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昧离开后,白硌尘迫不及待问:“属下不解,九子为何一定要齐全?”

    漆夜彩深知他的心思,白硌尘虽然是太上九子里面身份最低贱实力最弱的,但他的野心以及除了硬实力之外的综合实力,都远超出其它太子,尤其是道德素质,可以说,他是九子当中圣君的最佳人选。

    但太上九子从来不是淘汰制竞争。

    “你忘了太上九子因何而来的吗。”

    白硌尘浑身一怔,陷入沉思:“属下确实不明白,还请大人指教。”

    漆夜彩道:“尽华灵圣之前,三更万界六神无主,尽华灵圣之后,三千界统一,尽华灵圣陨灭之际,稳固三千界的核心水晶一同碎裂,天地灵气大乱。”

    白硌尘一听就懂,原来太上九子全都是自作自受的大冤种、巩固秩序的工具!

    九子挑选自整个上界综合实力最强且具有神格的神,虽然各个贱得离谱,但无论是自身还是背后都实力庞大。

    神官与九子彼此浑不在意的态度,就是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对对方都是有利可图。

    它们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成为太子的真正目的,要想成为了那个唯一,干掉其它太子是没用的,必须把那个核心聚集起来。

    但白硌尘合理怀疑尽华灵圣是故意的,知道自己要陨灭了,就把核心水晶搞碎,这样谁都不会成为那个唯一圣君了,真是恶心!

    再想太子策没了,为何会选钟明昧?

    东泽钟氏前身钟离氏,是凡界最古老的世家大族之一,家族关系网联通三千界,背负无数上古秘密,力量深厚。

    钟明昧又是如今唯一纯正的继承者。

    怪不得会挑他,看背景,他是服气的。

    可以说目前的太上九子是天上天下的顶峰聚集,这些势力跟几块破碎片绑在一起,彼此之间互相残杀又无法完全脱离。

    真是完美杜绝了一方独大的情况。

    白硌尘越想越不爽,谁要跟那帮傻叉缠缠绵绵?他要它们全部成为他的踏脚石!

    但他也很有自知之明,单凭实力,他是最弱的,看来只能借刀杀人、从中作梗了。

    “白硌尘,你在想什么?”

    漆夜彩忽然定定望着他问道。

    白硌尘心头一跳,甚至有点不敢抬头:“属下心思多乱,还望大人见谅。”

    漆夜彩道:“我知你心思。”

    白硌尘更是心惊,却没有多么畏惧。

    他认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但也认为,他所追随的大人绝对在他之上。

    不然他如何甘心,如何服气。

    因此他从未奢望过漆夜彩一无所有,相反她若是从头到尾心知肚明,那才是理所当然的,而他虽也会慌乱,却不畏惧。

    他知道,漆夜彩不会对他如何。

    倒不是漆夜彩大度或宽容、仁慈,而是她不在乎,她不在乎他,也不在乎他是否忠诚,因为她从不把他当下属,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有意为之。

    漆夜彩声线平缓:“我只是不解,你为何而执着。”

    白硌尘也不解:“大人,这需要理由吗?”

    漆夜彩平视前方:“不需要吗?”

    万事万物,不都还有个前因后果。

    哪怕爱恨情仇,都该有个理由。

    白硌尘微笑了笑:“大人,毫无理由,才是世间百态。”

    漆夜彩半信不信:“是么。”

    白硌尘声音轻缓:“想要更好更强,想要得到一切,是生物的本能。”

    “那倘若一辈子都得不到呢?”漆夜彩定声问。

    白硌尘神色微滞,随后变得有些漠然:“倘真如此,那也无妨。其实方才大人说错了,属下并非一个执着之人。”

    “你本就不是,你只是擅长活在假象的世界里自欺欺人,好让自己带着期盼活下去。”

    白硌尘抿唇,抬起头,注视着漆夜彩沉黑的眼眸,平平望着:“大人这么说,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漆夜彩:“难道你就不过分?”

    白硌尘眸光微颤。

    “也拖得够久了,就趁这个时间解决吧。”漆夜彩语气淡淡,似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白硌尘绷紧了心弦,他开始回想他近些日子做的一切,试图查找问题所在。

    漆夜彩的话必然意有所指。

    漆夜彩打断了他的思绪,直截了当:“往后你不必再自称我的下属。”

    白硌尘心中一沉,虽有叹息,却并不轻松,他小心翼翼地试探:“请问属下可是做了何事惹恼了大人?”

    漆夜彩却叹:“你竟能问出这种话,比起问我,不如问你自己。”

    白硌尘心跳顿了一瞬,头压得很低,看着灰沉沉的阴影,轻声说:“大人,您身边没有别的人了。”

    漆夜彩道:“我身边一直没有人。”

    白硌尘道:“属下看着您一路走来,您身边朋友并不少,但您从不深交,更不收下属,就是最简单的事也亲力亲为,哪怕是属下我,您也不愿差遣,一直孤身只影。”

    漆夜彩道:“你想太多。”

    白硌尘道:“但您如今是天庭第一秩序官,正是用人之际,就算是在凡界,江湖上的高人,背后不是有个大门派,就是手底下这些个护法、死士……而您什么也没有。”

    漆夜彩静静听着,沉思片刻,轻叹了口气:“白硌尘,你总以为自己玲珑心思,善于算计,明辨人心,但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也没多了解我。”

    “我不需要谁为我死,也不需要谁站在我面前,为我拼死拼活,为我鞍前马后,我一人便可抵千军万马,不需要他人为我卖命。”

    白硌尘抿紧唇,似有不认同,他仰起头看她:“属下或许不够了解您,但天上天下,没有比属下更了解您的人。”

    漆夜彩不动声色:“这么自信。”

    白硌尘压低眉眼:“大人年少时的遭遇让您如今不愿与他人结交,更不信任任何人,但属下想斗胆做那个特例。”

    漆夜彩靠在椅背上,微仰着头,垂眸静了一会儿,失笑出声:“白硌尘,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个人还挺自以为是的。”

    白硌尘连忙低声道:“属下不敢。”

    漆夜彩无所谓的笑了笑:“倘若我如今十七八岁,我可以怪罪过去,但若我三四十岁了,还在怪罪过去,那我得有多失败?”

    白硌尘惶恐:“属下并无此意,只是私以为,人的一生是被连接在一起的,缺少任何一节都无法成就如今的自我,不能完全跟某一阶段割裂。”

    漆夜彩点了点头:“嗯,但你从一开始就错了,十七八岁的我也没怪过,七八岁的我也没怪过,就像如今,我明知你要害我,但我从头到尾都不怪你,也不会怪你。”

    轻描淡写的话,让白硌尘心脏一阵抽痛,密密麻麻的酸涩,爬进他脑海里涌现出的无数过往中,寻寻觅觅,似乎早就有迹可循。

    是他自以为是。

    他深知自己早已破绽百出,他的大人更不会像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任他欺骗。

    只是漆夜彩的不问,让他自以为是。

    白硌尘深吸了口气,低笑几声,反问:“敢问大人,您就清清白白吗?您成为天庭第一秩序官,难道就没有野心吗?您起初和夜慕烬在一起,不就是为了杀他吗?您若是真动了感情,那您可就太让我们失望了,漆大人。”

    漆夜彩面无表情扯了一下唇:“管你们怎么想。”

    白硌尘不禁讥讽道:“我说得也没错吧,大人这番话听上去,倒是真爱上了那个蠢货,但愿大人没有忘记原本的计划,别到时候为了情情爱爱耽误了正事,自己成了最大的笑话。”

    “如果我因为情爱误事,那是我自己的问题,与我所爱无关。”漆夜彩道,“另外,我不喜欢掺杂任何杂质的感情,我对夜慕烬没有任何利用之心,也不会拿他当垫脚石。”

    白硌尘道:“您可真高尚。”

    漆夜彩闭了闭眼:“白硌尘,我肯定你的才华与计谋,但你想要在上界耍阴谋诡计,那才真的蠢,你若是觉得我这样的说辞冒犯到了你,那就对了。”

    青年勾唇笑了几声,一双被咬得殷红如血的唇,在素净的脸上显得尤为显眼。

    泛青的白发顺着白硌尘的腰身挺起的动作,滑落在身后,与浅色的衣裳融为一体。

    浅青的眸中光色暗淡,白硌尘气息平稳,语气很轻:“您不就是瞧不起我吗。”

    漆夜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这会儿竟有点无奈了:“我没有瞧不起你,是你自己瞧不起你自己,连自己的真心都认不清,甚至病入膏肓,自欺欺人,如何去算计人心?”

    白硌尘眼眶泛起些许水红色,他抬起头无力地看着漆夜彩,竟有一丝可怜与哀怨:“我的真心……大人,事已至此,我也不敢夸大其词,但倘若我说,我对您确有一丝真心呢?”

    漆夜彩却很坚决:“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真心,只能说服你自己那点未曾泯灭的良心,你根本不爱谁,你只是太爱自己了,你认为我活在过去,但活在过去的其实是你自己,自己逃不出来,还要将自己的幻想强加于人。”

    白硌尘闻言看向漆夜彩的那双手,皮下埋着银灰的机械骨和经脉。

    一瞬间,他眼里透出无比复杂又汹涌的情绪:“大人真的知道我的过去吗?”

    漆夜彩冷声道:“没兴趣知道。”

    白硌尘苦大仇深一张脸,死盯着她的手看,盯得漆夜彩手有点无处安放,他干嘛盯着她的手看?什么癖好?

    她直截了当:“白硌尘,我早就奇怪,为何你总是看我的手?”

    白硌尘恍然若失:“没有……只是手能做的事太多了,能执笔能执剑,如果一个执剑人的手废了,那她的一生就完了,而我如果没有能力,连一双手都护不好。”

    “你怎么知道,一个执剑人,废了手,一生就完了?人的一生,不止一把剑,不止一双手。白硌尘,人总要向前看。”

    冷冽的目光穿过青年身侧。

    “护不了一双手,或许护了身后人。”

    说罢,漆夜彩起身离开,错过白硌尘身侧,听到他没有情绪的声音,很淡然的问话:“大人以为,属下会害您吗?”

    漆夜彩止步,没有回头。

    “你能害死我,是你的本事,我能被算计,是我能力不足,若被害死,就是活该。”

    白硌尘轻笑了一声:“大人真是一点没变。”

    漆夜彩道:“另外,我不杀你,不代表我不想杀你,虽然确实如此,但更多的是因为我不能杀。”

    白硌尘却想不通,有何不能杀?

    便见漆夜彩抬手,刚有灵气从指尖泄露,就有一串银白的荆棘迅速从手臂裹到了指尖。

    她无法释放一切杀意和戾气,这是天道对她的惩戒和束缚——对一个曾经的穷凶极恶之徒。

    那双被束缚的手,从内而外,都布满了被折断了自由的痕迹。

    被抽了骨,被覆了网。

    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如潮水抽起,白硌尘猛然转身,目光直直地向前看:“大人可愿相信属下那点微不足道的真心。”

    漆夜彩放下手,没有回答。

    片刻,她迈开步伐。

    白硌尘又抬高了声音道:“倘若作为下属,属下一片赤诚之心呢?”

    漆夜彩步子一转,背着光过来,看不清脸色,当然她从来难以让人分辨。

    白硌尘忽然有点后悔刚刚一时冲动了。

    这世上比夜慕烬那神经病更恐怖的家伙,绝对是漆夜彩!

    夜慕烬的恐怖是明摆着的,你知道他要发神经了要搞得乌烟瘴气了要胡作非为了,但漆夜彩的恐怖在于,你根本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而她无论做什么,你都会感到心慌和陌生,好想从未认识过她,就在此过程中,你是全程心惊肉跳,处于极度恐慌中的。

    莫名的,他真的快被吓死了。

    虽然这是他自讨苦吃。

    “大、大人……”

    漆夜彩却只是轻皱了下眉头:“忘了件事,需要拜托你一下。”

    白硌尘如释重负:“大人请说。”

    只见漆夜彩取出了一个透明的瓶子,递给他:“到了那日之时,你将这里面的药涂在弓箭上。”

    “啊?”白硌尘接过,一时没反应过来。

    漆夜彩也疑惑:“之前没跟你说吗?”

    白硌尘仔细想了想:“属下确实不清楚。”

    漆夜彩淡淡说出几个字:“围剿夜慕烬之日。”

    白硌尘睁大眼睛,内心混乱了。

    不是,漆夜彩这是认真的还是演的?就这么平平无奇地说出了围剿夜慕烬?

    尽管他希望漆夜彩不是个沉溺于情情爱爱的人,但她和夜慕烬要不是真爱,他真的再也不相信这世上的感情了!

    白硌尘迟疑开口:“莫非……这是免伤之药?”

    漆夜彩皱眉,稍作思索:“不,这是无解之毒。”

    白硌尘握紧了瓶子,感觉手有点发颤。

    漆夜彩对夜慕烬都这么狠心,对他还能多么心软?这个冷酷绝情心狠手辣的女人!……

    漆夜彩嗓音微沉:“届时,你只需要上毒,其它的自有人会办。”

    白硌尘大概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自夜慕烬诞生之际,星阁就一直筹划着消灭夜慕烬,原因无它,纯粹他是灭世因子。

    但漆夜彩的态度一直是不认同。

    谁都认为漆夜彩不会参与这场计划,甚至可能阻碍他们的计划,选择护夜慕烬。

    万万没想到,她不仅不护,还添油加醋!

    原来之前表现出来的爱护都是演的!?

    说爱的时候,可以与全世界为敌。

    不爱的时候,背着你就是一刀子。

    白硌尘越想越可怕,他比夜慕烬恶劣多了,会不会早已加入漆夜彩的暗杀名单了?

    “属下斗胆问,大人为何……”

    漆夜彩知道他想问什么,干脆打断道:“没有为什么。”

    白硌尘心情复杂又沉重,看来定然存在其它缘由,但漆夜彩不会说的。

    漆夜彩又道:“凡拦路者,死路一条。”

    沉冷的声音敲得心惊肉跳,白硌尘精神恍惚,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浑身都热了起来。

    万千疑问都汇向了——她是个陌生人。

    漆夜彩过去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漆夜彩很快又变得温和平静:“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拜托你,白硌尘。”

    白硌尘垂首:“属下遵命。”

    漆夜彩从不下命令,只有拜托。

    上界没有跪拜礼,更没有俯首称臣。

    但这一刻,他无比想向她低头、下跪。

    好似如此,才完成了仪式,才在这一瞬间,真正成为了是她的臣。

    他是她的臣。

    她唯一的臣。

    这是不可不承认早已刻入骨的本能。

    漆夜彩看着他认真又谨慎的模样,不免失笑,轻叹道:“不必这么紧张,只是一件小事,说不定什么也不会发生。”

    白硌尘却不这么认为,这哪里是小事?

    他早年见证过漆夜彩和尽华灵圣的事迹,见证过尽华灵圣的陨灭,上界的分裂,太上九子的诞生,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

    但不知为何,这区区一个毒药瓶子,就让他感到无比沉重,他紧紧握着冰冷的玉瓶,藏于袖中。

    这个疯子。

    她是个疯子。

    她果然是个疯子。

    他一直追随的秩序官大人,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所有人都以为夜慕烬是个疯子,是个祸害苍生的孽障,而他那个以守护为名的秩序官大人,才是真正的疯子。

    那种隐蔽的默不作声的沉于寂夜的……

    若是随心所欲,那还叫疯吗?

    不过是享受罢了。

    一定是超出个人主观上所支配的精神情绪,清醒地理智地失控又克制地走向极端,一定与自身品性相违背的,一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没有人知道的……包括他。

    但他亦不会改变他原本的计划。

    或许他早就想这样,光明正大地与她争锋相对,又想明目张胆地满怀恶意,是作为下臣的身份,亦是作为白硌尘的身份。

    胜负就该在彼此都摊牌之时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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