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说完,朝着红雨挤了挤眉毛,表情里带了些“这下你总该明白了”的意味。

    可惜,红雨还是没懂,她依旧歪着头,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十分不解地问:“到底……是什么事?”

    妇人:“……”

    妇人此时的表情有了些变化,她看着面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红雨,神色有些复杂,顿时生出一种在看傻子的感觉。

    虽说还未出阁,年纪小,但也不至于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依旧听不明白啊。

    红雨察觉到妇人那复杂神色下隐藏的嫌弃,眉毛不自觉耷拉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其实这也怪不得红雨,自她化形以来,在仙山之上、神女身边,仅仅待了三个春秋。

    这三年来,神女教她识文断字,教她修习仙道术法,还教她如何平息妖气……可神女,不曾教过她何为夫妻、何为出阁呀?

    关于凡尘间的夫妻男女之事,红雨闻所未闻。

    妇人有些急了,语速都快了些,“你这姑娘可真是奇怪,我要不是看你是真听不明白,都要以为你是故意问这夫妻间的隐秘事,来消遣我了!怎地,就算不曾听说一二,那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你也没看过?”

    红雨摇了摇头,坦白承认道:“不曾有人告诉我,何为话本子。”

    妇人两手一拍,生气地跺了跺脚,“哎呦,你家长辈可真是的,这么大的姑娘,还当孩子养呢?怎么,你父母连话本子都没给你看过。”

    “我没有父母。”红雨坦言。

    这一句话,又将妇人那攒了一肚子的抱怨憋了回去。她原本以为这姑娘家里长辈也是极疏忽的,眼看着姑娘到了出阁的年纪,有关男女情事的,居然一点儿不教。

    但一听说她没父母,妇人又觉得心疼。

    “我这张嘴啊!”妇人抬手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都软了几分,“没事儿,姑娘,咱不用伤心,这些事儿啊,我都能教你。”

    “也是缘分,我家里可是开书肆的,你跟我来,我给你找几个话本子,你这么伶俐,到时候一看就懂了,你模样又这样好,以后定能觅得一个好情郎!”妇人说着,边拉着红雨的手,也不管台上的戏唱到哪儿了,便急匆匆地走出戏楼。

    虽然红雨不懂自己为何要伤心,但此刻正对话本子满心好奇,便也就没多问,任由妇人拉着她走。

    ——

    妇人家里确实是开书肆的,地方不大,书籍也没有玄都卧房里的多。在这不算宽敞的屋里,仅有两排书架子,上面随意堆叠着不少书册。

    妇人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摞书册前,从里面挑拣了两本出来,笑着塞到红雨手上。

    红雨接过书册,翻看了一下,她翻得快,来不及细看,只是匆匆扫了一眼,里面都是些密密麻麻的小字。

    妇人手指在书上点了点,道:“这两本是《西厢记》和《桃花扇》,都是讲姑娘和情郎之间的那些事儿,你看完了,就知道什么叫‘情郎’了。”

    说完,妇人又拉着红雨走到屋子的角落,从墙边最底下的一个木匣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书来,面红耳赤地塞到红雨手上。

    红雨拿起那本书,看着最外面的三个大字,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春、宫、图。”

    “哎呦!”妇人没想到她会直接念出来,根本没来得及阻拦,幸好此刻这狭小书肆内,只有她们两个人,“这可不能在别人面前念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红雨还是下意识捂住了嘴巴,点了点头,十分听劝道:“那我回去偷偷念。”

    妇人也有些脸热,低声道:“这……这书不是念的,你回去自己悄悄翻看就是了,上面画的,就是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亲密事,你也到了出阁的年纪,这些东西……倒也看得了。”

    妇人既担心这姑娘长到这么大,也没个人教导,又怕自己带坏她,不放心地叮嘱道:“不过姑娘,你可切记,这上面的事,只能和你真心喜欢的、能够与你结为夫妻的儿郎做,旁人可不能随便沾你的身,可记住了?”

    红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听妇人叮嘱了许多,关于何为出阁,何为心仪,何为夫妻的事,直到夕阳西斜,镇上袅袅炊烟升起,眼看到了晚饭的时辰,红雨才带着妇人送她的书册,匆匆赶回不归桃林。

    一迈进木屋,便看见玄都端着药碗,从灶间走出来。

    玄都见她回来,未语先笑,道:“还算守时,先来吃饭吧,吃完饭将汤药喝了。”

    红雨身为花妖,其实本不用食人间五谷,但她嘴馋,喜欢这人间的一蔬一饭,便跟着桃源镇上的人一般,准时地用一日三餐。

    久而久之,玄都也就习惯了,若红雨少吃了哪顿,他甚至担心饿着她。

    红雨连忙把拿着书的双手背在身后,心虚笑道:“好,我先回卧房一趟,马上就来。”

    玄都见她不知手里拿着些什么,藏在身后遮遮掩掩,他抬了抬眉梢,问道:“你这是拿了什么回来,还不许我看?”

    倒不是不能给玄都看,只是她不想现在就给他看。

    红雨抿了抿唇,眼神飘忽躲闪,不去看玄都那双温柔的眉眼,她手上紧紧攥着书,一步步往卧房的方向挪动,脑袋里忽地想起妇人同她说的话,张口便理直气壮道:“女孩子家的东西,不给你看!”

    玄都哑然失笑,无奈似的摇了摇头,语气温柔得如同在哄一个孩童:“好,我不看,你先放回卧房吧。”

    红雨点点头,转身时都不忘将手上的东西快速换到身前紧紧搂着,小跑着回卧房。

    玄都端着汤药,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就像是个小孩子,得到了些糖果,害怕别人来抢,所以便急忙藏起来一般,急切又带着欣喜。

    他低声笑了笑,可不就是个孩子吗?

    虽已存在四百余年,但化为人形至今,也不过四年光景,不通人事情理,比起孩童来,虽然心智更成熟些,但对这人世凡尘的了解,恐怕不比孩童强到哪儿去。

    玄都看了眼端着的汤药,黑色的药汤倒映出他的眉眼,不知什么时候,眉眼间竟充盈着笑意。

    用过晚饭,又喝了汤药,玄都接过她喝完药的空碗,正准备和桌子上的碗筷一并收拾,便看到红雨双手托着脸颊,一双桃花眼十分专注地盯着他瞧。

    玄都停下了动作,微微凉的指尖在她鼻尖轻点了下,问道:“看我做什么?”

    红雨答得诚实,也不知羞怯,“你好看!”

    玄都一愣,随即很快回过神来,浅笑了笑,便继续手上的动作,将空碗摞在一起。

    “我说真的!”红雨怕他不信,视线落在他下颚线清晰锋利的侧脸上,认认真真地说:“玄都,你真的好好看啊,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儿郎!”

    手上一抖,碗便歪了一下,碰到其它的碗,撞击出清脆的声响。

    玄都尽量忽视耳廓的红热,问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词?”他可不记得,他教过她“儿郎”这词,怕是在桃源镇上听戏听来的,又或者是和那茶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学的。

    听他这样问,红雨有些心虚,她眯着眼睛,露出一副如小狐狸般狡猾的笑脸,含糊其辞道:“就……听别人说的。”

    她怕自己说露了什么,连忙起身,逃也似地往卧房跑,边跑边扬声道:“我今天要好好研读典籍,便不去你的屋子啦,你早些睡!”

    玄都还没来得及问上一问,各类术法典籍都在他的屋子里,她的卧房里,除了在桃源镇上买来给她把玩的稀罕物,一本典籍都没有,她要研读些什么?

    想起她刚才偷偷摸摸藏着什么东西跑进屋的样子,玄都猜着,估计是她自己弄了什么不想给他看的新奇东西,准备在屋子里自己悄悄玩儿。

    ——

    夜色冥冥,虽早就过了中秋,但桃林上空,月亮依旧像圆盘似的高高悬挂着。

    月亮清冷的银辉如水一般洒下来,遇到桃枝阻拦,那银辉索性便落在那满是盛开桃花的枝杈上,在树下留下一层淡淡的树影。

    木屋里,红雨的卧房内亮着烛火,她将烛火放在床榻边的桌子上,自己趴在榻上,翘着脚丫,专心致志地研读“典籍”。

    红雨看完了《西厢记》和《桃花扇》,书中的许多东西,她都不懂,也难以理解,但她知道,崔莺莺和张生、李香君和侯方域,应当就是妇人所说的两情相悦、真心喜欢。

    红雨翻了个身,在榻上滚了一圈,翻腾时带起的风,扰得塌边烛火飘晃了两下。

    两情相悦……

    真心喜欢……

    红雨细细品着这些新奇的字眼,想着想着便想到了些什么,于是不禁笑出了声音来。

    她不知道何为忠贞不渝,又何为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在红雨单纯的认知里,她很清楚,就如同崔莺莺想和张生相守一生,也如同李香君与侯方域情投意合,她也想和玄都,生生相守,世世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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