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华无尽天之上水晶宫殿,世界之核心、天道之化身、太上之子,尊称为“圣君太上”者,则高居此处,俯瞰众生。

    水晶宫之巅顶着三颗水晶月,须以至纯至粹之灵华、天地日月之精华培育,承载宫殿结界,净化灵气。

    就在昨夜,水晶月出现了裂缝。

    白硌尘是为数不多的圣使之一,自天道陨灭,便肩负起监管水晶宫的重任,尤其是要盯好天道逆子——夜慕烬。

    水晶月出现裂缝,昼夜监察的圣灵慌忙不已,连忙上奏大圣使,找到圣君,势必修补好裂缝,避免月亮陨落。

    此时,夜慕烬沉浸在水晶渊中,唯有几根似墨染的发丝被水晶蛾牵了起来。

    夜慕烬洁癖非常严重,禁止任何东西靠近,白硌尘被隔绝在结界之外,只能借助水晶蛾传递消息。

    水晶蛾接收完毕,沉入深渊。

    过了片刻,浮出深渊,毫无动静。

    简而言之就是,夜慕烬已读不回。

    白硌尘早就习惯了。

    夜慕烬虽是天道之子,继承了圣君之位,但从来不管事,美其名曰“顺其自然”。

    圣灵皆是天道点化,一心只认天道,对于所谓圣君,自然百般挑剔。

    白硌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面是夜慕烬装聋作哑眼瞎心盲谁也不放在眼里,一面被其它同僚大骂叛徒走狗。

    白硌尘倍感无辜,但只能忍辱负重。

    白硌尘首领隔着封印掩面叹息,里头缓缓传来一道嫌弃的少年音:“死远点,别在吾的门前哭丧。”

    白硌尘:“……”

    若说水晶月是水晶宫的镇宫之宝,眼下水晶月破裂,说哭丧倒也没毛病。

    趁着夜慕烬难得不装死,白硌尘立刻将修补水晶月之事禀报了一遍。

    空灵若鬼魂声音幽幽传来,在冰冷空荡的空间里来回响。

    “听~不~见~”

    白硌尘丝毫不恼,重复了一遍。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语气略显不耐和讽刺:“裂了就裂了,几块假月亮还能弄死你们不成?”

    白硌尘郑重其事:“回圣君,确实如此,吾等守护灵与水晶月息息相关,若水晶月破碎,则跟着一同陨落。”

    少年似嘲非嘲地轻嗤了声:“尔等小飞虫,净拿些没用的当宝贝,可惜自己弱得不堪一击……自讨苦吃。”

    白硌尘不语。

    在这位圣君眼中,万物众生与虫蚁无异,天上飞的叫小飞虫,地上走的叫小蚂蚁。

    “呯”一阵清脆的破碎声在眼前炸开。

    洁白的水晶蛾自深渊群涌而出。

    白硌尘不由惊喜道:“圣君?”

    飘浮在空气中的白雾流水化作白绫,撩开水晶珠串成的门帘。

    夜慕烬连个影子都没留,直接去了宫殿之顶,白硌尘连忙跟上。

    夜慕烬面上是一贯不屑又慵懒的姿态,尊贵的足从不脚踏实地。

    一袭白衣飘浮着,外面披着一层流水似的白纱雾,松松垮垮,懒懒散散,缀着流星尘砂如细雨落。

    头发奇长无比,比人还长,如同一条淡墨色瀑布,飞蛾牵着发尾浮在空中。

    浓密的发丝遮掩住耳朵,露出水晶吊坠,几根浅白丝带垂落下来,仿若飞蛾的翅膀。

    少年踏着空气,修长笔直的双腿若隐若现,脚底绽放一朵朵透明印记。

    宫殿之巅围了一圈精灵,看到救星过来,不禁喜极而泣,把过往对他的偏见抛之脑后,纷纷求他出手相助。

    夜慕烬是真的瞎子,但又不完全瞎,看的东西模糊又混乱,乱七八糟的。

    他认真端详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个究竟,寻思着,修补法术是什么?什么裂缝还要看人下菜?不是他就合不上了?

    比他还叛逆,有点意思。

    白硌尘见夜慕烬这貌似仔细研究,实则胡思乱想的模样,委婉地提示了一下裂缝的位置。

    夜慕烬听后不悦:“聒噪。”

    白硌尘微叹一息,想着,圣君多半也不是真的看不见,只是不高兴帮忙。

    这时候只能搬出那位人物来了。

    “想必漆小姐也希望云态世早日度过灾难,届时,万界太平,众生安乐,漆小姐也能无忧无虑……”

    夜慕烬冷冷瞥了他一眼,本就不善言辞有些词穷的白硌尘识相地闭了嘴。

    夜慕烬却弯唇,嗓音清越:“大圣使所言极是。”

    白硌尘燃起了一丝希望,每次提漆小姐都有用!屡试不爽。

    那漂亮至极的少年继续说:“如今众生深陷水深火热之中,吾等如何独善其身?”

    “苍生苦,神仙难辞其咎。”

    水晶宫的神灵归属天道自然,一不吃官粮,二不靠信仰,三独立于世,与苍生毫无关系,主打一个超脱自然。

    但没想到夜慕烬看起来小孩心性,居然会有如此感悟,比那冷漠无情无悲无喜的天道要有人情味多了。

    “呯——呯——呯——”

    只听三道清脆的破碎声,一个接着一个,水晶月如破裂的雪花屑纷纷落下。

    精灵们惊呆了。

    白硌尘也惊呆了。

    而那罪魁祸首连个表情都没有,仍是一副欠揍极了的屑样。

    白硌尘经过专业的训练,有着优秀的职业素养,很快调整过来,严肃又惊忧地说:“圣君,您弄错了,应该使用修补法术。”

    夜慕烬微挑了下眉,语气不冷不淡:“是吗?那不好意思了。”

    不是故意的就好,白硌尘恳求道:“那拜托您再补救一下吧?”

    “这可能有点麻烦呢。”

    白硌尘心头一跳,大觉不妙。

    “这些废物摆设,早些毁了才好呢,省得你们闲得惦记,没事找事。”

    说罢,潇洒转身,头也不回。

    任由水晶月破碎,水晶宫随之倾塌,永不灭的星辰光辉灭尽……

    老家没了,精灵们在后面鬼哭狼嚎。

    白硌尘不像它们那般悲观,往好处想想,圣君方才所言极是。

    水晶月本来就是个顶多有点漂亮的废物摆设,被这些一天到晚闲得要死的神灵精心供养,差点成了致命弱点。

    神灵当然不至于真的跟着陨落,顶多掉层皮,离了水晶宫,还是可以好好生存的。

    白硌尘就当放假了,轻松地穿梭在混沌中,准备回家收拾包袱离开旅游。

    混沌突然终止了,一切恢复原样。

    白硌尘不可思议地看着恢复如初的水晶月,怀疑刚才种种皆是出于一个日夜不休的勤恳打工人的毁灭心愿。

    不晓得圣君哪根筋搭错了,逗它们玩呢?啊啊啊他本近在眼前的假期!

    旁边一阵阴森森凉嗖嗖的风幽幽飘过,跟刚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了怨鬼似的,阴风阵阵。

    转头一看,果然是圣君飘过。

    不过看样子,好像不是刚才的圣君,应该是跨越时间线过来的圣君。

    圣君是个死宅懒鬼,一般情况下,懒得跨越时间线,因为还要看时间,他眼瞎看不清,挑起来就有点麻烦了。

    除非不小心惹了漆小姐生气,圣君才会跨时间找补。

    白硌尘遗憾收回神,正欲离开,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白硌尘!”

    白硌尘身子一怔,看到来人,敛住惊喜,恭敬唤道:“主人。”

    漆夜彩看了看周遭:“夜慕烬呢?”

    白硌尘想到刚才看到的夜慕烬,心下了然,圣君定是又干了什么亏心事。

    白硌尘脸不红心不跳:“圣君一直在水晶宫,专心研究乌瘴之事,势必还天下一个太平。”

    漆夜彩:“……”一听就是假的。

    那狗东西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不过知道他在水晶宫就行。

    漆夜彩很快来到夜慕烬的宫殿,果见那漂亮的少年正襟危坐。

    见她来了,少年不紧不慢地抬起沉灰色睫羽,露出一双白瞳,薄唇勾起浅淡的笑意,矜持有礼:“姐姐。”

    漆夜彩轻应了声,看他这矫揉做作的模样,觉得有趣,没有拆穿,径直到他面前坐下。

    许是刚从小徒弟那里回来,再看夜慕烬,便能明显感觉,他们两个长得极其相似。

    小徒弟美丽又病弱,如冰雪未消的山头盛开的白花,而夜慕烬美得实在极端,天上天下无可比拟的第一绝色。

    当初愿意把小徒弟留下来,恐怕也是想到了夜慕烬吧?

    漆夜彩收回心思,开门见山:“三天前,我那小徒弟可是你附了身?”

    夜慕烬的唇边勾着天生带笑的弧度,听闻此,笑意散去,弧度未变:“姐姐何出此言?”

    漆夜彩神情严肃:“夜慕烬,我不是来跟你玩的,你就回答,是不是你做的?”

    夜慕烬笑意彻底没了,也不装矜持优雅了,露出一贯不屑的神情:“是又如何?”

    “就是夺了他的命,又如何?”

    尽管答案早已定下,但亲耳听到,漆夜彩的脸色还是冷了一分:“你想杀了他?”

    夜慕烬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倏地轻扯了下唇,稍稍往后仰,垂着眼眸,若无其事地淡淡道:“那日说得不够明白吗。”

    漆夜彩不懂:“什么?”

    夜慕烬抬起洁白的眼瞳,盯着漆夜彩漆黑如夜的眼,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非常温和地陈述:“我说……任何伤了姐姐的东西,都不配存在。”

    少年那双洞悉万物的眼睛,如同琉璃水晶,没有丁点儿杂质,纯净到了极致。

    平稳而清澈嗓音,如同天神的宣判。

    “所以,我让他只死了一次,作为赔罪,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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