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大营之中,一片寂静。

    “不得擅动。”为首的将军命令道,“诸大营皆不准擅动。”

    此人是城外大营的主将,四五十岁的年纪,姓赵,单名一个凌字,是从前皇帝还是梁王的时候的旧人,他看着京城中的灯光,手指不安地互相搓磨着。

    如今按兵不动,如果皇帝有什么三长两短,也没有人会怀疑他有问题的,他对自己说,就像没有人会怀疑皇帝有问题一样。

    他希望皇帝今夜就驾崩,他在心里想,冷汗一股一股地从头上流下来,隐没入旁人不知的黑暗中。

    赵凌知道,当朝天子登基的那一夜,王府中所有为他做事的人,几乎都被杀了,只留下了寥寥几个人,他就是其中的一个。

    但是他一直觉得脑袋在脖颈上长得不稳当。

    因为那些人被杀的理由,他也心知肚明。

    皇帝为了登基做的事,他当然也有参与。

    希望他今夜就驾崩吧,赵凌想,他们只有能一方对当年的事情了如指掌,所以他希望是自己。

    他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如果皇上崩不了,那岂不是也要拿自己兴师问罪,要不然一狠心入城勤王,趁乱要了皇帝的性命。

    正在他彷徨不决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军士的声音。

    “武成侯到。”

    武成侯,赵凌在心里思量着这个名字,武成侯是住在城外没错,他是皇上的人么?

    不过按照赵凌对皇帝的了解,武成侯该是被他弃置了才对,恐怕是临时抱佛脚,不过杜毓文看来还是不太了解当今圣上是什么德行,居然一道圣旨真的来擎天保驾了么。

    正在他游移不定心猿意马的时候,那个红衣青年已经从大营门口走了进来,赵凌和杜毓文并不熟悉,只是见过几面的点头之交罢了,但是一见之下,他忍不住吃了一惊。

    他这一年多两年的时间,也瘦了太多了。

    所有的军士一齐低下了头,杜毓文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微微地叹了口气,闲闲地从袖口里抽出了一张血诏,又漫不经心地抬起了手,亮出了手中的一半黑色虎符。

    “赵将军,奉圣上命,城外大营如今由下官接管,京中有难,须勤王保驾。”杜毓文波澜不惊地说,他看上去明显疲倦的很,也很虚弱,似乎下一秒钟就得找个地方靠着身子,否则就要倒下了一样。

    于是他也顺理成章地靠在立柱上,一双眼睛在人群中扫了扫,“唉,你们几个调到这里了啊。”他抬起手,对着后排的几个偏将挥了挥,“靠近京城天子脚下,过得看着不错啊,看着都富态了几分。”

    “末将见过武成侯。”几员偏裨瞬间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

    “无功不受禄,既然来了好地方,现在正是效死的时候,你们几个去传令各营,今夜擎天保驾,只在诸位之功。”

    赵凌心里本来彩排了几套说辞和办法。

    但是一瞬间大脑变得一片空白,膝盖也不由自主地发软了,几个心腹军官方才还在一直撺掇他拼死一搏,这时候竟然也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突然理解了一句俗语的含义。

    病蛟依旧可压龙。

    眼看着那几个偏将就要出去了,赵凌心里一瞬间转过了好几个念头,如果入城保驾,那么天子必然知道自己拖延一事,自己这条小命估计也要到头了。

    恐惧逼他振作了起来。

    “谁敢出去。”他竟然把腰间配剑扯出了半截来,“武成侯已经一年有余没见人了,不先验了圣旨虎符,万一着了奸人的道,下官职责深重,不敢不谨慎。”

    杜毓文微微笑了笑。

    他抬起手,将诏书拎到他面前,“赵将军可要仔细看看。”他笑着说。

    赵凌正想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感觉胸口一热,血液争先恐后地溢了出来,而他低下头的时候,看到一个刀柄赫然显在了他的前胸。

    “圣旨可看清了。”杜毓文的声音在他身前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最后一句可看清了。”

    赵凌如有不从,就地正法。

    他看清了,但是他似乎已经无法识别这句话了。

    他抽搐着倒在了地上,红衣青年垂着眼睛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赵凌想说什么,但是血液一瞬间涌了出来,堵住了他的喉咙,他感觉眼前越来越黑,最后变成了漆黑一片。

    他死了。

    他是这么觉得的。

    然而他似乎又一次感到了光,自己是到了黄泉彼岸了么。

    一瞬间他感受到了疼痛,刺骨剜心的疼痛,他试着想动弹,但是感受到了失血的彻骨寒冷和虚弱无比,四肢都重若千钧,而一个人的确正提着一盏灯,在他的脸上扫着。

    “啊。”对方似乎被吓到了,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看清了眼前人,是个看起来很小的少年人,生的很是清秀瘦弱,正蹲在地上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的脸。

    看到他醒来,惊的向后退了一步。

    李青一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个中年男人,虽然他已经是垂死挣扎了,但是他暴起的青筋和鼓出来的肌肉还是让她害怕的很,赵凌现在就像是一条大鱼在岸上用力拍打一样,她没有勇气靠近,只能缩在最远的角落里。

    不要害怕,她对自己说,杜毓文拜托她在大营的柴房里看着他,她保证过了,所以她一定会寸步不离地看着,也不会让别人知道他醒了。

    “等到夺了兵权,我不和先生一起进宫么?”李青一问道,“先生的身体还撑得住么?”

    杜毓文轻轻地笑了一声,“一时还没什么事,臣本来就是计划把殿下留在大营的,这里定然是今夜最安全的地方。”

    李青一站定了身子,她心跳得很快,若是说她不害怕,那绝对是自欺欺人,但是她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腕,低声说,“先生教了我那么久,我也可以为先生做点什么的。”

    杜毓文沉默了一会。

    “城外大营主将赵凌是陛下的老人,如今我们到了这里,没有偏将夺权的端倪,那现在大营的动向就是他的意思了,今夜他行为实在有些反常。”杜毓文轻声耳语道,“一会臣定然要对上他了,圣旨上说必要时可以直接将他正法。”

    “就更需要殿下留在这里了。”杜毓文低声说。

    “这件事很重要,殿下。”杜毓文轻声在她耳边说,“等他醒来之后,你就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皇帝一定是要除掉他了,如果有什么不甘心的,想告诉别人的,现在不讲就来不及了。”杜毓文轻声嘱咐道。

    李青一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赵凌挣扎了两下,又不动了,李青一小心翼翼地凑了上去,拿着灯照了照他。

    赵凌虚着眼,头上全是冷汗,嘴微微张着,溢着血沫,看上去吓人极了,李青一感觉实在是怕的很,但是她紧紧地握住提灯,站定了身子。

    “赵将军,”李青一低声说,“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赵凌转过眼来,费力地看了她一眼。

    “武成侯。”他低声呢喃着,“武成侯,果然没有看上去那么忠诚。”

    “明天就会有人来验我的尸吧。”他说道,每个字都说的咬牙切齿的,让李青一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他看着她,“还是说武成侯有什么办法保住我这条命。”

    李青一没有说话。

    赵凌收回了目光。

    “那他能帮我报仇?”赵凌问道。

    “他说如果有什么不甘心的,不讲出来就来不及了。”李青一轻声说。

    “那就是要为我报仇了。”赵凌咳出了一口血沫来,他浑身都笼罩在腥臭的血迹里,看上去好似从地狱血池中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好像呼吸对他来说变成了一桩苦差事,赵凌知道自己可能没法把那么多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了。

    那一刀虽然让自己一时没有死去,但是估计也是活不成了,他可能只有一刻钟不到的时间了。

    更何况很多事情自己早也就没有证据了。

    “当今天子,杀了他的哥哥和弟弟,在登基的那天,杀了全府为他办事的人。”他简短地说,“杀太子是用的慢药,杀宁王是用的水银。”

    李青一的眼睛睁大了。

    “怎么可能?”她忍不住嗫嚅道,“怎么可能?”

    赵凌又咳出了一口血沫,“若是他没法为我报仇,我就要化作厉鬼永生永世地缠着他,不得超生。”

    “是真是假,你就看看,当今天子到底忌不忌讳李清麟和李清懿这两个名字就好了。”

    他又是一阵剧烈的挣扎,“我死的不冤枉,我也干了不少。”赵凌吐出了一口血沫,而下一瞬间他感觉他被对方按住了。

    “别动了,血流的更快了。”那个少年说,赵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我马上就死了,你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能救我怎么的。”

    少年似乎被吓到了,缩回了手。

    “那还有没有其他的要说了。”她轻声问道,“仇人交代了,爱人呢?”

    赵凌愣了一下。

    “我这辈子绝户事干的也不少,但是要死了,还是奢望着罪不及子孙。”他低声说,合上了眼睛,“有可能么?”他质问道。

    李青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可能的。”赵凌重重的叹了口气,“你也是为武成侯做这种事的吧。”

    “我当年也是替天子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工作。”赵凌说,最后闪了下眼睛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别干亏心事。”

    “就不怕鬼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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