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除妖之后,虽然秦语阑有心开解,可徐晋州自觉无颜面对那些因妖魔流离失所、性命难测的人,也无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度过片刻时光,他径直回家与父亲大吵一架,话里话外都是如今的情况与徐家有关,徐家该负起责任,之后理所当然地被禁足。

    秦语阑偶尔偷摸着去看他,和他闲聊两句,当他问起她知道这些有什么想法,他该不该去揭发徐家时她没有说话,最后只是回他一句。

    “你比我善良。”

    因为这场妖魔之灾,也有秦家的一份罪孽,可她在得知秦家覆灭后,却也卸下了心中那份重担。

    这几日秦语阑又在城外发现地下所埋画皮魔的卵,忍不住发觉事态的严重性:有人不愿让妖魔之乱结束,故意散布灾难。

    禁闭中的徐晋州得知此事,惊怒交加道:“徐家究竟想做什么!他们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多少人!”

    说完就要立刻冲出门去。

    秦语阑拦住他,“我倒不觉得这件事是徐家做的。”

    “不是徐家还会有谁?”虽然这样说着,但他仍然听进去了秦语阑的话,因而也没有强行破门,回过身问道,“小花为什么觉得不是徐家?”

    “因为这件事对徐家没有什么好处。”秦语阑拉了个椅子坐下,“一则,徐家祖父舍命除妖魔,满城人都看在眼里,如果他们想让灾害继续,没必要废这么大代价。”

    听到徐家祖父,徐晋州嘴唇动了动,眼神先是悲戚,又渐渐变冷,“为什么都说是徐家祖父,就凭那一招八方金雷?可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用那招的是谁,全都是徐家传出去的消息。”

    “所以用那招的不是徐家祖父?”秦语阑问道。

    徐晋州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是他。”

    秦语阑被他说得有些糊涂,为什么一会儿说没有人看到是徐家祖父用的八方惊雷,一会儿又说用那招的人是他,还想再问,徐晋州却抬起头问道:“第一个理由说完了,第二个理由是什么?”

    “二是,徐家的生意在各城封锁中一直亏损,既然是贩卖货物便需要流通,而现在运送代价高昂,可人力支出仍在持续,徐家不会希望长此以往皆是如此。”

    徐晋州用手数着折扇扇骨,目光沉思,“确实是这样……还有第三个理由吗?”

    “三是,徐家封爵在即,没必要自毁除妖魔成果,何况让人看见了名声就毁了。”

    “封爵?”

    秦语阑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也看着那一截一截扇骨,“翎王到安荣城便是为了宣读圣旨,徐家做出如此大事,牺牲一个离魂修士还宣扬得那样广,刚颁布封爵令的皇帝不可能没有反应,就算千金买马骨也要封了徐家,所以此事几乎板上钉钉,已成定局。”

    “可笑啊,一个屋子里养着妖魔的家族竟然因为除妖魔被封了爵位!”徐晋州嘲讽地笑了,他抬起头问道,“如果不是徐家引发这场妖魔之灾,那他们又养妖魔做什么呢?”

    他对徐家厌愤至极,已经不愿身作徐家人。

    “他们用画皮魔的卵喂养金燕,我认为重点在金燕,而不是虫卵。”

    主人被关在屋子里,雀笼也只能挂在屋子的一角,灰不溜秋的小东西站在横杆上,丝毫没有被凝重的氛围感染,脑袋一点一点地正在打瞌睡。

    “那些虫卵没有沾染魔气,相当于普通饲料,是能够被鸟儿消化的。”秦语阑的手指敲着花梨木扶手,陷入思考,“金燕、虫卵……为什么非得是妖魔虫卵?”

    徐晋州也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非得是妖魔虫卵,他们又为什么收集那些坠落的金燕?”

    门被敲了两下,“徐公子,您的午饭到了。”

    原来是仆役送饭来了,门外传来铁锁碰撞的声音,秦语阑起身,向窗口丢了张融阵符,跃身而出。待到仆役进入时,屋内只剩下以手支额的徐晋州。

    ……

    无论徐家有什么目的,眼下最要紧的是止住这场灾难,那些散布的虫卵才眼下最大的威胁,可有谁会帮忙呢?

    秦语阑想到那个行踪不明的人,心中轻叹,还没有问他的名字呢……

    城主府。

    首座上坐着一个身穿紫衣、气度矜贵的中年人,虽然眼角已经起了皱纹,可皮肤整体保养良好,面带红光,双目精烁。他的身侧站了两个气势凝练的护卫,一个带刀,一个带鞭——他们是皇室培养的修仙者。

    安荣城城主站在下方向他汇报着什么,忽然有侍者前来通传:“门口有一修士求见,口称发现了妖魔的动向,想要面见城主。”

    “妖魔的动向?”首座上的紫衣人饶有兴致地开口,“宣他进来。”

    “是。”

    侍从很快带来了一名面容秀美的女子,一见到人,那两个护卫便将气势锁定在她的身上。而她脚步沉稳,目光从几人身上看过去,抱拳躬身行礼道:“翎王殿下,城主大人。”

    “大胆,见了翎王怎么不跪拜行礼!”城主张口斥责。

    秦语阑直起身,目光直视翎王,并未随声跪拜,只是说道:“我此行前来,是为通传重要情报,事关妖魔祸乱能否结束。”

    翎王倚靠在座椅上,转动着大拇指上金镶玉的扳指,扳指上的九枚碧玉正对下方,其中八枚光华流转,最后一枚略显黯淡。

    城主还要斥责,却见翎王轻轻一抬手,“无妨,怎可让天之骄子屈尊世俗?”

    “赐座。”

    秦语阑被请到了旁边座位上。

    翎王并未先问妖魔之事,“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便已炼气八阶,九阶已经指日可待,真是天纵英才啊!”

    炼气八阶!安荣城城主听见以后吃了一惊,低阶修士在权贵眼中等同凡人,见到他们自然礼数不可缺,中阶修士见到部分小官已经可以不拜,高阶修士只拜皇室高官,若是到了离魂境界,几乎可以与翎王平等相称,只须对皇帝尽到礼数便可。

    此女炼气八阶,确实可以不拜他,但翎王天潢贵胄……

    罢了,翎王不介意,他也不用妄作恶人。

    秦语阑听到天纵英才这几个字,不知为何内心升起一股荒谬之感,竟然有一天这个词也能安在她的头上!令她完全没有真实感。

    听得最多,记得最深的,还是那一句句“废物”、“资质平庸”、“天资驽钝”。

    即使这一两年修为提升迅速,可却要偷偷摸摸、遮遮掩掩,不敢示于人前,甚至身边一直有真大佬作对照,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

    不过,他竟然能看穿她的修为,秦语阑目光落在他的扳指上。

    “翎王谬赞,只不过有些奇遇,让我驽钝之资得以修行。”

    “你不用谦虚,以我的眼光来看,你并非驻颜之人,如此年轻便达到这般修为者百年难遇,不知是何家才能养出这般俊杰?”

    原来他要打探她的出身。

    “我名李小花,原本是兴庆村人,早先一直务农,因为奇遇才有此成就,为报救命之恩,侍奉于秦家二小姐身畔,如今随她一同寄宿徐家。”秦语阑说出了早已打好的草稿。

    “这、这……”信息量有点大,城主差点被绕晕,“秦家?徐家?”

    “乐平城秦家,安荣城徐家。”

    “可是被灭门的那个秦家?”翎王问道。

    秦家的事传得这样广么,连远在皇城的王爷都知道这个消息。

    “是。”秦语阑回答。

    “有这样一位八阶修士追随身侧,秦二小姐一定修为高超,她如今身在何处?”

    秦语阑咳了两声,“小姐为寻退妖良策,现出门云游四方,因担忧姊妹安危,所以留我在徐家保护。”

    城主小声提醒道:“秦家嫡支如今只剩下秦二小姐和秦三小姐。”

    “原来如此。”翎王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着,“倒是姊妹情深,你也衷心耿耿啊!”

    绕了半天,他终于问起正事,“你说发现妖魔动向,具体为何?”

    秦语阑取出一包东西,是用符纸叠成的方块,待她打开,里面是一包泥土,泥土里星星点点有一些白色的东西。

    “都知道画皮鬼是一种能寄生人体、吞食内脏血肉的白色蠕虫,因为能假冒人生前姿态举止而得名,那么既是蠕虫,便由卵孵化,此为画皮鬼的卵。”秦语阑指着土里的白点说道。

    翎王身后的护卫瞬间将手放在武器上,挡在他的身前。

    翎王把前方两个门神拨弄开,头伸过来惊叹道:“虽然那些恶心的虫子看过不少,这些卵倒是第一次看见,原来是这般模样。”

    他竟然还用手拨弄了两下,随后略带深意地看过去,“你将它们带在身上,就不怕被其所伤吗?”

    他就不怕妖魔吗?皇室的人都是凡人啊!

    虽然疑惑,秦语阑仍然正色说道:“这正是我要说的,这些卵在白日并无危害,就如普通虫卵一般,鸟兽皆可食用,但是到了晚上,四方魔气汇聚,卵从而孵化破壳成为妖魔,此时才开始为害。”

    翎王看了看带刀的护卫,他便走上前来收走了这堆卵。

    “如若此事当真,姑娘可就立下了大功劳,只不过此事关系甚大,我们需要验证一番。”

    “这是自然。”秦语阑回答。

    “再加上姑娘除妖魔之功,说不定也能加封爵位了。”翎王微笑着补充,“加上赐给徐家的爵位,可谓双喜临门。”

    秦语阑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拿出土壤,动作间被看去了手腕内侧的“除妖魔功绩”,而这翎王后一句话中有话。

    “徐家的爵位,与我何干?我只追随小姐,而小姐立志做云游修士,不会嫁入徐家,待归来之时也不会再借住徐家。”秦语阑直截了当地把自己和徐家划分开,没想到翎王把自己当成了徐家的传声筒。

    “原来如此。”翎王直起身子,“方才言语唐突,有姑娘这等忧国忧民勉力除妖魔的俊杰,我等何愁妖魔不能除尽?”

    “来人,赐金千两!”

    “且慢!”秦语阑制止道,“翎王殿下,先前的虫卵验证结果未明,我不敢受,而且此次前来我有第二件事!”

    不等翎王回话,她又继续说道:“方才那些妖魔卵,是从城外山林的泥里挖到的,不知是妖魔有此习性,还是有心之人所埋。”

    “我不敢妄言,只能将此事交于翎王殿下,以盼海清河晏之日到来。”秦语阑说完来意,起身欲走。

    “你的这些消息,价值何止千金,你——可有想要的?”

    “我没有想要的,只是希望在座之人都是期望妖魔平息之人,也请不要宣扬此事为我所说。”

    “我怎可亏待有功之士?来人,赐金!”翎王起身。

    秦语阑看着眼前金灿灿的元宝,没有动手。

    “或者,我可奏请皇兄封爵与你,只要此二事查探为真。”翎王道。

    “不必。”秦语阑拨弄两下面前的金盘,“如今百姓饥不果腹,以此财换做米粮施粥赈灾,我无门路,因而还请翎王于城主代劳,这便是我想要的。”

    见人要走,翎王解下腰间玉牌,“这是我的信物,若还有事,可直接找我。”

    出了城主府,秦语阑还在回想翎王的最后几句话。

    他说明日将要与徐家赐爵位,赐的不是徐家家主徐堂正,而是徐家的下一辈徐晋川,这是徐家让出一座矿脉极力要求的结果。

    为什么偏偏是徐晋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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