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走廊庭院,聂相宜看着一切气象如旧,只是从前爹爹练功的小院子,已然变成了喝茶赏花的去处。

    进屋后,聂相宜径直坐在主位上,环顾四周,开口调侃道,“倒是劳烦二叔二娘打理这府上,收拾得跟自家院子一样。”

    王玉萍神色一变,“你这丫头,哪里来这么见外的话,这不就是咱家院子。”

    “二娘怎么还是如此僭越?丫头丫头的叫,连王爷的身份也不顾了?”

    聂相宜斜着眼睛扫她一眼,“难怪迎荷妹妹这般没规矩,想来是跟着二娘不学好罢了。”

    不等王玉萍还嘴,她又接着说道,“这府邸,叫永宜将军府,二叔二娘一家子住着,连主院都占了去,可不太合适吧。”

    聂正南不想她如此直白,话里是有些赶人的意思了,便清了清嗓子,

    “相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年你父母双亡,你也无兄弟继承这偌大的家业,按伦理纲常,我们住这宅子有什么不合适?”

    “就是!”王玉萍的声音十分尖锐,“这些年若无我们打理,哪里还有这份家业?你今日空口白舌的,还说起我们的不是来了?”

    聂相宜懒得搭理她,只直直看着聂正南,“伦理纲常?伦理纲常是教你们吃绝户用的?我虽无兄弟,可我也是这将军府嫡女!你们将后街的祖宅要了去还不够?这宅邸,可是皇上亲赏,匾额也是皇上钦赐,二叔二娘好大的脸面,占着我永宜将军府的宅子,蹭着永宜将军的名头,真把自己当将军了?”

    聂正南皱着眉头,“你这话未免太难听了,什么吃绝户。你虽曾是将军府嫡女,但你已嫁人,难不成还想将这宅子带去了夫家?你父亲是我大哥,他的东西由我来继承不是天经地义之事?”

    他略微顿了顿,又说道,“更何况,我们也会将你当作家人一般。”

    “当作家人一般?这话二叔说来可觉得脸红?”

    她环顾周遭,“当年我父亲战死,二叔你这庶子泥龙翻身,仗着人多势众,欺我孤女无援,将一大家子人都了搬进将军府主院,将这将军府当成你自家地盘了!”

    一番话道出当年恩怨,索性是面子也不给了,王玉萍被她辛辣的嘲讽气得直发抖,

    “你这个有爹生没娘养的丫头!好没规矩!什么庶子!什么泥龙翻身!他是你二叔!这话也是你能说出口的!”

    见她骂到自己爹娘,聂相宜的脸彻底冷了下来,“我方才嘱咐二娘不要僭越,二娘记性不好?”

    她突然的冷厉神色让王玉萍有些悻悻,索性住了嘴。

    “我爹娘战场厮杀,倒是便宜了你们。给了你们安分富贵的日子还不够,反倒嘲讽起我没爹没娘起来?”

    气氛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聂正南被她的话明里暗里骂了去,脸色亦是难看。只是面子上的功夫仍旧是要做的,

    “相宜,这便是你误会了。当年我们搬进将军府,也是怕你没人照顾,想着搭把手照顾照顾你。更何况,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分什么你我。”

    “冠冕堂皇!”聂相宜连连冷笑,“你说的照顾,是指我所住的空蒙阁被聂迎荷抢了去,还是指主屋供奉的我爹娘的神龛被你们撤了去?若非我和王爷的婚事是皇上钦定,恐怕这桩婚事也被聂迎荷抢了去吧?”

    聂相宜也不欲与她多费口舌,“二叔若是想继承这永宜将军府,不如自己上战场浴血奋战一番,让皇上将这牌子赐给你,大可住的名正言顺。再不然,让我那不争气的堂弟上战场也可以。”

    她看了一圈,嘲讽道,“聂归淮人呢,又打着将军府的名头喝酒赌钱去了?”

    王玉萍与聂正南的脸色皆是一变,聂相宜这话算是说到他们的痛处了。

    聂归淮的不争气几乎是人尽皆知。读书不行,练武嫌苦,一事无成,连个芝麻小官也没混上。整日与狐朋狗友喝酒赌钱逛花楼,若不是还有将军府这点家底撑着,早被他败光了。

    “我还听说,前些日子,聂归淮打着永宜将军府的名号,强抢民女?”

    聂相宜冷哼一声,“若不是京兆尹看在将军府的面子上,他此刻恐怕已再狱中了吧。”

    她锋利的眼神刮过两人的面庞:“我爹娘浴血奋战的名声,合该让他这么糟蹋?”

    只是不想还没等两人说话,聂迎荷就先出了头:“你有什么脸面说归淮!”

    许是想报了刚刚的一巴掌之仇,她坐在王玉萍身后,扬眉嘲讽,“你当年在闺中不也整日闯祸生事?未出嫁的姑娘就敢跟男人厮混,怎么有脸说旁人?”

    聂相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迎荷妹妹,脸可是不疼了?”

    聂迎荷闻言,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捂住了脸。

    她这般针锋相对,让聂正南不得不转移了话题,他仍旧不死心,话中隐隐有威胁之意,

    “相宜,这将军府就是你的娘家。你今日若是真把事情做绝,恐怕以后受了委屈,是有家也不能回了。”

    聂相宜心中冷笑,自她出嫁三年以来,从未回过将军府。聂正南自私,王玉萍刻薄,将这宅邸占着,打着一家人的旗号吃绝户,从来也没人待见过她。

    上一世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与他们撕破脸,不也是有家不能回?

    “不劳二叔操心。将军府是我娘家不假,只是这娘家人就无从说起了。”

    聂相宜扬眉,“后街的祖宅也就算了,虽有我爹娘一份,但我不欲与你们计较。这永宜将军府,还请二叔尽早搬离。”

    “你是想把这将军府要走?”

    “不是要走。本就是我爹娘的东西,我只是要回来而已。”

    聂正南亦是气结,连连深呼吸以维持脸面上的平静,“论纲常,论伦理,这宅子都没有你一个出嫁妇人继承的道理!难不成你是想反了天去!”

    “话我已经说得明白,你们若是真想要这将军府,大可向皇上去求!”

    聂相宜冷冷看着他,“今日二叔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搬出永宜将军府!”

    “我看谁敢!”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出现。众人循声望去,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由人搀扶着进了屋。

    聂相宜冷眼瞧着她沟壑纵横的脸,浑浊的双眼中露出些精明的算计,身板挺直,很是健旺的样子,想来不需要搀扶和拐杖也是行的。如此这般,倒是做足了老祖宗的做派般。

    聂正南微微皱眉,“母亲,你怎么来了?”

    王玉萍却好似看见了救星,忙迎上去虚扶着她,故作委屈道:“母亲可算是来了!可要为我们做主啊!这聂家让小辈放肆成这样,说不去不让人笑掉了大牙?”

    说着,她扶着老太太王卓君走到聂相宜的主位面前,小人得志般扬着下巴,示意聂相宜让出主位。

    聂相宜几乎要笑出声来,难道王玉萍是觉得,请来一个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太太,说破天去都只能算自己的庶祖母的人,她就能退让了?

    她只用眼神略扫了两人一眼,便不再看她们,显然是没把两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王卓君在府中想来是被人尊着供着,哪里受得了她如此白眼,“小辈放肆!目无尊长!今日我就替你爹娘好好教教你规矩!”

    说着,她举起手中的拐杖,就想朝聂相宜打去。

    那拐杖是黄花梨的材质,精工细琢成凤舞之姿,杖头还衔着一颗硕大的明珠以作点缀,是极有分量的。若是聂相宜真的挨了这一下,是怕是要伤的不轻。

    但聂相宜躲也不躲,只斜斜瞧了她一眼,倒是整理衣袖,微拂裙角。

    她这般姿态,几乎算得上挑衅了,王卓君气极,正欲将悬在空中的拐杖狠心落下,鹤清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牢牢握住了王卓君手中的拐杖,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不知王卓君的具体身份,以为是将军府的老夫人,说话还算客气,“老夫人莫要见怪,若是王妃受了伤,在下回去不好交代。”

    聂相宜笑着摇了摇头,“鹤清大人这句老夫人,属实是给她脸面了。”

    “她不过是我父亲的庶母,吃饭且都要站着伺候的。当年连将军府的门槛都够不上,如今也拿起将军府老夫人的款来了。”

    她起身,一把夺过王卓君手中拐杖,老太太反应不及,往后退了一个趔趄。

    “若无我父母的家业,凭你儿子的本事,也用的上这么好的拐杖?”

    她把玩着这拐杖,“妄想替我父母教训我,你也配?真把自己当这将军府的老祖宗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她左一个不配,右一个身份,显然是说到了王卓君身份的痛处,于是连连怒骂到:“好没规矩!真是好没规矩!聂家出了你这样的人!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聂相宜冷笑出声,“你不过是当年贱妾,一家子靠吃绝户才得了今天的富贵,哪里来的脸面代表聂家?”

    “我看聂家出了你们这些吃绝户占便宜的蛇鼠之辈,那才是真正的家门不幸。祖父若还健在,见你一家老小如此不分尊卑,欺凌我父母早亡,只怕一掌劈死你也不为过。”

    她摸着拐杖上的明珠,“这明珠是当年我母亲的爱物,乃是我父亲杀敌所得。你竟也敢制成拐杖?这些年蹭着将军府的身份富贵,你们一家子真忘了自己的斤两了?”

    王卓君显然被她冲撞得不轻,气得连连吸气,几欲晕倒。聂正南怕她摔着,忙命人取了一把圈椅来,搀扶她着坐下。

    这些年王卓君住在将军府,早把自己当成将军府的半个老夫人了。被小辈如此指着鼻子怒骂,哪里肯轻易饶了去。她喝了两口热茶,略略顺了顺气,

    “你父母已死,这些东西归于我家天经地义,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乃是这千百年来的规矩,怪就怪你母亲肚子不争气,给你生不出个继承这一切的兄弟来!”

    她不顾聂相宜已然阴沉下来的神色,接着说道,“难不成让你带着这偌大的家业嫁到王府?便宜了夫家旁人去?”

    想来是已经气极,她话里已有些口无遮拦了。这话里意思,实在有些微妙,连带着众人的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

    这话未说出口,还能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美其名曰是为了聂相宜有个娘家人,为她守着这座宅院。这话一说出口,意思可就全变了啊。

    总不能是为了不让王爷占这个便宜吧。

    还是说他们太想占这个便宜了?

    王玉萍偷偷瞧了一眼鹤清的神色,只怕他把这句话传到王爷耳中。

    屋内气氛一时间凝固住了,就连王卓君也觉察到自己的话有些许不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老夫人还请慎言,王府可没有占谁便宜的打算!”

    又一个声音从屋外传来,接二连三有人插嘴抬杠,不耐烦回头,正想训斥一二,却在转头瞬间看清来人后,差点背过气去。

    这下也不用担心鹤清传话了,正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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