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打断了脑海里的声音。

    宁婧被他掷杯子的声音吵醒,眼神看了过去,像浑不在意,又像是嘲笑他终于露出了本性。

    男人忽然又软了下来,“先不说别的,你把这些东西吃了,我们再谈谈,行么?”

    说了一通的好话,宁婧还是不怎么搭理,他耐心也磨完了,只觉得不能叫她这么下去,他沉下了脸吩咐门口的阿东,“去把孙医生叫过来。”

    宁婧闭上眼没多久,门就被推开了,孙医生提着医疗箱走了进来,韩尽言直接吩咐,“给她打支营养针。”

    只有不能吃饭或者没有消化功能的病人才需要注射营养针,孙医生知道宁婧不是那种病情,向他确认道,“韩先生,我想她并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她不吃不喝,你给我想个办法?!”韩尽言暴发户的嘴脸也露了出来,不顾形象地冲医生吼了起来。

    孙医生没话说,只能拿出针管,把宁婧的袖子挽起,露出白皙纤细的胳膊。

    她太瘦了,在宽松的睡衣里显得空荡荡的,像是一触就会折断的青枝,刚刚破茧的蝴蝶,悬崖上的一捧雪,脆弱的令人心疼。

    而且连半点抵抗都没有,她是一个不会动的玩偶,活着只剩下完全任人摆布。

    就在那针头快要刺入她皮肤的时候,韩尽言突然出声制止了。

    他摆手叫孙医生出去,然后沉着脸走了过来,这次没有半点怒意。

    站在她身旁,动作小心地抬起她的手,替她把袖子整理好,放回了被子里,声音有些温柔,“别生我的气了,宝贝。”

    他要摸她的脸,被她直接躲开了。

    她哪会生气,横竖是她得罪不起他,但凡这人不高兴了,就能随便处置她,无论怎么恳求他都不理,她难道不怕么?

    见她这样,韩尽言也有些难过,确实是自己对不住她,他想叫她忘了那件事,愿意尽力给她补偿。

    “只要你提出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好么,宝贝?”

    宁婧听了这话抬起了脸,脸上的表情深深浅浅,似乎有些讥讽,又执拗又不屑地盯着他,“好啊,是你说的,你给我杀了那个人。”

    意料之中韩尽言没有出声,那个人是他兄弟,还是为他办事的手下,她当然没指望仇人给她报仇,只是想拿话让他闭嘴,“那你就别在这里烦我了,也别说什么都会答应。”

    “你可以提个别的要求。”他并没有说答不答应。

    宁婧实在不愿看他,便把眼光移向了别处。

    没想到这人忽然说了一句怪话,“我让你去见韩逸凡行不行。”

    “你以为我还喜欢他?”

    韩尽言愣了一下,内心竟然藏着喜悦,他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不禁又问了一句,“你…不是么?”

    但宁婧没给他答案,冷笑着道,“滚。”

    她没有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的意思。

    只是整个人都被悲恸占据着,她厌恶着一切,就什么都不想做。

    等她感觉到非常饥饿的时候,吃了一点倒也不至于饿死,便坐在床上对着窗外一个人出神,想到这个世间好像没有能支持她活下去的东西了。

    她也不在乎有人进来,所以阿东慌张地跑过来时,差点被她吓了一跳。

    她不知何时捂着自己的头,不自觉地发颤。

    “宁小姐,您怎么了!”

    宁婧这才扭头看他,她认得他,是韩尽言的保镖,“没事。”

    阿东担心她状况不好,“宁小姐,需要我帮您叫医生么?”

    “我没事。”

    阿东好像看出她恢复了正常,正要退下,宁婧忽然开口,“我看起来很差么。”

    “我还要去公司。”

    她干的是看脸的活儿,谁愿意让一个满脸病容的东西在眼前晃,林冲怎么会叫她上班。

    对于阿东来说,不是差不差的问题。

    而是她几乎变了一个人。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的样子,跟现在已经大相径庭。

    他却没法细说,只能摇摇头,因为单看脸是看不出什么的。

    那就好,宁婧心道,她不想因为这个,耽误了自己别的事情。

    “韩先生有三个兄弟,那个脖子上有疤的是谁?”

    “您说的是余先生?”阿东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知道她问的谁。

    “他全名叫什么,你有他的电话么?”

    阿东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以为这是小事,凭她跟韩先生的关系,从哪都能知道,这也不是什么机密,回头跟韩先生汇报一下就行了,便把电话告诉了她。

    宁婧收拾完了自己正要出门,阿东是韩尽言嘱咐过照看她的,提出开车送她,她没有拒绝。

    坐在车上,她忽然问道,“韩先生送我的房子在哪,他没有收回去吧。”

    阿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摇头,把地址告诉了她。

    “替我谢谢韩先生。”临走她莞尔一笑,让冰树绽满春花,恍若百年难得一见,阿东看傻了。

    宁婧先去了公司,跟林冲请了个假,说自己这两天生病了,想过几天再请一周去外面看病。

    林冲看她脸色确实不太好,公司又没什么大事,便答应了,又提醒她注意身体。

    郝佳佳知道她回了公司,就赶紧找了过来,一脸的愧疚,“对不起啊阿婧,我不知道你不能喝酒,还非要拉你,我一高兴就什么也不想了,都怪我,害你生病了。”

    郝佳佳的样子像是自责了好几天,宁婧连忙摇头,想到是韩尽言送她回去的,又不能说自己没病,“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小心感冒了,吃点药已经好了。”

    圆脸女孩脸上的表情终于舒展了,“是么,你没事就好!”

    “阿婧,你看,下个月就是网上评选最终决赛了,你的排名不前不后,但是离上榜票数还远,这样下去就没机会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宁婧当然没有那个心思,她都不知道有榜,“嗯,我会努力的。”

    她嘴上说着努力,其实她仅有的那点支持,还是林经纪黑天白夜在网上装知心小姐姐,熬夜聊天给她运营出来的。

    实际的她,只有一个看得过去的外表。

    温柔大方、细致体贴乃至善良纯真美好全是假的。

    甚至她所有的这副躯壳,自己看来也是肮脏丑陋畸形混杂。

    她不可能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向别人推销自己,倘或她尚有半点自知之明的话,就绝对起不了这个念头。

    也没法给任何陌生人带来温暖、安抚和宽慰,她本身就极为缺少这些,已经匮乏到了枯竭的地步。

    而名利就更与她无关了。

    宁婧从来也没看过票数,甚至连投票的地方在哪都不知道,她半点不在乎自己的支持和关注,努力跟进步只是放在嘴上,偶尔拿来说说。

    在公司随便逛了一圈,宁婧就走人了,今天周六,妈妈找她有点事,她得回家。

    有人看见她带着包进了电梯,在外面议论的声音传到了她耳朵里,“看见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人家刚来了就走,就是这么拽,偏偏我们每天都累死累活的,家里有钱真了不起。”

    “嘘!你小声点,别让她听见了!”

    宁婧什么反应也没有,关上了电梯门。

    打车到了家。

    “婧婧,我怎么看你瘦了?王阿姨晚上炖了肉你要多吃点,手里钱还够么?”

    “嗯,我有钱,妈,咱们家有什么事么?”

    “也不是什么,”宁母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你别出去说,我告诉你曼曼考试落榜了,这孩子还瞒着我们,这都拖到别人开学了瞒不住才问出来,前几天你姨来了,他们吵了一架,我拦都拦不住,曼曼就跑了出去,幸亏我们找到了,但是……”

    宁母叹了口气,“这孩子说不想上学了,我跟你小姨也劝不过来。”

    “你小姨的意思是让她再读一年,一定要考个大学,我也是这么想的,找个普通点的学校也行,但是曼曼又不愿意,妈就想问问你有没有主意?”

    宁婧蓦地想到,原来新学期已经要开学了,真是快。

    “好,妈,我先跟她商量商量,看她是什么打算再拿办法。”

    她找到了宋曼,声音轻轻脆脆,“你的成绩单呢。”

    就算是落榜了也有分数,她得知道宋曼跟分数线的差距才行,不然也没法给她建议。

    宋曼怏怏不乐,“干什么?”

    “看看你的分数。”

    宋曼被她妈大吵了一顿,本来心情就不好,宁婧又跟她问分数,自以为她是来奚落自己的。

    想想就来气,她妈真是异想天开,也不看看她生的女儿是什么脑子,还要她必须考上南大,她妈连南大多少分都不知道!

    整天就知道动动嘴,说得有多容易,好像一动嘴就能考上,还让她跟宁婧比,她有本事怎么不自己考去?!

    “没说我落榜了么?!还问什么问!”宋曼哼了一声,宁婧本来就瞧不上她,让她看见自己的分数,还不知道要怎么嘲笑她呢,她才不给她看。

    宁婧也没生气,“那你要考哪。”

    “我不上学了!”

    一声清脆的轻笑。

    “话说得硬气。”宁婧不以为意,双手抱胸,但眼里含笑,“以后的生活,要也能有这么硬气就好了。”

    宋曼冷哼了一声,“你也是来劝我复读的?”

    她摇了摇头,眼睛并没看她,仿佛对着空气,“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别人谈不上劝,建议也全看你自己怎么想,你可以不上,但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用不着你管!”宋曼这两天最讨厌别人问她想干什么,她都烦死了,“我乐意干什么是我的事!”

    她想考艺术学院,可是她妈根本不让她报,她对文化课没兴趣,根本没有好好学习过,考得非常少,最差的学校也上不了,她妈就知道骂她,还在做梦上南大。

    宋曼咬牙,宁婧小气的连个入选都不给,这时候又回来嘲讽她。

    宁婧没理她,“以你的知识和学历,本身没有特长,也不具备多少人际交往能力,学习和动手能力都很底下,还毫无工作经验,你只能做最基础的工作,隔壁张家还缺一个买菜的保姆,你要不要去试试?”

    宋曼恨恨地盯着她,笃定她在羞辱她。

    宁婧并没说完,“看你这个反应好像不太满意,没关系,你年轻有力气,多的是这样的岗位,饭店服务员需要你这样年轻的女孩,只要吃苦耐劳,拿四五千还是可以的。”

    “吃饱穿暖没问题,但是供上你现在的花销就别想了,自己看看你这身衣服,加上鞋子背包下来要多少钱。”

    见宋曼斜着眼不说话,她继续道,“还不满意么?姑姑医院好像缺保洁工,用不用我替你问问?”

    “……”宋曼的脸色逐渐变了,她其实知道自己没事可干,她想当偶像的梦想哪有那么简单。

    宁婧忽然冷下了脸,她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叫她知道社会上没那么好混,以她的年纪什么都干不了,“我不会再说第二遍,听明白我的意思,你就老实去上学,别任性!”

    能上学的机会不是谁都有的。

    宁婧跟母亲说了一声,就离开了宁家,她去了韩尽言送她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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