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黑色的湖水死气沉沉,湖边的石头上依靠着一道少女的身影。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碰到冰冷的铃铛,身上一个激灵,蓦地睁开了眼睛。

    天上的月亮依旧是血红色的,四下幽深的林木在血红色的月光下更显得可怖。李碧桃睁着眼睛,视线愣愣地定在虚空中的一点,头脑一时间十分混乱。

    其实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只是一场大梦醒来,多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与其说是记忆,不如说是前世的情缘牵绊。

    视线的左下方闪起一抹淡粉色光亮,吸引了她的注意。

    李碧桃看过去,原来方才她碰到的那个冰凉的物体,是个从布袋中露出来的小铃铛。

    她拿起布袋,将布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低喃道:“好久不见,桃夭斩。”

    话音未落,那形似弯月的刀刃激动地抖了抖,连带着底下的铃铛跟着哗啦啦地响。

    她将桃夭斩收好,单手撑地腾地起身,望向那诡异的树林深处,随后迈步,走了进去。只留下轻飘飘的四个字,在死寂的湖面上回响。

    “——我回来了。”

    一群黑衣人站在那老人身后,排列有序,严阵以待地看着面前那白衣染血的男子。

    玄都右眼轻轻地眯了一下,修长的十指交织变动结出一道法印。

    就在法印落地成型的那一刻,一只手突然从他身后伸出,攥住了他骨节分明的食指。

    他身侧传来一道微微带着怒意的嗓音:“你又想死托住他们!”

    玄都回头,只见身侧的姑娘扎着马尾,眼睛瞪得圆圆的,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他原本以为,在这个时候,他会有许多话想说。可或许是因为现在情况危急,真到了这一刻,他竟一句话也没说。

    三百年的别离,相逢后的陌生与熟悉,所有的所有都如海浪一般,汹涌翻滚又归于平息。玄都只是哑然一笑,轻声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不舍得的。”

    红雨一仰头,马尾辫随之甩动,她颇为傲娇地瞪了他一眼,道:“你有前科!”

    “好。”玄都语气软了下来,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我错了。”

    “回去算。”红雨拉着他的手,将人往后边扯了扯,拿起桃夭斩在指尖利落地转了个圈,上前一步,指着那老人的鼻子道:“赵生慈,你个老王八羔子,还敢来找我!”

    玄都无声笑笑,后撤一步,给她留足空间。

    “你没死?”赵生慈不可思议道:“你想起来了?”

    “你说呢?”红雨双手在胸前交叉,咬牙道:“我说我怎么背了天罚呢,你个老东西,你拿了我的福报,把天罚换给我,你怎么这么臭不要脸呢?”

    玄都一下子反应过来,怪不得,为何只是杀了个邪修,会背上如此重的天罚。而赵生慈当年生生受了红雨一百一十道攻击,尸身都没个好地方了,竟然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如果是赵生慈做了手脚,拿了红雨的福泽,将自己的天罚换给了红雨,那么一切都合理了。

    而他曾经的确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相关记载,确实有此类更换命格的禁术。

    赵生慈也愣了一瞬,旋即很快反应过来,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红雨没有答话,并朝他翻了个白眼。

    当时她撕了一魂一魄下去,神志并不清明,又因玄都的死乱了心神,杀疯了眼,一心只想杀了他。

    所以当时她没意识到赵生慈做了什么,可如今魂魄归体,三魂七魄俱全,当年的许多事情的细节也逐渐明晰了。

    其实她不确定真的是赵生慈动了手脚,刚才不过是诈他而已,不过现在知道了。

    果然,怪不得从前玄都总抓她看书,有了文化之后,这脑子比以前灵光多了。

    赵生慈警惕地看着红雨,他现在不知道红雨的法力是否恢复,也不知道恢复了几成,自然要小心应对。

    ”你是在盘算能不能打得过我吗?“红雨看着他满眼精明地打量,歪头挑衅一笑:“你努力猜猜!”

    赵生慈脸色立马黑了下来,收紧了手心的力气,攥紧了木质手杖。

    还没等他拉开架势,玄都只见刚刚还在他身边的红雨此刻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粉色烟气,而她整个人已经迎面闪了上去。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啪”的一声,赵生慈褶皱堆叠的老脸上挨了一巴掌。

    “老东西。”红雨气呼呼道:“我抽不死你!”

    赵生慈身后的人立马行动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地召唤法阵。可惜相较于红雨,他们的速度根本不够看。

    还没等他们的法阵显形,伴随着一串清脆的铃铛声,桃夭斩闪着寒光从他们的手上一一划过。

    沉寂了三百年的桃夭斩有些兴奋,动作快得不行,就像是一个闷久了的小孩子,终于被放出来,满身的精力终于得到发泄和施展。

    不过如今的桃夭斩老实了许多,它只是打断了他们施法,仅仅在他们手上留下一道道轻伤,收住了力气。如果它不收着些力气的话,此刻怕已经是一地断手了。

    飞了一圈的桃夭斩屁颠屁颠地跑回红雨手上,激动地晃了晃铃铛。红雨捏住它乱动的铃铛,夸了一句:“不错!”

    这些人她摸不清底细,虽然修的都是邪术禁术,但的的确确都是肉体凡胎。在当今这个文明社会,突然有这么多人被割了手,或是丧了命,怕是会有些麻烦。

    但不能杀,不代表不能干别的。

    玄都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虽然知道她魂魄齐全,法力也恢复了大半,但还是不免担心。

    而他担心的那个姑娘,此刻正极为敏捷迅速地在那群人的中间闪来闪去。

    乌泱泱的一群黑衣人中,那道带着淡粉烟气的身影格外明显。

    她动作极快,她每闪一下,只能看清她留下来的那些将散未散的淡粉烟团,而她本人已经闪到下一个人面前,在人家脑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虽然看起来她像是冲入人群里挨个扇巴掌了,但玄都看出来了,她其实是在抽魂。扇巴掌只是顺手而已。

    她这抽魂术用的极有技巧,而且又熟练又快。她没有抽去他们的全部灵魂,只是抽了他们灵魂中部分关于邪气禁术的痕迹,以及与此相关的记忆。

    当然,谁身上的邪气越重,练得禁术越多,谁的魂魄受损程度就越严重。

    如果一个人只是不慎被赵生慈蛊惑,身上的邪气不是很重,被红雨这么一抽,无非就是发几天高烧,病上几天而已,病好了之后照样可以活蹦乱跳地回归正常生活。

    可如果谁心中恶念过多,手上杀孽也重,邪气深厚,那么经过这么一遭,以后估计就成了什么也不知的傻子了。更严重的,便会失去所有意识,保留基本生理状态,也就是植物人。

    红雨动作太快,赵生慈根本没来得及阻拦。等他抓到红雨身影的时候,他的那些手下已经倒了一片。

    红雨闪身离赵生慈远了些,笑着看他,故意刺激他道:“老东西,怕不怕?”

    赵生慈的脸色阴沉到底,他并没有料到红雨的法力恢复如此之多,甚至,几乎与三百年前她化为鬼妖时相比,也差别不大。

    几年前,他抓了一批鸟妖用来修炼,只是当时手下人失误,跑了一只。

    那只鸟妖逃跑时,偷走了他的许多符篆。其实那些符篆里的,都不是什么很厉害的法术,用以追踪和探查的符篆居多。

    直到有一天,从这批丢失的符篆,竟然传回了三百年前那只桃花妖的气息。

    他其实知道她的灵魂并没有消散,因为从她身上抢来的那些福泽,只是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却不肯乖乖地为他所用,那时他便知道,这花妖没死。

    只有她的灵魂还在,那些福泽才会感应到主人的存在,才不肯为他所用,不能助他飞升。

    如果能飞升的话,赵生慈自然不愿意做个邪修。毕竟虽然禁术强大,但对自身的反噬也不容小觑,比如,天罚。

    他无法保证,每一次都能找到人接下他的天罚。

    所以他其实一直都在找红雨的踪迹,一来是为了报仇,二来也是为了彻底打散她的魂魄,好让那些福泽乖乖地为他所用,助他飞升。

    来之前他早已感应到红雨法力微弱,只是不想这花妖的情郎也没死,又坏了他的好事,救走了那花妖不说,还助她恢复了法力。

    赵生慈捏紧手杖,犀利的目光对上红雨的眼睛,黑色的雾气从他周身升腾而起。

    红雨收了嘲讽调笑的神色,手中的桃夭斩缓缓升起,飞到她的身后,变得十分巨大。就如同一弯月亮,降落在她身后,任由她驱使一样。

    黑色的雾气汇聚成利剑的模样,气势汹汹地向红雨刺来。红雨全神贯注地调用周身法力,驱使桃夭斩如臂使指,从她背后升起,迎上那黑色雾剑。

    就在两者交汇的瞬间,黑色雾剑骤然散开,黑色的烟雾散成一大片。

    红雨立刻命令桃夭斩驱散雾气,当黑色雾气消散后,原本赵生慈站着的位置空空如也。

    踏马的,这个老王八羔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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