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玄都并不知道这凤冠是何来历,他只知道自己的父母死在战乱中,他为师父所救,幸免于难。

    至于这凤冠……是那时师父断言:他并非道心清明,而是红尘未遇。那天晚上,师父将锦盒送到他的卧房,将这凤冠送给了他。

    玄都当时虽不认可师父的话,可见到这凤冠时,还是被惊艳到了。师父说,等他遇到所爱之人了,这凤冠便能派的上用场了。

    那时玄都不信,觉得这凤冠美虽美矣,但于他,恐怕是此生都用不上了。但既然是师父给的,也不能丢了,于是他便将其一直放在卧房柜子中了。

    如今……倒是真派上了用场。

    按照凡尘习俗,婚礼、昏礼,昏时成礼。

    太阳西移,挂在那仙山上边,将落未落。绵延数十里的不归桃林笼罩在朦胧晚霞之中,大片的火烧云与桃林的粉红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梦幻画作。

    玄都亲自为红雨穿上那层层叠叠的嫁衣,从里到外,一件又一件。红雨一动不动,乖乖地任由他给自己打扮。

    给红雨穿里衣时,虽满目风光,可玄都心底的悸动却并非本能的情动,而是一种期待与惊喜。

    ——这是,他的新娘。

    玄都不是第一次为红雨梳发了,红雨自己不太会打理满头秀发,在二人定情之前,玄都便看不下去她对自己的头发又拉又扯,于是便主动帮她梳发。

    只不过,这次玄都梳得格外认真。拴着红色流苏的梳子一下一下从她乌发间穿过,玄都动作很轻,也很慢。

    轻是因为怕弄疼了她,慢,则是因为此刻时光太美,他不忍匆匆度过。

    鎏金凤冠戴在她头上,甚是相配,玄都原以为她会嫌重,可红雨满心只觉得这凤冠美极了,美得她都察觉不出它的重了。

    红雨没有耳洞,戴不了耳环,刚好凤冠的垂帘多而长,有两道垂帘正好在她耳后的位置,就算没有耳环,倒也不单调。

    在盖上绣着金丝鸳鸯的盖头之前,玄都脱下了那一身白衣,换上了大红状元喜服,向来如清风霁月不染尘的他,第一次穿上如此浓烈的色彩。

    红雨歪头看着一席大红喜服的玄都,有些惊讶,见惯了他一身白衣如画中仙的样子,不想他穿上这大红色的衣裳,也如此好看。

    玄都戴上玉冠,插好发簪,迈步走到红雨面前,由红雨亲手将她的桃夭斩别在他腰间,充当玉佩。

    桃夭斩其实认主,但似乎,它也知道玄都是什么人,乖乖地由红雨将其戴在玄都身上,也未表露任何敌意。

    法器有灵,通晓主人心意,主人许了终身的人,那也是它的主人。

    红雨为玄都戴好桃夭斩,她拨了拨桃夭斩上的铃铛,闹得它叮当一声脆响。玄都笑笑,攥住她调皮乱动的手指。

    玄都将团扇递到红雨手上,红雨一手持扇,另一只手被他牢牢牵着。

    玄都牵着红雨,二人并肩,红色喜服融成一片,就这样一步一步,迈出木屋,走到屋外最为粗壮的桃树下。

    晚风听闻此处有喜事,前来凑热闹,簌簌风声经过,送来缤纷落英。花瓣挂在那鎏金凤冠之上,又添了几分喜庆。

    玄都牵着红雨的手,面向无边桃林,双双屈膝跪下。

    一拜,天地——

    望天地神灵知晓,今我二人喜结连理,自此红尘漫漫,比翼枝连。

    玄都扶着红雨起身,转身换了个方向,面对天边刚刚现形的月亮,再次跪下。

    二拜,高堂——

    红雨生于日月精华下,他的父母早亡数年,此拜明月,姑且算作高堂。

    喜逢月圆,望明月光辉流转,传情达意,今我二人相许一生,自此星移斗转,朝暮相随。

    玄都再次扶着红雨起身,二人面对着面,红雨披着盖头,他看不见红雨的脸,只能看到盖头上绣着的金丝鸳鸯,活灵活现。

    两人相对,弯腰行礼。

    夫妻,对拜——

    自此礼成,夫妻一体,永结同心,生生相守,世世不离。

    三拜,礼成。

    夕阳已沉,明月圆满。清风送喜讯,桃香传佳音。凤凰于飞,福禄相连。

    玄都拉着红雨的手,一步一步,走入新房。

    红烛灯火闪烁,照亮了一室的红火。红雨坐在新铺的红色床榻上,盖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掀开。

    玄都低垂着眉眼,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新娘。

    红雨难得有些羞涩,脸蛋红了红,不过在这大红色床帐里,显得并不明显。

    玄都抬手,微微发抖的拇指在她脸上摩挲着,光顾着看自己妻子,半晌才想起来,他们还未饮合衾酒。

    玄都转身,从一旁的桌子上拿来由红线相连的葫芦酒杯,一只递给红雨,一只留在手中。

    红绳牵定,携手白头。合衾交杯,花好月圆。

    洞房花烛夜,痴痴缠缠。

    有道是:

    锦被翻红浪,交颈效鸳鸯,云雨激荡。红烛帐中香,金钗作乱响,铃铛摇晃。涟漪生榻上,执手度夜长,青筋吟唱。

    ——

    人们都说小别胜新婚,可这新婚之后就要小别的,却是不常见。

    可偏偏就在第二天,当红雨从暖呼呼的被窝里爬出来的时候,玄都见她额间金色光丝萦绕,递给她外衣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那金色光丝是在告知红雨,她身上的福报,攒够了。

    在二人新婚的第二天出现了这样的好兆头,无疑是喜上加喜。

    虽然不舍她即将闭关,但心底却为她高兴。玄都垂眸,唇角都还带着笑,他修长干净的手指在她腰间繁杂的绳带间穿梭,慢条斯理地将其系好。

    红雨一边乖乖地等着玄都给自己系好腰带,一边新奇地摸了摸额间,指尖所到之处,有些温热。

    玄都将桃夭斩挂回她的腰间,从她额头上把她的手拿下来,指腹轻轻贴在她手腕脉搏处。

    “邪气平顺,经脉通畅,仙力翻涌压过妖力。”玄都看向她,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红雨静下心来,闭了闭眼,仔仔细细地感受自己周身变化。

    她最清晰的感受,便是体内妖气的变化。

    虽说她是在仙山化形,浸润仙泽百年,但她本质上,仍然是妖。

    身为妖,不管周身萦绕的仙气再盛,不管掌握了多高阶的仙家术法,但体内运转的其实是妖力。就连调用那些高阶术法时,也都是以体内妖力作为支撑的。

    但此时,她感觉到,体内的妖气渐渐平息,乖顺,似乎和那些邪气融为一体,在体内的存在感一点点削弱。取而代之的,是那如山泉水一般清澈的仙力,干净、温和。

    回想下山时神女曾说,让她多行善事,为自己积累善果,有朝一日福报聚集,便能度化妖身,羽化登仙。

    现在,应该就是到了福报聚齐的时候了。

    红雨摊开手,掌心淡粉光丝流动,从这流动的法力光丝中,隐约能看见夹杂其中的金色光痕。

    红雨惊奇道:“我从来没有感觉,体内仙力这么充沛过。”

    以往虽然也有些仙力在她身上,但在强大的妖力对比下,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而如今,就好像那些妖力一夜之间都转化成了仙力一般。

    玄都了然,笑着与她道:“在下先道一声恭喜,很快就不是小花妖了。”

    “那我以后还能变成桃花的样子吗?”红雨好奇问道,她还挺舍不得自己真身的。

    “当然能。”玄都解释道:“就算是天上仙人,大多也都是有真身的,除去一些人间修士飞升成仙,其余的仙人真身各异。”

    红雨放心了,她点点头道:“那就好。”

    玄都抬手在她鼻尖上点了点,问道:“想好去哪里闭关了吗?”

    妖者飞升过程中,要经历度化妖身和羽化登仙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便是红雨现在这种,攒够了功德,能够度化一身妖气与妖力。

    在这个时候,妖者需要一处绝对安全且不被打扰的灵地进行闭关,出关后,妖身度化,但此时,尚且不算是真正的仙人。

    在度化妖身后,姑且算作待飞升者。

    待飞升者必须要在天道之下考察一番,这个时间有长有短,因人而异。只有在这一阶段,天道判定此人心性良善,妖气全无,才会进入第二阶段,羽化登仙。

    如若在此阶段,待飞升者妖身度化的不彻底,或是妖气反扑,则会被打回妖身,无缘仙班。

    很多人不明白:谁也不傻,怎么可能在即将飞升之时任由妖气反扑而不加克制呢?

    但事实上,在这个时候释放妖气者,大有人在。

    因为在度化妖身后,羽化登仙前这一阶段,妖力转化的仙力会随着妖身的度化被剥离,待飞升者法力最弱,甚至无力自保。但偏偏此时,总有一些飞升不得从而想走捷径的人偷天换日,设法换去人家的一身福报,渡给自己。

    待飞升者身陷险境又无人相助时,便会重新激发妖气,召回妖身,以强大妖力自保。

    红雨道:“神女之前说过,让我会青羽仙山的山脚下闭关,她在那里为我设了法阵。”

    玄都这下放心了。

    与祝灵仙山这种满是修士的仙门之地不同,青羽仙山由青羽神女驻守,仙山之上的都是真真正在的仙人。

    无论是安全程度,还是仙气福泽,青羽仙山都远胜于祝灵山。

    红雨在青羽山下闭关,又有神女法阵护持,玄都并无什么可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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