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杀不掉漆夜彩,只能把她丢原地了。

    它原地设想了一个最差最极端的结局——就算自己死,也要拖着这个疯女人一起死!

    它去寻找白硌尘,这孩子跟在几个神官身后,磨磨唧唧还没有动手。

    白硌尘看到它,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追求稳妥,为了让自己安心行事,不得不中断进程,过来问:“你怎么样了?”

    他不信夜慕烬有这么好解决。

    荧惑一阵心虚,但只要它不说,那女人不说,它随口瞎编,鬼知道是谁干的?

    荧惑气定神闲:“跟你差不多。”

    白硌尘向来敏感多疑,荧惑这反应显然不正常,以它易燃易爆的性格,不论何时,都不可能如此定心,除非是真遇到了事。

    不过出什么问题都正常,夜慕烬本来就不是轻易能够解决的存在。

    出于保险起见,白硌尘多问了一句:“漆夜彩没有到那边去吧?”

    他提醒过漆夜彩了,漆夜彩不是会无脑以身涉险之人,必然会小心谨慎。

    荧惑迟疑了一瞬,结巴了一下:“自、自然。”说完又感觉不对,继续补充,“灭者根本不关注她好吗?”

    也就是这一结巴,让白硌尘察觉出了问题,他神色一冷:“你对她做了什么?”

    荧惑一时间无言以对。

    白硌尘脸色更冷:“说啊!你对她做了什么?”

    荧惑试图为自己辩解:“灭者能对她做什么?一介凡人而已!灭者岂会自降身份伤害一个凡人?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白硌尘一听,更加不信了,脸色犹如被冰霜侵染,寒意自内而生,向来温和冷淡的人,只是稍微变了脸,就让人感到后怕。

    “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的嗓音清澈,却无比冷沉。

    这下荧惑不得不招了,再遮掩就像个丑角一样,它破罐子破摔:“生死未定,但多半瞎了。”

    白硌尘死盯着那道暗光,目光越来越冷,声音却沉静无比:“为什么伤害她?”

    荧惑不想再跟他废话。

    “我问你为什么要伤害她?!”

    荧惑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会突然这么失控,它虽然看不上他的整体实力,但在它看来也并非一无是处,再怎么不济,他也应当是沉着冷静的,没想到就因为这点事,为了一点不值钱的感情,就如此暴露无遗,它真是失望。

    “灭者只是在为你解决障碍!”

    “谁是障碍?”

    “当然是那个女人!”

    “她拦我什么了?”

    荧惑想,他是脑子有病吗?!怎么突然问这么多重复的问题,无聊透顶!它真的没兴趣再跟他废话了。

    “你喜欢她,就是最大的障碍!”

    白硌尘霎时红了眼眶,气息有些不稳,像是从心底深处发出的悲鸣:“是不是在你们眼里,但凡有点感情就是错?!”

    荧惑真是没脑子也感觉头很大,这家伙情绪也太不稳定了吧!这就崩溃了!

    “愚蠢!感情是大业上最大的阻碍!要想成大事,必须断情绝爱!感情用事,愚蠢至极!这一点,你就该学那几个破神官!你但凡有点出息,这个时候就不应该纠结这种事,而是先去完成你的目标!”

    白硌尘的声泪俱下,却是大笑了起来,讥诮道:“大业?你们……”

    “哈哈哈……”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既悲哀又凉薄。

    “我不觉得你们多伟大,你们不过只是自私罢了!为了一己私欲,伤害所爱之人,还要冠冕堂皇地号称自己是为了宏图霸业!”

    这种话荧惑听多了,毫无感觉,它只觉得幼稚无比,可笑至极。

    它不以为然道:“你知道你为什么痛苦吗?因为你虽然坏,但你还不够坏!灭者真是看错你了!你还不如夜慕烬!至少夜慕烬的爱恨纯粹!而你呢?!从头到尾,只剩下无能为力!”

    白硌尘没再说话,肩膀止不住地耸动着,似是因为发笑而颤抖,似是因为极度的悲哀而颤抖,这样复杂难解的情绪,让他此时此刻看起来,无比陌生、诡异。

    心底一片抽动的冰凉。

    荧惑说得确实没错。

    白硌尘从小在纯正堂学习,学习仁义礼智信,学习温良恭俭让,学习如何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对世界有用的人。

    但他很清楚,他这辈子,跟“好人”这两个字,是沾不到一点儿边了。

    他喜欢漆夜彩吗?不尽然。

    为了成为如今这样一个“坏人”,他亲手给年幼的自己做了手术。

    他从小就是个不够好的人。

    对于漆夜彩,也只是,不可辜负之人。

    只是,他发誓绝对不能成为像天庭神官那样冷漠又自私的人,他恨这样的人。

    他承认他的恶劣,他的冷漠,他的自私,但他不愿辜负一个对他心怀好意的人,就像神也不应该辜负爱祂的人一样。

    可他却间接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任何理由都是借口,苍白无力。

    *

    乌娘惜观看了全程。

    跻身上界天庭神官,站在更高的视角,她早已窥探过这些,一五一十,清清楚楚。

    但任何会影响到任务进程的事情,乌娘惜都不会主动去做,因此,她不是完全主动停留下来去旁观他们的争吵的。

    即便,白硌尘是她有些时候的家人。

    但也只是任务一部分而已。

    虽然为了成为神官,她销毁了一切,身体、性别、情感……但终究与机器有别,自然有感情,但那份感情,或许比机器还要凉薄。

    一切的关照,只是出于世俗意义上的责任与担当,若非如此,她看也不看一眼。

    听到白硌尘的话,他的态度,她竟然也有点难以确认,但她想,根据他的性子,他跟荧惑应当志同道合。

    就算众叛亲离,也不应该影响正事。

    而白硌尘,实在是太感情用事了。

    只是听到了身边人出事,就要中断当前任务的进度,甚至都没有进一步确认是真是假,具体情况,就陷入自己的情绪之中。

    几乎崩溃。

    在某种程度来说,白硌尘和他的父亲不像,跟她也不像,他的父亲从不会耽误正事。

    只是……罢了,总而言之,白硌尘罪不至死。

    乌娘惜看向地下,她不继续前进的主要原因,是地下的寡母,已经被销毁了。

    一切都是为了迎接虚空混沌主神。

    这一次,她势必夺得主权。

    *

    地下枯萎的花奇迹一般复活,花瓣变得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微光,照亮黯淡无光、阴冷潮湿的地下。

    片刻,那些水晶般的花朵开始燃烧。

    无色的火焰,瞬间将地下烧穿。

    一道清脆悦耳却诡异扭曲的笑意传来。

    “呀,诸位齐聚一堂,是在等谁呢。”

    万千飞蛾振翅,牵着灰白的长发。

    少年一袭白衣染成了暗沉的血色,原本的白发已经染成了墨色,眉间的血纹犹如盛开在白昼的血色烟花。

    荧惑惊叹,它就说嘛,痛失所爱果然有用!这波操作不亏!就算现在死了它也瞑目了!后继有人了!

    白硌尘呼吸一窒,他跟那个夜慕烬,几乎一模一样……不,他果然就是本人。

    荧惑觉得他的美好未来就在眼前了,激动地将预想好的台词脱口而出:“夜慕烬!都是这个世界的错!——呃!”

    才刚开了个头,荧惑就感觉自己被掐住了命运的喉咙,然而目光中的那个少年毫无动静,甚至没有动一下手指。

    只是静静地看着它。

    目光毫无波澜,宛如一片沉寂的深渊。

    空洞、无神、阴冷……

    少年忽而笑了。

    一步,一步,走来。

    “荧惑阁下也知道啊。”

    “若非你们加速这个世界的灵气衰退,若非你们凭借着外神的身份……”

    “——你们伤不到她分毫。”

    少年眼底爬上丝丝暗暗的血色,似是吃痛,水晶骨指遮住了脸,唇边的笑意却是越发灿烂了,血从唇边溢出。

    “本来……孤真的不想参与你们的纷争呢……救世、灭世,皆无趣极了……孤皆不感兴趣……”

    少年放下手,身形有些晃荡,仿佛醉了、中毒了,凭空站着,不太稳,摇摇欲坠,似癫似狂,像病入膏肓的疯子。

    如同被遗弃的废墟之中、受尽污染的肮脏土地之上,世间一切灿烂灰飞烟灭,一切美好湮灭。

    荒诞,美丽,狼狈。

    水晶骨指一合。

    只听得一阵爆炸声!惊天动地,大地震动,万物塌陷,几乎塌穿地下!

    荧惑自内而外地爆炸,如粉身碎骨,尘砂零落,一道又一道血色光芒射向四面八方,星辉四溅,像摩擦出来的星火子。

    陨落的尘砂忽然如流火上升天际。

    ——天翻地覆。

    天光破云,雷霆万钧。

    雨落化冰刃,扎入白硌尘所在之地。

    白硌尘看着周遭飘浮的尘砂——荧惑破碎后的余烬,白硌尘突然平静了许多。

    “圣君……夜慕烬,漆大人的眼睛是我间接造成的,就让我来还吧。”

    夜慕烬用白绫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指尖的血,微撇着眉眼,阴沉又冷漠,不太耐烦。

    听闻此,微弯唇角,恶劣又不屑:“又不是你做的,你归咎于自己做什么?这样……会让你更心安理得吗?”

    “不过,除此之外,你确实有错。”

    少年笑意渐沉。

    “你的眼睛,也配跟她的夜眼比?她承受数年痛苦修炼出来的夜眼,你也配?”

    白硌尘感到一阵猛烈的窒息感,他挣扎着说:“你现在还不能杀了我。”

    被点到名的夜慕烬微微歪了歪脑袋,无辜地眨了下眼,用最单纯的神情最平淡的语调说:“你?”

    平平无奇两个字,却让在场的人都懂了他的意思——就你也配?

    脖子上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捆住,白硌尘捂着脖子,声音暗沉沙哑:“主人在与我相识之初,就给了我另生符印,这道符印不受灵力所控,倘若我死了,以她现在的凡人之躯,是承受不住的,你得先想办法破了这道符印。”

    夜慕烬微笑着,看了他半晌,眼里毫无光亮,声音温和:“呵,真好啊……所以你当初就算计好了啊。”

    夜慕烬这话无疑是在搬弄是非,他怎么可能一开始就想到要利用那个做什么?白硌尘想要反驳,但又无力反驳。

    起初他确实没有这样的想法,但现在他不就是在利用漆夜彩的给他的保护,包括来到这里之前,他就想到过此时此刻该如何自保。

    夜慕烬窥见这些事,冷笑了几声。

    “只是杀了你?太便宜你们了。”

    “你们践踏了姐姐的好心,都该生、不、如、死。”

    “夜慕烬!”一道青紫电光如雷闪过。

    夜慕烬懒懒闭上了眼。

    真是厌恶啊……

    少年不耐烦地嘲讽道:“冷酷无情的大神官,也会偏袒世人吗?”

    “白硌尘如今犯下罪孽,皆源自于我,圣君想对他的惩罚,我愿全数承担。”

    白硌尘于窒息的濒死感中挣脱而出:“我不需要你救!你只配被我杀死!”

    乌娘惜目光沉静而冷漠,一如既往。

    夜慕烬看这出戏看得发笑。

    “死到临头,才来上演母子情深的戏码,不觉得有些迟了吗?你真以为自己能够独善其身?”

    “一个别想逃,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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