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莫名的喜欢他。

    他从来也不是最好的。

    他相貌没那么出色,性格也不算让人喜欢。

    他冷静,寡淡,沉默,无趣,有时候真的很容易扫了别人的兴致,这使大多数时候他与谁似乎都合不来。

    没什么人喜欢与他相处,自然他也不怎么在乎。

    她认识他挺久了,他还是这样。

    她与他在这个公司又碰到了,他没有与她自来熟,她也没有问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他并不习惯多余的社交,即便已经认识了几年,彼此之间实则也与陌生人熟悉不了多少。

    她习惯了这样,不算近,也没有很远。

    一切的距离,就这样恰如其分的让她感觉到舒适。

    她从未特意留意过他,他大概也是。

    真正的交集便真的很少很少。

    少得她再去回忆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记不清他原本的样子的,她记不清他健康时意气风发时的样子,记不清他什么时候留在了她的生活里。

    开端就这样变成了从她没那么情愿的签下知情同意书的时候。

    他消失了。

    曾经的他。

    她的身边会提及他的人越来越少,他的工作和存在一点一点被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人而取代。

    即使公司仍然大方的给予了他长期休假的名义。

    种种意义上,他回不去了。

    他与她都知道这些,他甚至对于这样的变更半句都没有怨怼。

    康复中心占据了他生活的主线,他也礼貌的谢绝了其他人的探视。

    他在消失。

    她自然还是得忙于工作,除去偶尔的近况汇报,他也不太打扰到她。

    即便他们看到了彼此的心意,生活也没有因此有太多的改变。

    恢复漫长也艰难,在每天被动运动时他难免吃痛而偶尔发出的呻吟中,他的步态终于看起来还算不错了,也慢慢地适应了怎么用一只手更快的把硅胶套给穿好。

    这些是太微不足道的进展了,小到他对她炫耀时都没有措辞,就没有特意提及过。

    直到他能丢开手杖在大街上走出几百米的时候,肇事司机的调查结果才出来。

    她比他晚一些得到消息,结果就是听说他从康复中心请了假,她也没能立刻拨通他的电话。

    一向自诩可以冷静的她难得有了慌张。

    她了解他。

    即使只比旁人多了那么一点点。

    肇事的司机喝了酒,而电话里他隐约听到的也只能被算的上是一时口快的恶言,连故意都无法从事故痕迹中判定。

    他冷静的听着这个结果,些许有些阴着的天气让他伤过的地方还是会钝痛,当然他也躲不了。

    他任性的请了假。

    他迫不及待想逃离当下的生活,那样枯燥沉闷在金属栏杆中一圈一圈像驴子一样打着转的无聊的复健。

    他已经很冷静了。

    他只想出去走走。

    她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打通。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他回了过来。

    他并没有走多远,近得她只要脚步稍快一些小跑都用不到五分钟。

    他的声音也听不出什么不好的情绪。

    她稍稍放下心,在药店里买了他要的酒精棉球和手杖。

    她见到他的时候,不知道他已经在那边坐了多久了。

    听到她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看着她。

    他比她预想的要好得多,给他滑倒时蹭破的手背用酒精消毒时扇风时发觉他的手格外的好看。

    药房里买的手杖是老年人防摔的,四只脚撑着颇为滑稽,他接的时候不觉有了一丝无奈。

    她也觉得有趣,“不好看,至少稳当。”

    他点点头。

    她欲言又止,“我听说了。”

    “某种意义上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他知道她的顾虑,“我就是想出来走走。不会想不开。”

    意料之中的事。

    荒诞的故事。

    可能只是因为口舌之快。

    他被中断的人生。

    他经年累月需要承受的疼痛。

    他此后不得不面对的残疾。

    一切都是因为这或许算的上是不经意之间的酒桌戏言。

    他心绪或许可以平复。

    她却难以去忽略这些。

    她比别人要知道得多得多,她看得到他现在经历的一切,她也听得到他在她身边时,不愿被她听到太多而压在喉中那样深切的痛楚。

    她能看到。

    她在意他。

    能像他自己一样去感受到一切。

    她知道这些不是戏言就可以去忽略的一切。

    她陪他在公园坐了很久。

    夕阳扫到他们眼前。

    他撑着她给他的手杖站了起来,调整了角度踩实了,将风抽出来的衣袖捉住掖回腰间,“我想回去住两天。”

    她点点头,“好,我明天请个钟点工打扫一下。然后接你回去。”

    他的家里已经根据他的身体状况做了改装,她并不担心会有太多不便。

    “钟点工今天已经安排了。”他看着她,怅然里有一些说不清的疲惫,“就是走到这里。走不动了。”

    他也不怎么擅长表达这些,缓缓往前迈了几步,身体传来些微真实的痛感,就那么的一丁点,细微得他也不值得停下脚步。

    她跟在了他身边。

    没过多久他还是停了下来,沁着些汗的脸有点红,“车停得远么?”

    “我去开过来。”

    “好。”他靠墙站住了,腾出手握住了她的指尖,“就是心里有点乱。放心吧。不至于会想不开。”

    他并没有笑,看着她眼睛的目光垂着,好似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他那些迟钝的,此前不曾去感受过的情绪,清晰了,一点点缠绕在他的脑海里。

    他明白曾经看过的书里写的遗憾了,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便已经结束。

    他明白了七宗罪中妒忌的杀伤力,这一切只能算得上口舌之快,可以说什么都不曾发生,他却无从幸免。

    他也在这一刻就那样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不曾在健全的时候明白自己的心意,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她的车开过来时,他靠在墙上,身子微微歪着试图减少残端的受力,神色看上去有些恍惚。

    不远处站了一群拿着表演用的剑身姿矫健的阿姨,她隐约听懂了她们啧啧感叹之间的怜悯。

    他向她的方向迎过来,穿过人群,步态由于吃痛没那么自然。

    他从未尝试过去分析情绪,很微妙,他也能感受到那种种迟来的痛意,也许可以说是不甘。

    不甘于一切也无公道可言。

    他便还是只能沉默着,试图让时间来消弭这样的不甘。

    路程并不远。

    她停下车,后视镜中他神情仍是淡淡的,他还在从前时,并没有没有这数月的变故。

    她应当也算是了解他的,他们这样的人实际是让人讨厌的,他不曾说出分毫确也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没着急催他下车。

    他回了神她才道,“这样的事,难过也没什么的。”

    “也不能改变什么。”他看向后视镜,露出来一点笑意,"我不会有事的。"

    他自然不会有事。

    他会再好起来,会救出自己,会说服自己如何好好活下去。

    这之间呢?

    他足够聪明得能感知到的一切并不会少。

    她原本是意识不到这些的。

    有了喜欢之后,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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