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王爷往咱院子里来了!”

    小丫鬟一得了消息,就赶紧兴冲冲地往院子里报喜。王爷许久没来夫人的院子,夫人一定会开心的。

    此时聂相宜正对镜梳妆,她刚午睡了起来,神色带着浅浅的慵懒。她并未露出几分开心的神色,从镜子里睨了一眼喜不自胜的小丫鬟,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小丫鬟有些疑惑,从前王妃听到这种消息最是开心,忙不迭梳妆打扮,近日怎的这般冷淡。

    贴身丫鬟怜丝看她脸色不好,摆了摆手让小丫鬟退下,捧起一只翠绿的玉簪,堆了笑容讨好道,

    “夫人不如戴这只绿雪含芳玉簪,这是上回王爷赏的呢。听说是贡品,唯这一只,宫里的娘娘公主都想要呢。”

    聂相宜从她手中取过那只簪子,狠狠攥在手中,冷笑了一声。

    王爷早就对她厌恶至极,这只簪子,还是因着他的妾室冲撞了她,多情的男人哪里舍得苛责妾室,便随手把这只玉簪赏给她以作安抚。

    可怜她上一世欢天喜地地捧着簪子宝贝了许久,还以为是他回心转意的心意,结果那个女人进府后,只随便一句,“王妃的簪子真是好看”,便轻巧夺了这只簪去。

    也是上一世,王爷执意要废了她,扶那个女人为王妃,她用这只簪子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她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胸口,仿佛那种钝痛现在还在。

    聂相宜知道王爷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她也知道自己这是重生了。

    怜丝见她握着簪子怔怔的不说话,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夫人……”

    聂相宜回过神来,扶了扶自己有些微微松散的发髻,声音还有些微微发涩:“帮我把这只簪子簪上吧。”

    看她应了下来,怜丝爽快地应了一声,仔细为她梳起妆来,

    “奴婢知道夫人心里不痛快,为着王爷要迎柳容月进府的事,外头已是许多风言风语。”她脸上有些忿忿:

    “旁人也就罢了,柳容月她父亲掌管兵部,连奴婢也知道,若非当年她父亲运送粮草不力,贻误战机,害得老将军和老夫人围困沙场……”

    聂相宜听得更是冷笑连连,“亏得景云承是个孝子,且不说柳容月父亲间接害得我父亲母亲战死沙场,就连当年老王爷的伤势也是在那时落下的,否则怎么会还没回京城就薨逝了。柳容月算是他半个杀父仇人了,他竟也不计较。”

    “奴婢想着,即使柳容月进了府,也是个妾室,翻不过天去,夫人也不用太担心了。再不济,还有老夫人呢。”

    怜丝眉毛一扬,洋洋得意道:“她这般身份,老夫人能容得下她吗。”

    说着,她俯下身,附在聂相宜耳边,小声说道,“奴婢昨天听说,王爷先去请了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动了大怒。”

    聂相宜如何会不记得,景云承先去求了老夫人,老夫人不肯,他便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这就是今日景云承来自己院子里的目的。

    她依旧清晰地记得,当年景云承让她去劝说让老夫人同意柳容月进府时,自己心里感觉到的那股荒谬与荒诞。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聂相宜爱惨了景云承,当年她仗着自己是将军府嫡女,行为放肆出格,未成亲时就敢黏在景云承的身后当跟屁虫,不知在京城闹出了多少笑话。

    成亲后更是容不下府中的妾室通房,闹着要全部遣了出去,甚至还闹到了皇帝面前,搅得满城风雨不得安宁,皇帝虽未过多苛责,但自此以后,景云承便厌恶了她。

    她连一个小小的通房丫头都容不下,遑论算得上杀父仇人的女儿。

    聂相宜当时就差掀了桌子,“你让我去求老夫人,同意我的杀父仇人做你的妾室?!”

    景云承当时只是淡淡的皱了皱眉,“一切皇上自有定夺。柳尚书当年是贻误战机,但聂将军之死,乃是敌军所为。”

    这话气得她与景云承大吵一架,但依旧没能阻止柳容月进府的事实。

    她也清晰地记得,从柳容月进府以后,王爷看她的眼神就更加冰冷了。

    聂相宜看着怜丝将那只玉簪稳稳地簪在自己的发髻上,她知道,自己将不再对景云承有期待。

    重活一世,她总要为自己活一遍了,若是再落得一个悲愤自尽的下场,便是她自己没用了。

    聂相宜抚住胸口,敛了神色淡淡吩咐道,“你让惜锦去炮一壶好茶来。”

    茶汤颜色正好,氤氲着淡淡的茶香,不出一刻钟,景云承踏进了她的门槛。

    聂相宜半倚在窗下的软榻上,一只手扶额,一只手把玩着茶盏。不需抬眼看,便知是他来了,他身上总是沾染着淡淡的雪中春信的清冷气息,这是景云承最爱的熏香。

    聂相宜并不想起身迎他,只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余光略略扫了他一眼,“王爷来了,坐吧。”

    景云承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聂相宜对他一向殷勤,有时甚至到了让他头疼的地步,今日倒是一副懒得搭理人的样子。

    他没多计较,自顾自坐下。

    聂相宜也并不为他斟茶,旁若无人一般,悠然自得地品着手中的茶。

    景云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只觉得她今日像是换了个人般。外面的传闻相比她早就听说了,按她的急躁脾气,闹个天翻地覆也是不奇怪的。

    若是往常,聂相宜自然是已经闹开了,可她如今是经历过一次的人了,因为爱着眼前的这个人,她吵过闹过,以为这样会让他在意,殊不知却让旁人拿了话柄,平白被看了笑话不说,连景云承也觉得她脾气急躁,失了体面。

    闹了那么多次,除了冷眼,她什么也没得到。

    她在等景云承开口。

    既然要让她去说服老夫人同意柳容月进府,她先开口,难免落了下风。她现在才明白,闹脾气实在是下下之策。

    果然,景云承还是自己开口了,

    “过些时日,我会接容月进府。”

    聂相宜闻言,也不看他,只轻啜了一口茶汤,并不打算接招的样子,轻轻地哦了一声。

    景云承以为,提到柳容月,她是无论如何也会发脾气的。

    从前的聂相宜,几乎是听到柳容月这个名字,就会恨到牙痒痒的程度。

    的确,在第一次听到景云承要接柳容月入光霁王府的时候,不亚于在她耳边炸响一个惊雷,愤怒中夹杂着不可置信的情绪直冲天灵盖,几乎是整个人都被怒火裹挟。

    她闹了个天翻地覆,也没能阻止柳容月进府。

    所以如今的她知道,她是阻止不了景云承的决定的。

    既然阻止不了,不如好好筹谋一番,以此为条件,换点自己想要的东西。

    害她自尽的人,爹娘的死因,还有前世的种种委屈,她一个都不想放过。

    景云承惊诧于聂相宜的平静,脸上虽不漏分毫,但又不由得多打量了她两眼,眼前的人似乎突然之间就变了一个人一样,一模一样的脸,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聂相宜终于转过来脸正视于他,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似乎有几分嘲讽意味,“王爷希望我说什么?”

    窗外阳光正好,细碎的光线从窗中透进房间,斑斑点点地洒在窗边。她扬着头微笑的样子,平白生出几分骄傲的感觉。

    一片光落在她的脸上,照得她好像一颗阳光下饱满的水蜜桃,连细微的绒毛也清晰可见。

    景云承突然有些晃神,他似乎很久没见过这样的聂相宜了。

    “你……”

    “无事不登三宝殿。”聂相宜扬眉,索性把话挑明,“王爷是不是想让我去劝老夫人同意此事?”

    见惯了她吵吵闹闹发脾气的样子,突然如此通透,景云承倒是有些不习惯,沉声道,

    “老夫人对容月成见颇深,你是王府主母,对你又最是喜欢,所以由你去劝最是合适。”

    聂相宜心中冷笑,这时候倒是记起她是王府主母来了。跟柳容月传得满城风雨时,怎么不记得她是王府主母?京城又有多少人看她这个王府主母的笑话?

    即使经历过一次,即使内心再想再平淡,听到这话时,依旧在她心中掀起不小的波澜。

    她漂亮的手指紧紧地捏住茶盏,几乎要将其捏碎般,满腔的愤怒都隐忍在平静如水的面庞之下。

    一切都需从长计议。

    “可是王爷,我对柳姑娘,也成见颇深。”她单手撑着额角,做出很是苦恼的样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父亲也算是我的杀父仇人。”

    没等景云承说话,她又轻轻一哂,满是讥诮,“不过想来王爷是不在意的,不是吗?”

    景云承看着她的样子,眉头微微拧起。

    “王爷不必对我说什么她父亲是她父亲,她是她,抑或是我父亲是为敌军所杀此类冠冕堂皇的话来说服我。京城人人都知我聂相宜小气悍妒,王爷难道不知吗?”

    她笑中带着轻佻的语气,“府上的几个小妾,我姑且容不下,是何让王爷觉得相宜能容得下杀父仇人的女儿呢?”

    景云承看着她毫不在意地剖白自己,皱着眉头说道,“你是王府主母,要有容人之量。”

    什么王府主母,聂相宜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不过是拿捏她的话术罢了。

    “人人都知道我不容人,反正这名声已经坐实,我何必为了一个大度的名声,平白委屈了自己?”

    见她如此自嘲,景云承的语气放软了一些,似是安慰,“相宜,你不必在意外面那些人的看法……”

    聂相宜止不住心中的冷笑,这样的温柔神色,是她从前的一心所求,但却只有在需要她的时候才会出现。平日的不耐烦与冷冰冰的厌恶,让她从前沉溺在这一丝温柔中不肯清醒。

    如今看来,也是不过如此罢了!

    “那王爷呢?王爷怎么看?王爷不也和他们一样?”

    “你若是容得下她,我自然会对你另眼相看些。”

    聂相宜几乎要冷笑出声,若是换了从前,她必然不管不顾地信了,如飞蛾扑火般,为他做任何事都可以。

    如今置身事外冷眼看着,只觉得从前的自己像个笑话。

    她嗤笑道,“不如让柳姑娘来做这个王府主母?王爷对她如此另眼相看,想来她一定是容得人的。”聂相宜的语气像是调侃,“毕竟名字里都有容字啊。”

    “也不对,她能容得人,人未必能容得下她。毕竟上头还有一个老夫人呢。”

    提到老夫人,景云承便说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愿意去劝老夫人的?”

    聂相宜扬唇,“我相信,即使我不去劝老夫人,王爷也有的是办法让柳姑娘入府,只是稍费些功夫罢了。”

    她终于施施然为景云承倒了一杯茶,放到小边几上,轻巧推到他的身边,

    “只是王爷,您倒是抱得美人归了,我除了一句大度的名声,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不料想她会这样开口说,景云承愣了片刻,“你想要什么?”

    她轻轻一笑,“狐假虎威,我自然是想要王爷的虎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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