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爆竹声噼里啪啦,红纸片破烂,碎花金灿灿,如星子纷飞。

    烟雾弥漫,漆夜彩被熏疼了眼。

    这是她被关进无人区的第三天。

    无人区,乌合众管理的罪犯聚集地。

    但凡严重违反云态世相关法规者——

    天涯海角,在劫难逃。

    第三天结束,即将迎来的便是“审判日”——乌合众对罪犯进行二次宣判。

    无人区地理位置古怪,终日不见光,灰蒙蒙一片,仿佛置身于迷雾之中。

    乌鸦使者带领罪犯去“圣光会”法庭。

    不知由来的风很大,寒鸦栖霜枝,哀鸣声嘶哑,如钝刀锯木。

    水雾之香极冷,带着冬日寒风的清澈凛冽,贯彻鼻腔。

    “罪犯漆夜彩,残害同类、污染环境、危害社会,不知悔改……”

    “二判,无期徒刑。”

    一锤定音。

    “我不接受判决结果。”

    女音清亮干脆,异常突兀。

    四面八方环绕成圈的乌鸦人齐齐看过来,那模样,呆滞又古怪,冷漠又可怕。

    漆夜彩无意间抬眸瞥了眼,有那么一瞬间,似是产生了错觉。

    她眼中看到的乌鸦,居然是五彩斑斓的。

    法官没有丝毫异色,沉稳地拍了下法槌,冷漠严肃道:“漆小姐,请说。”

    余光里,稀碎色彩忽闪忽灭。

    漆夜彩有些许恍惚,不远处法官的面容忽然变得模糊。

    有一道浅浅的阴影笼罩在人的身上,古怪、抽象、透明。

    ——像一个人形怪物。

    “我的徒弟被夺舍了。”

    “夺舍者,是一个异世灵魂。”

    *

    漆夜彩从无人区出来时,身边还跟着一个乌鸦使者,负责监视罪犯。

    她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得到徒弟被夺舍的证据,若是无法证明清白,则按照原来的判决执行。

    漆夜彩的师门是整个云态世规模最大的宗门,门派遍布天下,弟子数量众多,无处不在,随处可见。

    三千年前,天道之化身、太上之子曾降临世间,赐宗门二字——太华。

    如今那道天赐的印记灵气已尽。

    漆夜彩是太华宗分支的分支的分支中的某个无足轻重的一脉——浮华宫之主。

    漆夜彩原本不想收徒弟,她不会教书育人,只会误人子弟,不如做个悠闲自在的逍遥散修,自个儿乐呵。

    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体质,总有可怜小孩差点死在她家门口。

    小孩生命安全了,她就会把人赶走,唯独有一个孩子,她心生怜悯。

    就这样,她收了个小徒弟。

    小徒弟原先是人类,但在乌瘴肆意横行的今天,没能抵挡得住,变成了“怪人”。

    怪人,顾名思义,是怪物人类。

    怪人大部分长得奇形怪状,丑得千姿百态,像是从污染最严重的海里爬出来的怪兽,妖魔鬼怪看了都摇头。

    小徒弟算是半个幸运儿,严谨来说,是无特征感染者。

    外表没有一点非人类特征,但五脏六腑被侵蚀了个彻底。

    由于没有外表特征,医师也检查不出来内在问题,姑且算是个人吧。

    而之所以会产生这场灾难,原因很简单一一环境污染、灵气衰退、能源耗尽、灾难不断……

    时间到了尽头,便需要一场毁灭性的灾难,让一切爆发—陨灭—重生。

    全球灵气衰退殆尽,万物众生退化,乌瘴横行霸道……

    世界束手无策,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预防感染、变异,保护纯种生物。

    法宝灵器成了普通的器具,仙宠魔兽失去了灵智,成了奇形怪状的普通怪物,奇花异草就只是奇花异草了。

    永悬不落的群星陨灭,凭借灵气撑起的仙舟坠落,围绕山海的祥云仙雾消散,长青不败的不老树枯萎……

    仙、灵、妖、魔、鬼、怪、虫……

    各种天生灵物,皆回归原始状态,看样子,不过是颇为奇怪的物种。

    想要活下去,就得适应环境。

    待退化后彻底适应了凡人身躯,岁月一晃,这个世界就成了平凡世界,曾经的腾云驾雾也成了神话传说。

    始终坚定神学的修者认为,这时候需要一个“神”来逆转乾坤、拯救世界。

    然而,三千年前,诸神黄昏,众神陨灭,世间早已没了神。

    世间大都是平凡普通人,被大环境推着走,渺小如蝼蚁,被洪流巨浪碾压淹没,翻来覆去,毫无挣扎之力。

    漆夜彩也不过芸芸众生,不做白日梦,只盼着毁灭之际,能死得痛快些。

    不过有一点,他们错了。

    这世间还是有神的,唯一尚存的神明,祂高居九天之上,俯瞰众生。

    *

    乌鸦使者寸步不离,漆夜彩几乎没有隐私空间。

    不论她跟它说什么话,它都不理,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死物。

    乌鸦使者的形象过于显眼,因此大部分时候都是小乌鸦形态。

    看门弟子看到漆夜彩,先是疑惑,再一看,发现脸上的三点血和肩头的乌鸦。

    第一反应就是害怕,非常害怕。

    作为乌合众的罪孽之一,漆夜彩脸上有非常明显的特征——三点血。

    漆夜彩是三点黑痣,分别位于右唇角下、左眼中间下、右眉中下。

    不过乌合众是后天点上去的,她是天生的,还特别符合乌合众的特色,在初判审核之时,就被称为“天生罪犯”。

    如今太华宗上下,谁不知道这个残害徒弟的浮华宫之主?

    毫无理由地杀害徒弟,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没有错,当天就被捕了!

    所以她为什么被释放了?!

    漆夜彩见看门弟子被吓得说不出来话,有些无奈又好笑地举起手。

    漆黑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面有一道略显透明的水晶银镯。

    这是限制手环。

    她无法使用任何非凡能力。

    这个手环也相当于监视器,能实时检测她的行为举止,并同步至当地部门。

    如有异样,立即逮捕。

    见此,看门弟子不仅没放心,反而更加害怕了。

    戴着这个手环代表了什么?!

    她仍旧未脱罪犯之身!

    漆夜彩也考虑到了这一遭,只好戳了戳肩头的小乌鸦。

    小乌鸦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声,漆黑的眼睛闪过一丝血色。

    转瞬间,化为一团黑雾,落下几根黑羽,变成了高大的使者形象。

    看门弟子彻底被吓晕了过去。

    漆夜彩没想到会这样,略表歉意地探了探他的气息,还活着,那没事了。

    为避免招摇,漆夜彩拨了拨眼前的发丝,飞快地在小路上穿行,像只女鬼,来到了浮华宫。

    那日,异世灵魂控制她的小徒弟,发疯乱砍人,差点命丧黄泉。

    好在她及时抓住了他最后一丝气息。

    现在被她封锁在了烟雨阁。

    小徒弟是漆夜彩在河边捡到的。

    本想救完人就走,然而漂亮的小少年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像精致脆弱的瓷娃娃,实在惹人怜惜。

    漆夜彩心中一动,决定送佛送到西,将他带回了浮华宫。

    小徒弟体弱多病弱不禁风。

    一步一大喘,三步一咳血。

    无论哪个医师,看了都说命不久矣。

    漆夜彩为他东奔西走,为他寻得灵丹妙药,吊着最后一口气。

    小徒弟生性高傲、娇纵、挑剔、刻薄,毫无自知之明,十分讨人嫌。

    别人说他冰冷淡漠,纤尘不染,是只可远观的高岭之花,实际上,他平等地看不上所有人,懒得搭理。

    奈何小徒弟实在美丽。

    漆夜彩心甘情愿养着这个易碎的花瓶,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

    不料世事无常,在小徒弟生命结束之际,他被一个异世灵魂夺了身体。

    起初,它隐藏得很好。

    虽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且抱有极强目的性的事来,但始终如履薄冰地维持着人设。

    直到漆夜彩在修高阶心法时,听到了来自于它内心深处的一道冰冷的声音。

    那道声音被称之为——系统。

    *

    小徒弟是病秧子,身体太弱,床不离身。

    漆夜彩时不时听到系统的警告提示音,以及任务失败的惩罚通报。

    除非是实在被系统吵得忍无可忍了,小徒弟才会垂死病中惊坐起,时而敷衍糊弄一下任务,时而被夺走身体主导权。

    自家徒弟,自然是要救的。

    不论如何,异世灵魂都不该霸占他人身体。

    然而漆夜彩听到系统提示过,不能暴露身份,不然会遭受惩罚,她只能暗中想办法,设计揪出那个异世灵魂。

    被乌合众逮捕的前夕,漆夜彩得来一件稀世法宝——抽灵剥魂茧,准备将异世灵魂剥离出小徒弟的身体。

    那异世灵魂似乎早有预料,逃脱不成,只好应战。

    结果自然是打不过漆夜彩的。

    冰天雪地中,少年一袭白衣染血,青丝凌乱,恃剑而立。

    漆夜彩毫不犹豫地打开抽灵剥魂茧。

    就在此时,漆夜彩忽然从精神上感到一股沉重的、压抑的、窒息的束缚感。

    她动不了了。

    少年看着被束缚的漆夜彩,脸上浮现出愉悦的笑容。

    本美丽病弱的脸,因为这发丝凌乱飞舞中的一抹笑,显得极其妖异艳丽。

    少年缓缓走向漆夜彩。

    眸光微撇,极为不屑。

    “我亲爱的师尊,大道上唯一的劫难,可以成全徒儿吗?”

    冰凉纤长的手指掐上女人的脖子。

    “其实徒儿一直很好奇……”

    “师尊究竟有什么魅力,将身边人都迷得神魂颠倒?……”

    漆夜彩蹙着眉,心道莫名其妙,头一回向这个乖巧听话的小徒弟放了重话:“放肆!”

    少年像是听到了无比动听的音乐,笑意更甚,让本就艳丽的面容,染上了鲜嫩的薄粉色,美得惊心动魄。

    接着,他附身,欣赏着女人惊诧又厌恶的目光,缓缓向下。

    薄唇凑到了漆夜彩的唇边。

    漆夜彩正想骂人。

    少年灰白的眼底霎时闪过一丝异色。

    脖子上的力道松懈了,唇前冰冷的气息远离了些,少年眼神复杂又冷漠地注视着漆夜彩。

    漆夜彩意识到可能是小徒弟回来了,可又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他好像“活”了过来。

    少年看着女人脖子上的红痕,指尖轻柔缓慢地抚摸着。

    他面无表情地牵了下唇,声音很轻很冷,像宣判一般:“任何伤了姐姐的东西,都不配存在。”

    说着,少年注视着漆夜彩的双眼,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就借着她的尖锐锋利的暗影爪,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心口。

    他却享受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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