂的歌谣,于是灵魂就飘呀飘呀,飞到雪山脚下洗净了浑身的污垢。

    自己听得入迷了,转头问宋婉,那魂儿怎么回来呢?

    宋婉也转头,与自己相望,琥珀色的眼睛被灿烂的阳光照得温暖发亮,声音也那般柔和地回答:回不来了,只能杀了别人取走别人的魂。

    说完,宋婉无端泣下两行血泪,白皙的面容满是鲜血,她眼神失了神,让自己吓得惊叫而醒。

    赵盈月再次拉住了宋婉的袖口,低着头,肩膀轻轻颤抖,说:“我再也不骗你了。”

    宋婉目光下移,看着赵盈月纤瘦的手泛着苍白,颤抖的指尖扎进了自己的衣袖中,她说:“公主的簪子,婉已经还给公主,也多谢公主多年暗中找寻,只是婉和公主确实已经两不相欠,不必再谈往事。”

    “只是想再一问,当年那位白衣剑客,朝廷可还有消息吗?”

    宋婉知道她眼下已经太过关注师兄,可是她控制不住,也无法抑制想要知道师兄的消息的心情。

    看到赵盈月方才的模样,她才想起,前世与赵盈月再次见面,还是与他成亲后,入宫见到了那时的嘉慧公主。只是前世的赵盈月,又再次说谎,她说从未见过师兄。于是宋婉就在红尘烦乱里忘记了皇宫这么一个线索。

    “……”

    对于宋婉的疏离客气,赵盈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愣了片刻,对着宋婉宁静的神色眨了眨眼,才慢慢回神。

    “…那天之后,我被母后关了禁闭,等出来,已经是半个月后,只听说此事交由大理寺来办,好像也没了下文。”

    很多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关头,都没了下文。

    宋婉果然如此地泄了口气,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这个没用的大理寺,怎么遇到的事都没什么好结果。

    想到这,她忽然就想起某个人,整天吊儿郎当的,真遇上事倒也像个人…

    赵盈月还想再说些什么,手中的竹簪被掌心捂热,她看着那露出指间的翠绿,张了张嘴要吐出什么话,却只有闷在胸口的一口浊气。

    这时,屏风外宫婢的声音忽而响起:“公主,时辰到了,各位娘子们都在后花园等着您呢。”

    是催促的意思了,今日是嘉慧公主的生辰宴,也是公主的及笄礼,圣君圣后都挂念在心,嘉慧公主必然是要守时守礼的。

    宋婉起身,矮身行礼:“婉告辞了。”

    只待宋婉说完,她身后便出现一群婢女,送来华服金饰。她们要赶早给公主更衣,不能误了好时辰。

    “公主,该更衣理鬓了。”

    赵盈月看着宋婉逆光的背影越来越小,她无力地拉住想要为她更衣的婢女,低声道:“今日这位娘子来,不要对圣后说。”

    几位婢女听清赵盈月的话,彼此不解地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大了胆子道:“…公主,这…”

    赵盈月听见门被关起的声音,她睁大了眼睛向外看了一眼,发现透入宫殿的大片金光都已被门锁在屋外,入目是细小的光束,漂浮着数万尘埃。

    是宋婉随着光,一同走了。

    她猛地攥紧婢女的手掌,昂头,怒目而问:“本公主问你们都听到了吗?”

    “是!奴婢们谨遵公主吩咐。”

    屋内跪了一群婢女,气氛沉闷。

    宋婉孤身走在林荫道下,被人引进嘉慧公主宫殿的后花园。

    暑月后花园姹紫嫣红开遍,不乏名贵花品,幽香扑鼻。

    女眷们在花丛流连,亦有几位在小亭里品茗,欢声笑语一片。

    宋婉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才喝了几口清茶,就听见身旁的女眷们中有人悄悄抱怨说:“嘉慧公主还没到吗?这也快午时了。”

    添茶的宫婢轻声道:“公主马上就到了,各位娘子再稍等片刻。”

    为首的那位娘子风髻雾鬓,薄粉敷面,淡扫蛾眉,长得那是十分惹眼。再袭一身粉带蓝裙,腰坠巧玉金铃,身姿俏丽俊逸。

    只见她睨了一眼那说悄摸话的女子,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却让那女子暗自红了脸,低下头去不敢出声。

    宋婉看得有些稀奇,再仔细看了眼那娘子的样貌,有些失神。

    竟觉得十分的熟悉。

    许是察觉到宋婉凝视的目光,那女娘也回看过来,眼神凌厉,她本以为是那个不长眼的女子看自己不顺眼,暗暗瞪自己呢。谁知作了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一扫过去,看到的却是一个面容发愣的女娘。

    见自己看过来,竟也不躲闪,似乎是个没心眼子的人。

    她又默默收回眼神中的不耐烦与不好惹,端坐起来。

    这边,宋婉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前世在哪里见过这人。但她相信那凝视时心间的悸动,不是陌生,她应当与这人是熟识的,绝不会错。

    忽然,女眷里起了动静,前面的人急忙说:“嘉慧公主来了!”

    嘉慧公主是圣君和圣后最宠爱的公主,她随便一句好话就能让与她处得好的娘子得了丰厚奖赏,谁能不羡?

    宋婉随着众人起身行礼,而后她在众人围上去的时候默默退到一旁,继续喝茶。

    嘉慧公主被娘子们拉过去赏花,留在原地的娘子们也只有宋婉与最先那位气势凌人的娘子。

    檐下有风,穿堂而过,徐徐而来,倒也算凉爽。二人坐得相远,彼此默契地不说话,耳边只余杯盏碰撞的声响。

    宋婉目光略过花团锦簇,渐渐涣散在红墙墨瓦上。

    她想到那案书里说师兄负剑越空而去,就是这些楼宇吧。

    曾几何时,宋婉也穿过玉台金阁,扶住了一满身鲜血的身影。

    那人说,一切都要血债血偿,生死无休。

    所以,宋婉知道,自己又活了一世。

    想到这,宋婉深深叹了一口气,她这辈子一睁眼,想到的就是真是应了那句生死无休。

    身旁这时突然响起女子轻撩的声音:“公主的生辰,你为何叹气?”

    宋婉内心一惊,闻声看去,是方才那位容颜姣好的女娘,此刻正歪头看着自己,严肃的神容里带着一丝可爱的不解。

    她回:“…嘉慧公主生辰自然是要喜乐融融,我叹气不过是为了自己,无关嘉慧公主的事。”

    “是嘛?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得不到嘉慧公主的青睐而暗自神伤呢。”

    她这话无端带了几分猜忌与挖苦的意思,若不是她长得着实好看,肯定平白惹得人要厌恶说话的人。

    宋婉收拾好破烂心情,看了那女娘一眼,笑意不达眼底:“绝无此意。”

    她懒得和这小姑娘斗来斗去。

    只等这小聚结束,自己要去找梁恒,他们还得去见那远道而来的巫师,询问瓷片与图案的来源。

    话到这时,来了几位小黄门,对着在场的人说:“各位娘子,宴会快开始了,请先前往霖德殿吧。”

    算了下时辰,确实也该到了,宋婉便不再理会那女娘,径直随着人群走了。

    她这么一走,像是直接忽视了某人。

    那坐着的女娘顿时起身,不满地问身旁的婢女:“你可知道那娘子是谁家的?”

    婢女看了看,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时有些为难。

    她怯怯地说:“回万娘子,那位娘子是宁王世子带来的。”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宁王世子啊。”

    说话之人语气轻蔑,丝毫没把宁王世子这个头衔放在眼里。

    婢女连忙向四周看了看,见到无人在意后才舒了口气。这万娘子与当朝太子妃是嫡亲的姊妹,自幼锦衣玉食,又长得国色天香,在一群适婚的娘子里可谓风头无两。

    但随意议论王族亲贵,也难免落人口舌。

    宋婉轻轻打了个喷嚏,迎面走来一个宫婢,作礼说道:“嘉慧公主请宋娘子上前,与公主同行。”

    夭寿了,赵盈月出自好心的举动把躲躲闪闪的宋婉一下子推到众人眼前,行为举止都完整暴露了。

    听见宫婢的话,其他女娘纷纷看过来,有些不明白这瞧着面生的娘子怎么就得了嘉慧公主的青眼相看,也不乏有人目露怨怼。

    宋婉神色自若地随婢女向前走去,只听见身后有人困惑问:“她是谁啊?怎么之前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面生的很。”

    ······

    嗯,见过就有鬼了。

    赵盈月见宋婉过来了,自己提着裙小走了两步,然后亲热地拉住宋婉的手臂,笑道:“阿姊,你热不热,等会儿席上有冰酪。”

    “不热,我们先赴宴吧。”

    宋婉不亲不热地回,她现在只想赶快见到那个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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