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声慢喝了些药便睡下了。

    屋子里剩下两个清醒的人,漆夜彩和沐照程。

    漆夜彩既然跟沈声慢来到了这里,便不会丢她一人在这里,打算等她醒了以后送她回去。

    沐照程在屋里伫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开口,摘下繁琐的斗笠和面纱,一双浅杏色的眸里泛起些许哀凉与温柔:“阿彩,好久不见。”

    漆夜彩不动声色,抬起的双眼一如既往平静,她说:“我认识你吗?”

    沐照程垂眼微微叹息:“我承认我欺骗了你,对不起,阿彩,方才看到你,我本是想要逃避,但想想,总会要再见的,我也很想你。”

    漆夜彩依旧没什么情绪:“我该唤你星儿,还是沐大夫?”

    沐照程坦然解释道:“我本是沐兰世族弟子,家族内乱,为躲避追杀,我来到了京城,成为王府丫鬟,直到遇见了你。”

    漆夜彩道:“然后?”

    沐照程道:“阿彩,我没你想得那么好,我进王府是为了得到一样东西,得到之后我便假死离开,是我骗了你,利用了你,这些年,我一直未曾找到机会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漆夜彩冷冷揭穿她:“因为你做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你根本没打算再和我相遇。”

    沐照程也不逃避,苦笑道:“对不起。”

    漆夜彩不甚在意道:“没关系。”

    尽管漆夜彩这么说了,沐照程当然不会把这当成是原谅,她很清楚,今非昔比,漆夜彩俨然已经不在乎年少时的一个朋友,一个欺骗她的朋友,无论她现在做什么,她都不会在乎。

    但她在乎。

    沐照程保持着唇边体面的笑意,笑不出来。

    这么多年,她难忘少年时漆夜彩的背影,背着她的时候,递她刀的时候,护在她身前的时候,一幕一幕,总如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晃过,最后定格在眼前,此时漆夜彩的脸上。

    “唔……”榻上沈声慢发出呓语声。

    漆夜彩和沐照程同时看过去,沈声慢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向漆夜彩,她扯了下两人本就握着的手:“师姐……”

    漆夜彩温声问:“好点了吗?”

    沈声慢虚弱道:“好多了师姐,让师姐久等了,我们快回去吧。”

    漆夜彩应了声,沈声慢起身,朝沐照程道:“多谢沐大夫,今日有多叨扰了。”

    沐照程观察着她的模样,顿了一会儿,礼貌笑道:“无妨,之后倘若还有不适,随时可来找我。”

    沈声慢点点头,同样礼貌笑道:“好,沐大夫的恩情,我定当涌泉相报。”

    沐照程道:“堂主客气了,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漆夜彩不想再听她们废话:“走吧。”

    沈声慢整理好衣裳,又抱起漆夜彩的手臂,顺势挨着她,走出一段路后,悄然回头看向沐照程,见她正盯着她们的背影,脸色晦涩不明。

    沈声慢差点恶心吐了。

    她方才本就是装睡,不愿再听她们叙旧。

    回到纯正堂,沈声慢立马给漆夜彩安排在早就安排弟子收拾出来的,在她隔壁的一间房,本想厚脸皮装可怜一起睡,但想想还是不要操之过急,然而漆夜彩根本不愿停留。

    沈声慢只好装柔弱倒漆夜彩怀里:“师姐,师妹自知时日不多,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能与师姐相伴。”

    漆夜彩当然看出来她是装的,今日已经太晚了,她不想浪费时间休息,所以还是拒绝了。

    “慢慢不必担忧,你的身体,我会查清楚。”

    沈声慢见留不下她,只好遗憾道:“师姐可得来见我。”

    漆夜彩答应后便走了。

    沈声慢目送漆夜彩离去的背影,回到屋里,打开柜子,取出一把匕首,戴上轻纱斗笠,原路返还。

    *

    沐照程刚锁好门,外面便传来一阵敲门声,她本想当没听见,沈声慢的声音却传来:“沐大夫可还在?”

    沐照程莫名心头一跳,她想到漆夜彩出现后,沈声慢突然的异样,临走前回眸那饱含深意的一眼,倘若她没有会错意——

    那一眼,她是视她为敌。

    一改她先前对沈声慢温婉优雅的印象。

    可沈声慢又开始大喘气:“沐大夫,我好像又出现幻觉了,我的头……好痛啊……”

    此话一出,沐照程更是不信,沈声慢的表演太拙劣,哪怕是真的,眼下她也不会开门。

    沐照程熄了灯,默默拔出门后的藏着的刀,她只是凡人医师,略懂一点灵力法术,武力绝对比不过身为纯正堂堂主的沈声慢。

    尽管沈声慢没有表现出来,但沐照程下意识认为——来者不善。

    这太不可思议了,素来温雅、清静的沈声慢,此刻却让她感到危险、害怕。

    沐照程心提了起来,脸侧的风都显得烫。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沐照程以为沈声慢应当是离开了,正松了口气,却听——

    “沐大夫,我知道你在里面。”

    这声音清晰、明确,仿佛近在耳边。

    沐照程睁大眼睛,回头,便见沈声慢站在楼梯上,一手搭在扶手上,戴着轻纱斗笠,发上别着清雅的浅色花,像极了今日她刚出来的模样。

    沈声慢摘下面纱,清丽柔和如少女一般的面容,略显几分憔悴病态,但只更显脆弱的美丽,像让人想呵护起来的小白花。

    少女朝她微微一笑:“沐大夫明明就在门后,为何……不出声呢?”

    说着,柔美的少女一步一步走下楼梯,笑容美好明媚:“沐大夫,是不想见慢慢吗?”

    沐照程藏于袖中的手暗暗夹住银针,竭力维持着冷静:“你想做什么?”

    沈声慢笑了几声,故作乏力地按着额角:“沐大夫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只是有些头疼呐……有病找大夫,难道不对吗?”

    沐照程沉着气息:“现在不是看病时间。”

    沈声慢低低笑出声:“这样啊,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

    少女意味深长,步步紧逼。

    沐照程另一只手握紧了刀柄:“我现在也可以为沈堂主看病,还请沈堂主随我来。”

    沈声慢笑意越深,比沐照程更快一步掏出刀,抵在她脖子一侧:“的确来得不是时候,我今天就不该来,没想到啊……沐大夫居然跟我师姐旧相识,真是羡慕啊。”

    沐照程感觉有点莫名:“你何必如此?”

    沈声慢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刀尖移到她眼前,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不必如此?凭什么……好不容易,师姐又能属于我,为何又突然出现个你?!去死吧……!”

    说着,她毫不犹豫刺下去!

    一道黑色符印抵住了她的刀尖。

    沈声慢被一股力量猛地掀了出去,她伏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道护在沐照程身前的符文,眼底掀起疯狂的嫉恨。

    那是漆夜彩的符咒。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只是短短时间,师姐就给了她护身符!

    沈声慢眼眶泛着腥红,唇边溢出血液,苍白的脸色犹如绽开艳丽的花,清丽中平添一分艳丽,只是面目实在有些扭曲。

    沐照程靠在门上,喘息未定,她怔怔地看着挡在身前的黑色符文,心下猜到这是漆夜彩留下的,也感到不可思议。

    她是什么时候给她的,毫无察觉。

    再看沈声慢,像个原形毕露的妖怪。

    事到如今,不难猜到沈声慢对她的师姐有着不一般的心思,沐照程不认为这是喜欢,而是非常偏执的占有欲。

    被这样表里不一本性恶劣的家伙喜欢上,对漆夜彩而言,绝不是好事。

    想到漆夜彩……她本就辜负了少年的她,如今这么大一个隐患埋在她身边,对她虎视眈眈,她必须想办法告诉她。

    不过以漆夜彩的实力,也轮不到她担心。

    她力不敌人,这遭死里逃生,还是得赶紧离开。

    沐照程不假思索,开门离去。

    留得沈声慢一人在后面,死盯着她的背影。

    晚风微凉,沈声慢扶着墙壁回去,师姐的符印,果然厉害,只是轻轻一碰,就差点要了她命。

    不知这符印可与漆夜彩有绑定,倘若有,方才漆夜彩定然感应到了攻击。

    沈声慢不禁后怕起来,她飞快地用法术清洁了身体,保持着来时的整洁。

    她蒙上面纱,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随便拉来了一个,一刀捅了进去,让整把刀都染上了血,她才松了手。

    沈声慢提着新鲜的尸体,扔进了附近偏僻的水沟了,看着鲜血在冰凉的水中蔓延开来。

    她笑了起来,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对岸忽然落定一道身影,沈声慢心头一紧,瞥见是浅色衣裳,她又松了口气。

    “啧,真是心狠手辣。”青年开口,但也只是嘲讽,对无辜的死者毫无同情之意,在他眼里,不过是死了只蚂蚁。

    沈声慢站直了身,讥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圣使啊,披麻戴孝、道貌岸然之辈。”

    白硌尘丝毫不在意:“我无意与你争口舌之快,漆大人近来可是在你这?”

    沈声慢阴恻恻笑了几声:“怎么,你是想来参加我和师姐的婚宴吗?很快,师姐就会成为我妻,放心,必有你的一席之位。”

    白硌尘笑意散去:“沈声慢,你疯了吧?”

    沈声慢不明所以:“我疯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何来疯一说?师姐迟早都是我的人。”

    白硌尘嘲讽道:“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该不会以为夜慕烬死了,你就有机会了吧?觊觎漆大人的人能从凡界排到天界,轮得到我都轮不到你,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沈声慢毫不在意道:“你?你不过是一条狗,放在谁身边都是条臭不要脸的狗,我想好你的座位了,到时候你就当那个看门狗,我和师姐洞房前的看门狗。”

    白硌尘抬手甩出白羽令:“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敢如此臆想漆大人,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沈声慢灵巧躲开:“呵,你才是那个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的狗,我能与师姐同床共枕,你能吗?你不能,你只是在一旁伺候的贱奴。”

    白羽令如雪白的刀片穿过沈声慢的发髻,打散她盘起来的头发,白硌尘鄙夷道:“别自称是师妹,就真把自己当女人了,你就算是去改造身体,那也只是个假女人,你以为漆大人为何惯着你?不知好歹的人妖。”

    沈声慢早听惯了这种侮辱,根本不放在心上,她长发落了满肩,遮住了稀碎的月光,阴影下她笑意灿烂,微眯了眯眸,轻吐恶毒的话。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最表里不一下作至极的,咱们大圣使无人能及,哪怕披着神仙的皮,也藏不住内里就是一个爱立牌坊的表子。”

    白硌尘更不放在心上,他微微抬手,便把沈声慢掀了出去,他轻点足尖,飘浮在半空中,一身洁白羽光,眼里充满不屑:“沈声慢,这么多年,你总是不长记性,弱才是原罪。”

    沈声慢狼狈停步,唇边血流不止,却哈哈大笑:“像你一样,一条路脏到底,像狗一样,在师姐身边装模作样,你根本就不配待在她身边,你是怎么害她的,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你到现在都没死,不过是偷来的命!”

    白硌尘平静且轻蔑道:“那又如何?只要我想,三更万界,万物众生,皆为我所用。”

    沈声慢放缓声音:“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纠缠师姐?我们二人的利益本不冲突,我不关心你的宏图大业,也不关心万物众生的死活,我只是想得到师姐罢了,你阻碍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夜慕烬已死,现在前路一片坦荡,倘若你再纠缠不休,我可不介意在你路上添些什么。”

    白硌尘神色莫名道:“我从未把夜慕烬那个贱货放在眼里,他不过是漆夜彩床榻间的玩物,根本不值一提,死了跟没死一样。”

    沈声慢嘲笑道:“是么,也不知道是谁,连结界都进不去,被诅咒折磨得死去活来。”

    白硌尘也笑:“你以为你能逃过一劫?”

    沈声慢唇边笑意停滞:“我早已猜到是他,呵,装神弄鬼,他倒是出来啊?”

    白硌尘无意在与沈声慢这个神经病废话,有意走过她身侧,留下一句:“好自为之。”

    沈声慢却根本没打算放过他,她抽出匕首扎了过去。

    白硌尘的法力远在她之上,弄死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他毫不客气地掀手挥了过去。

    沈声慢自然敌不过这股强劲的力量,被掀飞到一棵树下,口吐鲜血,接二连三的攻击,她早已承受不住。

    若非白硌尘没下死手,只是一击她就可能当场毙命。

    白硌尘皱眉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道:“不自量力。”

    沈声慢仍旧笑着:“大圣使,告诉你,弱也是一种力量。”

    白硌尘对她的疯言疯语无语至极,下一刻便听见沈声慢掌心捏着一个什么发光的物体,用极为矫揉造作的声音说:“师姐,慢慢好疼啊……”

    “……”

    白硌尘登时气笑了,握紧了拳又松开,心中蔓延无数紧张与猜测,瞬间充斥了他的脑海,慌乱又模糊,难以平静。

    他一脚踩碎了通讯器,屈膝蹲下,揪起沈声慢的衣领,咬牙切齿沉声道:“你想死?”

    沈声慢只笑,不搭理他,似乎一想到后面会发生什么,她就忍不住发笑。

    白硌尘怒极反笑:“我不介意揭穿当年的事。”

    沈声慢也只僵了一瞬,面色妖异得可怕,浅青的眸子此时犹如青鬼的眼瞳:“当年但凡少了你的一臂之力,我都毁不了她。”

    白硌尘掐住沈声慢的脖子,眼底暗色升起,白皙的手上青筋暴起,洁白的羽衣染上污血。

    沈声慢像是奄奄一息,笑着用微弱的声音说:“多谢你啊,上官尘,让我差点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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