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事匆忙,人来人往,日升月落之间,红雨已经走过了人间三载春秋。

    基地一楼客厅里,一个扎着揪揪的小姑娘坐在一只巨大的阿拉斯加旁边,在给一只黑色的中华田园犬扎辫子。

    辫子扎完,小姑娘咯咯咯地笑了两声,然后用两只小小的手撑着地面,撅着小屁股爬了起来,走到墙角边搂住一只三花猫,嘟着嘴巴咕哝咕哝地说话:“不要……你不要欺负小橘子。”

    被称为小橘子的猫是一只残疾的橘猫,已经三岁多了,虽然四条腿和尾巴都被只剩下一截,但却被养得极好,毛发有光泽,浑身肉乎乎的。

    看到有人来给自己撑腰,小橘子蛄蛹着往小姑娘脚下蹭了蹭,躺在地上摊开摊开肚皮,像是在撒娇一样。

    小姑娘肉乎乎的小手在橘猫圆滚滚的肚皮上摸了摸,嘴里嘟囔着含糊不清的字词,像是在和小橘子聊天。

    这时,基地小院的大门传来门铃的响声,小姑娘又挣扎着起来,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出屋外。

    大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美到近乎妖冶的女人。她身材极好,五官更是完美的如同是用笔墨画出来的一般,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处的一颗红色小痣更添风情。

    正是秋天,她穿着一件红色长款大衣,浓烈的色彩和她的长相极为相称。张扬耀眼,攻击性十足,可周身气场却平静柔和。

    小姑娘看到人,站在地上抬头往上看,瞪大了黑豆似的眼睛。她看了一会儿,终于从自己圆滚滚的小脑瓜里找到关于眼前这人的记忆了,惊喜地说:“呀!小姨,你来啦!!”

    说着,垫着脚把门打开。

    红雨挑了下眉,蹲下身来,脸上带了一层笑,不达眼底,却足够哄一个不到三岁的小朋友了。

    她摸了摸小孩肉嘟嘟的脸,学着小姑娘的语气说话:“呀!小豆包,你都不记得小姨啦?”

    小豆包苦恼地挠了挠头,挎着小脸解释:“我记得呀,就是一下子不记得啦,现在又记得啦!”

    红雨故意逗她:“那怎么一下子不记得了呢?”

    小姑娘更苦恼了,两只小手抱着脑袋摇摇头:“我不知道呀 ……”

    “小豆包,你告诉你小姨,你就说:‘谁让你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啦,你再不来看我,我就要把你忘记啦!’”

    一道温和却不失俏皮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是夏琪。

    夏琪走过来,抱着胳膊依靠在基地院墙上,看着红雨,露出一抹熟悉的笑,轻声道:“终于想起过来看我了?”

    红雨弯唇,笑着点了点头,“嗯……来看看小豆包,顺便看看你。”

    夏琪没好气地睐她一眼,“行了,别管是看谁,赶紧进来吧!”

    红雨站在院外,愣了一下,她抬头看着由两个院子打通,早已经扩大一倍的基地,有片刻失神。

    她迈进院子,面向基地的两个房子,视线落在右面的那个,犹豫了一下,最终收回视线,拉着豆包的小手,进了左面的那间。

    夏琪在她身后看着这一幕,看着她一身红衣、瘦削孤挺的身影,无声叹了口气。

    **

    三年前赵生慈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红雨意识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

    她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师大废弃的老校区操场里,任由太阳的光一遍遍地在她身上闪过,从白天站到黑夜,再从黑夜站到白天,即使风雨交加,她也无知无觉,像是一抹游魂,游离在世界之外。

    她没有意识,但却清醒着。她像是一座雕像,为了一些摸不着看不到的东西,日复一日地站在那里。她只模糊地记得,自己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人来,带她回家。

    她是被神女叫醒的。红雨迷迷糊糊地看着青羽神女把自己领走,然后也记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总之,她成了天京上的桃花仙,司掌人间姻缘,还能给人带来好运。

    红雨彻底清醒过来的那天,正是她受封仙职当日。她想起了所有,哪怕是玄都离开当天的事,每一幕,她都记的刻骨铭心。

    神青羽本来女担心她突然想起那些事会承受不了,可出乎意料的是,红雨十分平静,无悲无喜地接受了仙职,只提了一个要求:她不想一直待在天京,她要留在人间。

    天京的神仙下凡混迹于人间的不在少数,红雨也是其中之一。

    临走前,神女还有些不放心,本来想陪红雨在人间待上些时日,可红雨却勾起唇角露出温和的笑,让神女不用担心自己。

    那日,红雨站在神殿之中,扶着栏杆眺望远处流云飞鸟,听着天京钟声脆响,好看的桃花眼溢出几分怀念的光彩,低声道:“玄都一直想让我位列仙班,好好生活。这次……我听他的话。”

    神女心尖一酸,但到底是放下心来了。

    从此,红雨这个新受封的桃花仙,便行走在人群熙攘的世间,到处走,到处看,但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停留太久。

    **

    红雨重新回到平州的时候,夏琪已经生下了小豆包。

    那时她、玄都和白豆豆三人一起失踪,基地里的事情,是王颂阳接了过去。他和公司请了长假,一边照顾即将生产的夏琪,一边看护基地里的毛孩子们,连着忙了好几个月,没有一丝怨言。

    红雨回到平州后,拿到了玄都在遗嘱里给她留下的股份和财产。她对自己究竟获得了多大一笔财富没什么概念,也不太在意,反倒是拿着那张签着“白絮飞”三个字的遗嘱看了又看。

    她用指腹一遍遍地抚摸那早已干涸的笔墨,仿佛透过那几个字,在看一个人。仿佛她指尖抚摸的不是冰冷的纸张,而是那个人俊朗温柔的眉眼。

    红雨以为自己不会哭的,可是知道泪珠落下,洇湿了笔墨字迹,她才慌忙抬头,随手一抹脸上的湿润,然后用衣袖轻轻地蘸去字迹上的水分。

    动作极轻,小心翼翼。可还是不免破坏了那原本瘦挺苍劲的字体。

    当时道初和昭冥在场。昭冥看着这一幕,眼眶一酸,背过了身去。道初犹豫着,到底是开口提醒了一句:“用法力,能补好的。”

    红雨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水,却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她摇了摇头,“不了,不用补了,就这样吧。”

    字迹能补好,可是写字的人,再也回不来了。现在想想,恐怕他写下这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然安排好了所有的事。他在世间的眷恋不多,所有谋划安排,都是为了一个人而已。

    从那之后,红雨再也没在任何人面前崩过情绪。她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见到熟人的时候依旧会笑,声音也温和有礼,那清冷出尘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像曾经的玄都。

    可是红雨给人的感觉却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好像没了悲喜。就连每次露出的笑,笑意也不达眼底。

    神女、仙君、道初和昭冥只能看着她这么日复一日的活着,神女想过劝慰,可又不知从何开口。

    时间长了,也只剩下无数唏嘘。

    红雨没有留下来接着运营基地,而是将基地完全交给了夏琪,并拿出了玄都留给她的一部分财产给基地,足够基地一直运行下去了。

    后来夏琪偶然拍了一个小豆包和基地毛孩子互动的视频在网上火了,基地的账号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也有了盈利的能力。王颂阳也辞了职,和夏琪一起,带着小豆包搬到了基地,还雇了两个年轻的工作人员,一起照顾基地的猫猫狗狗。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基地也算是重新热闹起来了,可是红雨再也待不下去了。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甚至刻意躲开基地,躲开平州这个城市。

    玄都留下来的钱,除了留给基地的一部分,其余的她全捐了出去做慈善,为救助动物、被家暴妇女打离婚官司,和平州市红日孤儿院的经营提供资金支持。

    一切处理好之后,她无钱无事一身轻,在一个明月高悬的深夜,留下给小豆包的出生贺礼,带着那本记载禁术的书,一个人走了。

    夏琪虽然不知道她和白絮飞真实的身份,却也知道,一夕之间,白絮飞和白豆豆两兄弟意外离世。她除了心疼,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玄都走后的第一年,红雨一个人,带着那本玄都写满批注的书,走了很多地方。她就这么一个人,行走在世间的山山水水间,偶尔履行一下身为桃花仙这个天京公务员的职责,为世间红尘儿女牵线。

    但她始终一个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哪里,都能想到玄都。有时候看到什么有趣的事,她就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和吹拂的微风诉说。即使回应她的只有风声,她也说的兴致勃勃。

    因为玄都和她说过,他流了一丝痕迹在她真身里,即使他离开了,也会以另一种形式陪着她。或是风雨、或是草木,但无论如何,都会陪在她身边的。

    玄都走后的第二年,红雨终于敢回平州和天京了。

    小豆包已经一岁多了,小小的一个,可爱极了。

    天京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偶尔她会到神女那儿讨杯茶喝,闲聊几句,看着神女和祝灵仙君恩爱的样子,有时也是一种安慰。

    到了玄都走后的第三年,红雨像是已经适应了。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偶尔来基地看看夏琪,看看小豆包,看看基地里的猫猫狗狗。看见他们一切都好,她也就放心了。

    道初和昭冥虽然在人间混着,但其实早就算是半仙了,偶尔天京有什么任务下来,她和道初昭冥也偶有合作。不过每次见面,都是简单问候几句,然后处理正事……他们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提起玄都。

    红雨觉得自己现在活得挺好的,她有在听玄都的话,好好活下去……好像,她也不会时常想念他了。

    只是偶尔觉得累的时候,会找一棵桃树靠一会儿,闭着眼,站在桃树下,一声声地喊着“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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