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宽阔的乡道一行人缓缓走着,其中还有三四辆马车。

    家丁不下二十人,一看就知道是路过富户。

    路边茶摊一桌围坐着七八个风尘仆仆的壮汉,一人看着那工艺不凡的马车神色异动,看向身边人。

    那人细看了一会,摇了摇头,“大有来头,我们惹不起。”

    身后的一男子听到这话握着水壶的手动作一顿,向马车看去眼神闪过一丝贪婪,拉着一旁的女人,向马车前扑去。

    “找死?!”

    马车急停,一声大喝把半梦半醒的晏菏吓得一哆嗦,彻底没了睡意。

    “这位爷,我在这儿做些小买卖,不知道你可有需要。”

    车夫看着那扑上来的男人一身粗布还打着补丁,头发凌乱,看起来不像是商人。

    旁边护着车的家丁握紧了手中的剑,走在一旁的两名黑衣侍卫按住剑柄,走到男人面前。

    那男人好像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古怪,只是冲着他们笑了笑,把身后的女人扯出来。

    最前面的侍卫一看那女人一身缎面,梳了一个妇人发髻,两鬓留下几缕碎发,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什么脏东西也值得往我们公子这儿送,滚。”

    那男人走了些,“公子,这可不是家中贱籍的妾室……”

    晏菏的马车在中间,听得并不真切,她掀起帘子一角,问道“怎么了?”

    离皱了皱眉,侧身说道:“有人拦路想要典妻。”

    晏菏一惊,“典妻?”

    离点了点头,“卖妻换取钱财,有契约典卖,出卖妻子同人生子或者侍奉买主一段时间,契约完成女子可自行归家;也有死卖,直接把妻子一生卖给买家。”

    晏菏震惊极了,她听过典卖妾室,不知道妻子也是可以卖的。

    她喉咙发干,“大魏律法也支持卖妻?”

    离点了点头,“妻子也是男子的财产,只是很少有人会这么干。”

    毕竟妻子也是家中半个主人,不到山穷水尽不会做到这一步,典妻太过不体面,会被人耻笑。

    晏菏彻底把帘子掀开支起半个身子向外看去。

    那男人正谄媚的扒着她皇兄的马车推销着,即使被家丁隔开也卖力极了。

    他身后的女人抬着头,眼睛却望着地面,对这场景没有半分的不适,全身都写满了麻木二字。

    晏菏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一个“吃人”的世界。

    半月前。

    她刚过来那会。

    只感觉有人正捏着她的下巴在给她灌药,动作粗鲁极了。

    一边灌一边扯着尖细的嗓子骂骂咧咧:“作死的东西矫情得很,吹两天风也能病倒了,存心找我麻烦。”

    “你轻些,要是人真没了我们岂不麻烦”,又一道沙哑的女声响起,劝说着。

    那捏着她下颌的女人却不以为然“半大的娃儿哪有那么金贵,我家那贱丫头先前烧了两天,只贴了些湿帕子如今不活蹦乱跳的,昨日我才把她卖了三两银子呢,这一副药下去他保管明儿活蹦乱跳的。”

    晏菏意识不清,但还是感觉那药没多少到她嘴里,全喂了她的衣裳……

    为了活命她还是卖力的张大了自己的嘴,咽了两口。

    再后来她醒来睁开眼就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这个破屋子的里,抬头是破烂的屋顶,四周是发霉的墙……

    幸好她脑中还有原身的记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但是捋清之后她还是两眼一黑,还不如死了呢……

    这是一个历史书上没有的朝代,但这不妨碍它确实是一个皇权封建社会。

    原身居然是“废后”晏姝的“儿子”。

    晏家世代戍边,马革裹尸,坊间更戏称流水的皇家铁打的晏家。

    多年前北狄谎称送质子进城,对大魏称臣,却在夜里北狄和东夷联合偷袭边境,人数众多,皇城内竟也有叛军与他们里应外合,是以无力增派援军到边境。

    晏家军寡不敌众,可依旧以命相守,寸土不让。

    晏家守住了边境,北狄和东夷无援军入境,在皇城内的军队自然不成气候被拿下了。

    但晏家最后除在城里年幼的一儿一女外,全家殉城。

    为抚慰臣心,皇帝下旨封晏姝为郡主,赐婚于太子;其幼弟晏昭为世子,成年后承袭其母晏静华的爵位。

    就这样晏姝和幼弟被接回宫中由皇后教养,直至她及笄与太子完婚入住东宫。

    不到两年先皇驾崩太子继位,晏姝也成了皇后。

    不知是何缘由,两年后,成年的晏昭却掉入水中发烧烧坏了声带,晏皇后也与皇帝割袍断义,两相决绝。

    晏皇后自请出宫到山上为国祈福。

    众人都知,虽不曾下旨废除皇后封号,可此举确是形同废后。

    晏姝出宫时却晕了过去,被发现已有孕两月,众臣听闻此事都上书要皇上接回晏皇后,不能让皇家血脉有所闪失。

    明皇却一手按压此事,六月后,皇后晏氏诞下一子。

    目前六岁的晏菏实在是不解,晏氏既然已经废后出宫,为什么还要谎称她是男子。

    如果以后被发现,欺君可是重罪。

    幸好三岁前晏姝照顾她都是不假人手,自从她懂事以后,她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她扮做男子,可她依旧很听话极力扮演一个男孩。

    前几日那些刁仆是晏姝雇来照顾她的,自晏禾能自理后就不多见晏姝,她整日将自己关在后山内不知道做些什么,只请来几个婆子照看晏菏。

    那些婆子第一年拿了银钱还会做事,洗衣服和送饭,后又见雇主家大人只按时给钱却从不露脸,只有四岁的娃娃,便起了坏心。

    一天送一顿饭都算是好的,有时只送来几个馒头就下山去赌钱了,想起来才送一顿饭,衣服破了也不补,扯布和买菜的钱都进了她们的腰包。

    晏禾没办法,还不到桌子高的孩子只能学着照顾自己,拖着笨重的木盆洗衣服,衣裳破了就穿多几层。

    只是小孩子长得快,她如今的衣服基本都不合身了,又逢冬天冰天雪地的寒冷。

    再加上晏禾是不足月出生的,身体孱弱,顶着冷风洗着衣裳,一双小手都被冰水泡得通红,有时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她再也顶不住了,整个人栽倒在雪地中。

    不知道过了过久,才被来送饭的婆子发现通体僵硬的晏禾,可是也无事于补了。

    晏禾走了,晏菏来了……

    那几个婆子懒,却害怕出了人命,见到男孩醒来心才松了下来。

    晏菏躺在床上接受完记忆,一滴泪从她眼角划过消失在发际中。

    或许她在哭自己悲惨的未来,也在哭那个没有未来的孩子。

    ……

    “滴答滴答……”

    刚刚还算晴朗的天一下就变了脸,空中的黑云密布,哗啦呼啦的就下起了雨。

    晏菏一在睡梦中醒来,伸手摸了摸脸上的水,猛地坐起来把身下的被子都推到一边。

    起得太猛了,腰疼……

    她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无力的腰肢,顺势趴在床上伸长手勾来一个并不规整的盆放在床上接水。

    盘坐在一旁,仰头看着年久失修的破旧屋顶缝隙中漏出的雨滴溅落在盆中。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周前她还在一掷千金的快乐咸鱼中,如今倒好,成了“没爹没娘”愁吃愁喝的小可怜,这转变即使已经接受,还是不免有落差感。

    “吃饭了。”一婆子踢门而入,看了看正跪坐在床上盯着盆接水的晏菏。

    那婆子咽了口口水,觉得邪气极了,那天救回来后这男娃就没说过话,每次见他都盯着东西看的出神,好像她们乡下常说的游魂症。

    她放下篮子就走,不敢再多看,只盼着冬天赶快过去她好下山去找个活干。

    她把人家孩子照看成了傻子她也有些害怕。

    最主要的是生怕他发疯把自己砍了,听村头丽娘说她家那口子游魂症半夜还会拿刀砍人。

    那婆子走了后,晏菏才慢吞吞的摸下床。

    推开盖子一看,一荤一素,虽说那荤菜只是豆干里混着几片肥腊肉。

    但聊胜于无。

    这身体死而复生,体内毫无血气,晏菏走路都觉得费劲,走路都扶着桌子生怕自己一头栽了。

    “这些人是真怕我死了”,晏菏冷笑着拿出里面的碗,连着一星期送来的菜都有肉。

    如今天气寒冷,那些婆子都是去山腰的寺庙做好了再提上来,到这会猪油炒的菜已经有些凝住了。

    但晏菏也知足了,扒着不算洁白的米往嘴里送,起码没给俩馒头打发了,如今她这处境是落魄凤凰不如鸡,她虽然是大人的神识却匹配着一个病歪歪的六岁孩童身躯,还有一个有跟无一样的监护人。

    要是那些婆子黑心一些把她就地埋了说她自己跑丢了再哭几场,谁又能拿她们怎么样?

    通过原身记忆中那些婆子有恃无恐的态度,她知道了大魏的律法是不能随意打杀奴仆的,更何况她们签的是工契。

    她可不能就指望这位晏姝女士能一朝醒悟爱子如命吧。

    晏菏吃完饭又躺了回去,现在她连翻身都费劲,只能躺着装尸体。

    她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对付那些婆子。

    她内心深处正在精心策划着如何对付那些婆子们,每一个细节都在她脑海中一一呈现。

    她的目光冷冽而坚定,仿佛能穿透一切,与她的年纪显得极不相称。她深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法则。

    她们曾对晏禾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如今,她要让她们以命相抵,为晏禾讨回公道。

    晏菏在穿来之前,是四大家族中最年轻的蛊师。

    如果她是个心慈手软,根本坐不上那个位置,她从不主动算计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就这样过了几天,晏菏气色终于好些了,那些婆子也一改之前的态度变回了之前的目中无人模样。

    昨日送了饭今天就没有再来了,看着桌上昨天剩下那硬邦邦的馒头,晏菏目光发虚。

    说真的,她牙口不是很好。

    她揉了揉额角,捞起床角的大氅和罐子向门外走去。

    如今她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是时候该去捡起老本行了。

    她把自己裹得像一个汤团,因为这大氅相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长了,还不够暖和。

    大氅还是那婆子留下的,因为她的被子实在薄的可怜。

    她把脱地那部分又提起来把自己裹了一圈,就这样抓着领口哆哆嗦嗦的向后山走去

    踩着厚厚的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她挑了一颗矮小的树,把罐子放在底下,自己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坐在树叉上,耐心的将略长的大氅垫在屁股下面,才伸手摘了一片大叶子,捋了捋上面的冰霜,缓缓放到唇边。

    她双手捏着叶子,低着头吹奏着,宛转的旋律飘旋在空中,吹了许久只招来了两只小虫。

    她顿了顿,又换了一曲激昂的来。

    远处山坡上,一清俊的少年听着那宛转凄凉的曲子,有些愣神,他从没听过这样的乐器声。

    他沿着声音看去,找了许久也不知道演奏的人在哪。

    那声音停了片刻后,又换了一曲,激昂的好似在鼓舞着战场的战士勇往直前。

    他眸子微垂,不再寻找,侧身解下了自己的长笛合奏起来。

    两股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两股溪流在山间相遇,相互激荡,共同奔流。

    晏菏手指顿了顿,有些惊讶但并未停下来,望向远处的山坡,透过树木的缝隙,只见一个身影站在阳光下,手执长笛吹奏着。

    只是过了一会,笛声依旧,另一个声音却不见了。

    晏菏收了叶片不再吹奏,跳下树看了看罐内的几条爬虫,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外头实在太冷了,她的手都被冻僵了。

    一把盖住了盖子,理了理大氅,抓着罐子的手往里收去,不再受到寒风侵蚀的手才舒展开来。

    她沿着来时路往回走,冬天的虫蚁不多,这半天才引来了几条百足,不过没关系,好的蛊师从来不挑虫子。

    她把那罐子搁置在一旁,在窗边盘腿运转着体内的气息。

    这是四大家族晏家独有的心法,她之前身有百毒却可安然无恙,就是已经修到了第六层……

    太阳渐渐西移,那山坡的少年才收了长笛,目光落在远处的树林中,他眸色微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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