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校礼监的课下得早,临下学前,嬷嬷交代三日后是严太仆府上老夫人寿宴,严府要从侍茶序借调二十名监生去侍弄茶饮。

    严府的女眷多,尤其是大公子的后院,并且严大公子也不为姬妾置女使,因此严老夫人的寿宴,少不得要借用些人手去撑撑场面。

    其实校礼监原也无需帮衬这些公侯之家,这里专为着皇族宗亲备下女官女使,日后不拘是宫中或是太子公主府邸才有采纳录用的资格。

    只是上面的嬷嬷们接一次这样的活计,别的不说,那些个府上总要封不少银子作谢礼,这些银子可是不入总账的,完全由她们自己据为己有。

    侍茶序的监生在校礼监二十八序中借调的机会最多,油水最足,因此做侍茶序的嬷嬷一直是顶顶个的肥差。

    殷好颜几人又来条案前堵阿篱:“欠债还钱,你究竟要拖到何日?”

    自三日前阿篱在西市典铺未当成首饰,一连几日是日日账上无银,她甚至怀疑京中典铺瞧她不顺眼,所以故意不给她当。

    阿篱再度无奈地同殷好颜解释:“实在是我去典铺典不成东西。”这话她也一连说了多次,连她自己都觉得越说越像是花言巧语,事实又确实如此。

    小青鄙夷道:“你怕不是为了博个好名声,特意做出这些样子来框我们的吧。”

    这些日子小青小红日日在阿篱眼前晃,她已经可以一眼分得清这两人了。

    宝灵儿今日下学后没有被催着尽快回府,原本心情还算不错,听了这话拉长着脸道:“你们日日狗皮膏药一样烦不烦啊,我替小阿篱出了这银子求你们消停几天行不行。”

    阿篱忙拉住宝灵儿:“断没有让你出的理。”说完她转脸向殷好颜:“若我直接将首饰折算成银子还你成不成?”

    “当然不成。”殷好颜堆满嫌弃:“谁要你用过的首饰。”

    “那便没法子了,只能等我当完首饰凑够银子。”阿篱无奈摊手。

    小红咄咄出声:“怎么就没法子了,今日我们跟着你一同去典铺,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招。”

    这倒是打消她们疑虑的好办法,只是她每日下学除了去典铺,还要去同福酒肆打听石头的消息,石头现下还未找回来……

    见她在迟疑,殷好颜撅起唇嗤道:“好主意,今日我们都跟着你去,看你还能搬出什么借口抵赖。”

    “好吧。”事已至此,阿篱只得应下,谁让这银子是她欠下的,她理亏。

    于是,一群人约好在西市壹川典铺聚首,自然殷好颜等人坐自家的马车,阿篱蹭宝府的马车。

    典铺今日却不似先前的杂沓,倒是那掌柜的一连几日见她,刚进门便认出她来了。

    “呦,姑娘今日来的可巧,我们账面上总算是有余留,姑娘是当何物啊。”掌柜的打眼看了一圈与阿篱一同进店的这群人,穿着打扮不似普通女郎,料想定是当物的这位惹到了这些有势的,不得已来当铺周转。如此,他倒好盘剥压价。

    “当些钗环首饰。”阿篱将妆奁盒子捧上来,置在柜台上,挑起中间的搭扣,推至掌柜眼前:“烦您掌掌眼,这些五十两银子收不收。”

    那掌柜还未看便一片啧声,又是长吁短叹,一会是这钗分量不足,一会是这玉水头太差,还有做工太糙,嵌器太假等等理由不一而足。

    饶是宝灵儿都听出了他压价的意思,她素来看不惯这些倒腾溢价,两头通吃的:“你这位东家倒是有趣,只看一眼便看出这么多东西,不如也看看我随身佩的这块玉价值几何?”说着,扯下腰间环佩“啪”一下拍在柜上。

    那掌柜的并一位计票的票台登时被她唬住了,不过他一看只区区几名小女子,气焰很快又升起来,眼睛眯起,不耐烦地拖长调“嘿”了一声道:“从来典当讲究个心甘情愿、皆大欢喜,若你不想在我这壹川大可往别处去,看看别家能给你开到什么价。”

    不待其余人给出反应,只听得殷好颜吃惊的一声“呀!”

    众人向她看去,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向那录入典物的票台处,在收纳得齐齐整整的百宝沉箱中取出一枚玉佩,拿着它对众人道:“这是我那丢了的玉佩!怎会在此处?”

    她狐疑地盯着阿篱:“真不是你偷偷当了它?”

    票台手上拨着算盘,解释道:“这玉佩是今日才收的当货,那当货人才离开不久呢。对了,前几日我们这被一家主顾包圆了,那当货人同这位姑娘一样日日来的,小的不会记错。”票台口中的这位姑娘指的是阿篱,看来那昧下玉佩的当货人也急着脱手。

    “你可确定这是你的玉佩?”阿篱向殷好颜再度确认,明明那日她在学堂中寻了许久,看来真是有人故意私藏了。

    殷好颜没好气道:“这是我的——我的定礼,你只看那玉佩后面是不是有一殷字就是了,我怎么可能错认。”

    玉佩的背面确实雕着殷字。

    “那你可见到当玉佩的人什么模样?”阿篱转而问票台,票台应道:“不过和你们一般年纪,一向穿素色的衣裳,至于模样都是遮着面的,哪能看清。”

    宝灵儿一激动语调都抬高了:“怪哉!怪哉!咱们同窗里出了贼不成。”

    众人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是阿篱用一匣子的首饰换回了这枚玉佩。

    几人离开典铺时,阿篱还不忘提醒她们记得赔礼道歉的事,这件丢玉之事便看似告一段落。

    翌日又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早间茶课,嬷嬷要求大家自行完成点茶后,前后之间互相斗茶,斗茶胜出者可免去后日严府侍茶的差事。

    点茶一事她先前从未接触过,饶是她已经努力逐一记全了从烤茶饼到击拂的流程,还是在煮水一步便出错了,更别提极其需要练习和技巧的击拂过程,所以她的茶不出所料地无法咬盏。

    宝灵儿倒是对点茶颇为擅长,在她捶胸顿足地控诉自己的哥哥多么惨无人道,逼迫她学这些“没有用的东西”的时候,某一日她就突然开窍了,学会了。

    这原本是挺励志的故事,然而宝灵儿据此得出的结论是,当你对学习某样东西的厌恶程度,远远不及别人强迫你学它的厌烦程度时,说明你离学会它不远了。

    阿篱的后首正是贾黛雪。

    她将自己失败的茶盏小心翼翼地端至后方贾黛雪的条案上,与她并排放在一处,这可没把她羞个大红脸。

    贾黛雪的盏中清白茶色,松姿风竹隐约可见,她的盏咬的极好极牢,饮这样一盏茶才算得上是啜英咀华。

    即使未有嬷嬷的评判,阿篱早已知晓自己必输的结果。

    但她还想再挽救一下自己,于是虚心地向贾黛雪请教:“贾姑娘,这水丹青要如何才能现啊,你能不能教我做出个简单的,点出一片云或者什么花。”

    贾黛雪皱眉道:“翠竹节气凛然才做得,花草流云不过是俗物,有甚好做的。”

    阿篱顿时哑口,只得悻悻地找宝灵儿讨教。

    哪有什么俗不俗的,她想,草木本就无心,只是有心之人穿凿附会罢了。但是她近几日早已领教贾黛雪脾气古怪,对于气节一事又看得重,便无意与其争执。

    宝灵儿从好眠中被唤醒,老大不乐意了,气鼓鼓地对阿篱道:“小阿篱,你最好是一点就通,我这人教人没耐心的。”

    ……

    在她教了两遍,阿篱便能从自己的茶汤中分出模糊的花型时,她又忘了自己方才的言不由衷,竖起拇指夸道:“哇,不愧是你,学什么都很快!”

    阿篱讪讪道:“也没有很快吧,而且我画工拙劣,不想连点茶都会被影响到。”

    宝灵儿用手支着下巴,偷偷吃了块糖,含糊道:“人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嘛,若是事事拔尖,那你不就是大梁第一才女了。”

    “胡说什么呢。”阿篱揉搡了下她的脑袋,啼笑皆非。

    “我这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怎么教你点茶你就学,我的道理你就不赞同,不能既要玉又不要玉哦,全盘接受我的灌输吧!”

    阿篱眼见着她罪恶的魔爪向自己伸过来,连忙向后躲。旋即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反过来抓住宝灵儿乱晃的爪子:“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宝灵儿纳闷:“?”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那句!”

    “我教你点茶你就学,我的道理你就不赞同?”

    “不是,后一句。”

    “忘了……”

    然而阿篱立刻便记起来了,既要玉又不要玉,这不是近几日恰巧发生在她身边的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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