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这地方气候宜人,这初秋时节,本该是秋老虎发威之际,他们入村寨时,已过饭点,又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可日头只是毒辣些许,较之以北地域,已温和许多。

    桑卡为表示对二人的感谢,一定要邀请他们住在自己家,此刻正背着大哥桑尼在前头带路回医馆。

    这时候,多数男人在田间小憩,依坡而建的吊脚楼前基本都只见妇人和孩子,皆着此地特有的服饰,带着闪亮的银饰,或是赤脚,或穿藤鞋,见着陌生的面孔便露出警惕之色。

    越是落后闭塞之地总是十分排外,加上白水岩正经历不知所起的疫病,此地居民这般谨慎也是情有可原。

    有个在堂屋外的阶息上缝衣的女人隔着田野冲桑卡道:“侬带的哪个人?”

    “是大夫,好人。”

    陵今游不由道:“桑卡哥,我看你似乎不怕被传染。”

    桑卡憨厚地笑道:“俺有大巫做的香包,不怕。”

    他晃晃腰间一条蓝红相间的三角香囊,陵今游鼻子灵敏,即便未曾靠近,也轻易闻到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不过她不擅医术,无法分辨其中成分。

    白水岩并不大,他们很快来到医馆,乃是一座三层楼高的吊脚楼,进进出出所有人都罩着白袍,脸戴面巾,行色匆匆,说话低缓。

    院子里,阳光饱满,坐十来个模样萎靡的人,瞧着浑浑噩噩,比他们在村口所遇之人只好了些许,显然也是疫病患者。

    虽然此地阳光并不过分炎热,可这样直晒终究还是酷暑难耐。

    这些病人明显已晒得大汗淋漓,衣襟都被汗打湿,可莫说他们自己要躲到阴凉处,就是路过的医者们也都熟视无睹的,好似他们本就该这样晒着。

    桑卡将大哥送到,等到大哥桑尼醒来。

    桑尼患病已半月有余,桑卡因而时常来此探望,原本大哥失控的频率不算高,也是叫他们掉以轻心了,以至于今日突然的破门而去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害桑卡三人追了一路,没有其他人受伤已是万幸。

    桑卡给大哥擦了汗,低声说了些家常话,大哥没什么精神,始终只是点头,不知神智是否恢复。桑卡不愿过多打搅,一面惦念家中妻儿,一面也要急着给陵今游两人收拾屋子,于是匆匆道别离去。

    送走桑卡后,魏俊贤便与雅舒一起,带陵今游二人在医馆参观,熟悉环境。

    叶蝉衣问:“患者为何要一直这样晒着?”

    魏俊贤摇头:“我也不清楚,大巫说的,让他们多晒晒太阳,便不会发疯咬人。也确实如此,一天之内晒够三个时辰,他们便安静许多了。”

    “那桑尼是?”

    “惭愧,凡事总有例外吧,也是我们掉以轻心了。”

    话间,他们行至无人的三楼曲廊,俯瞰天井中生气全无的病人们,叶蝉衣忽而道:“非是什么疫病,乃是蛊毒吧?”

    魏俊贤不由投去疑惑的目光:“叶大夫何出此言?”

    “你自然不知。”叶蝉衣看向一直沉默跟随的雅舒,笑眯眯道,“看姑娘衣着,应当是来自黎捷山的巫医吧?不如摘了面巾说话,反正,呵呵,又不是什么能传染的疫病。”

    雅舒沉默片刻,终于还是伸手解下面巾,露出一张水灵美丽的脸,她皮肤白皙,双眸清澈,冲众人微微一笑,虽然只是出于礼貌,但依旧甜美。

    “没想到叶大夫只接触片刻便看出来了,您的医术可比您说得高多了。”雅舒的发音比桑卡准,嗓音舒缓,边说边冲他们行了个南疆的礼,一身的银饰叮铃作响,清脆好听。

    陵今游细观她服饰,形制和图案确实与桑卡的有些不同,想来是黎捷山的宗袍。

    这黎捷山乃是南疆一带有名的修真门派,桑卡与魏俊贤所说的大巫便是黎捷山的掌舵者,类似掌门的存在。其中修士大多修习神秘的巫蛊之术,因而称他们为巫师或是巫医更为合适。

    由于巫蛊之术向来不传外族,黎捷山收弟子也十分严苛讲究,因而他们这一脉自古人丁稀少,基本像一群隐士居于深山,很少与外界交流,这一回也是因为白水岩突发意外,大巫才会领弟子出山行医。

    听得雅舒回话,魏俊贤彻底懵了,扯下面巾的动作可谓惊愕,问雅舒:“所以……所以真是蛊毒?不是疫病?!”

    面对这个相处多日的修士,雅舒知道他做事用心,即便知道会被感染,任何时候都是第一个冲锋陷阵,但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那些担忧都是虚妄的,那些伟大的牺牲都是自以为是的,怕换做谁都会不悦。

    因而雅舒也十分愧疚地道歉:“抱歉,但这件事我们也是前不久才确认。目前只有大巫、我以及寥寥几位巫医知道。我也不想隐瞒你,但大巫严令禁止我们透露。因为我们尚未查到毒源,万一消息走漏,怕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她无奈地叹气说,“我们南疆的蛊毒倒非罕见,但对于平民百姓而言也非寻常之物,他们对此还是带着畏惧与惶恐。

    “更严重的是,即便是黎捷山建山以来,也从未见过这般大规模的中毒事件。整个村寨两百多号人,如今被毒倒的已将近一百人,闹得是人心惶惶。这关头我们是万不敢再出什么岔子,只求尽快将蛊毒来源与解法查清。”

    魏俊贤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况且都是弟子,都是为门派做事,对雅舒的境地和无奈表示理解,中肯道:“确实比起疫病,蛊毒似乎也没让情况更好。”

    雅舒颔首,又看向叶蝉衣:“这位叶大夫行医经验想必丰富。这场灾祸,我们大巫也花了好些天才诊断出乃是蛊毒,您这短短时间竟就看出了?这等水平,整个中洲怕也没几个医修有这般能耐。”

    “是啊,此等能力,怕都能企及我们太行剑宗的叶蝉衣师父了。”魏俊贤也道。

    不好意思,就是叶蝉衣本人呢。

    陵今游看叶蝉衣其实也蛮想装b的,但碍于正事在身无法暴露身份,只得苦兮兮地继续表演。

    就见他气定神闲,难得谦逊:“在下的医术可不敢与大巫相提并论,只是早些年我与舍弟游历时,有幸结识一位前辈,向他学过两手。毕竟你们这南疆蛊术自古隐秘,对我们这些学医之人而言诱惑可是不小。

    “方才我封住那人穴位时,发现他脸上有诡谲红光闪过,再探他大脉,这才怀疑是中蛊了。”

    陵今游想起自己原先瞥见的光,原来不是错觉。

    听到旁人夸赞自族蛊术,雅舒自是心花怒放,怀疑又减去几分:“此番若有叶大夫助阵,我们定能事半功倍。”

    叶蝉衣连连摆手,称不敢当。

    雅舒长叹一声,看着魏俊贤道:“说来,魏修士一身惊世修为,却要耗在这深山老林,我常与他说真是可惜。南疆乃蛮荒之地,若非寻宝觅药,修士们哪里肯来此地?”

    陵今游好奇:“你来很久了么?”

    魏俊贤笑笑:“快一个月了。宗门接到大巫讯息的当日,我便与师父一起出发来白水岩支援。当初一起的同门陆陆续续都回去或是执行其他任务去了,现在只剩下几人。”

    这不就是下乡支教吗?

    不,还不如呢。

    魏俊贤是修士,又非大夫,让他来此根本意义不大,只能帮点照顾人的小忙。难不成那些无法冒头的小修士在大门派的命运,最终就是如此么?

    陵今游至今还记得擂台赛那天,上官静儿介绍魏俊贤,说他如何刻苦努力,潜修三年才走出失败阴影,努力挤进了内门行列。

    可若是成为内门弟子,也依旧只是做这些端茶送水的小事,那他的一身本事又该何处施展?

    魏俊贤的雄心壮志吗,在这小小的吊脚楼,也按捺得下么?

    陵今游瞧着对方的笑容坦然,心下颇有些触动,尚不知魏俊贤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魏俊贤豁达地说:“持剑除妖是救济天下,救治病患也是救济天下,两者既然达到一样的目的,那便不算可惜。”

    叶蝉衣道:“魏修士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感悟,真是少年英才。”

    对于这种恭维之词,魏俊贤自不会当真,只是抿嘴笑笑,又说:“不过,现下蛊毒之源还未寻得,中毒之人日渐增多,我们人手实在不够。”他忽而恍然大悟,“所以前些天我听闻宗门还会派人来支援,便是因此么?”

    陵今游心头顿时一跳,第一反应便想:冉子昱不会来吧?

    不,应该不会!他可是金丹修士,不会医术,来这小小村寨做什么?

    可万一……

    心烦意乱之际,她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人真的问起了这个名字。

    “哪个冉师兄?”魏俊贤不解地看着雅舒,在她羞怯的目光中反应过来,试探问,“你说的可是冉子昱冉师兄?”

    雅舒攥着衣角,仓皇地点点头。

    魏俊贤道:“这个……当是不会吧。他下山游历大半年,前不久才回来。据说他凭一人之力碎了狐王祝崆雨的妖丹——那样的大妖,就这样败在他手下,真是太厉害了。宗门定会叫他修养一阵子,暂不派外勤。”

    更何况,叫一个金丹修士来这犄角旮旯的山沟沟救几个中毒的普通人,想想都觉得大材小用,非常之离谱。

    但这些话魏俊贤并未说出口,因为他就是差不多的情况。

    叶蝉衣好整以暇地看看陵今游,又故意问雅舒:“看雅舒姑娘的模样,似乎很期待这个冉师兄来此,怎么,你们认识?”

    雅舒红着脸说:“多年……多年前见过一面,冉师兄很喜欢我做的酸嘢,说若是有机会,会来南疆尝尝新鲜的。”

    “哦——这样啊!”叶蝉衣搭着陵今游的肩膀,笑嘻嘻,“酸嘢啊,那东西酸酸辣辣确实好吃!这冉师兄可真是‘好眼光’!”

    陵今游回以皮笑肉不笑,背后狠掐他腰间肉,叶蝉衣疼得闷声弹开,归于老实。

    下午,陵今游见到了他们口中的大巫,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妪,手持挂满各色兽骨与彩绸的拐杖,面容苍老但慈祥,看着与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传闻大巫已有五百多岁,想必十有八九是真的,因为陵今游看不破此人修为,那至少接近金丹期。

    大巫带着二人在医馆转了一圈,简单说了现在的情况。

    这不知何处而来的蛊毒可以确认是由母蛊操纵的子蛊,分布在中蛊之人筋脉之中,吞噬他们的精血之后,还会控制他们的心神,让他们去撕咬其他人,吞血啖肉。在这蛊毒被发现初期,甚至有同乡人被活活吸干血,场面甚是可怖。

    对付蛊毒除却找到蛊种设法消除,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法子便是找到这幕后黑手,毁去母蛊,那么所有人将尽数获救。

    可若找不到中蛊途径也就没有线索,母蛊就是在千里之外也能操纵子蛊,因而可以说,现下的诊治陷入了僵局。

    不知不觉,太阳西沉,余晖自山际落下时,陵今游二人也由雅舒送至桑卡家中。

    还未走到医馆门口,忽地有个黎捷山的女巫医跑来,即便戴着面巾也看出她有多激动,顾不上雅舒带着客人,拉着她便说了一通本地话。

    雅舒也被传染了兴奋,忙不迭地与陵今游二人道:“实在抱歉,我……我现下有些事。”

    陵今游忙说:“不打紧,你先忙。”

    她匆匆指了路,便与女伴一起手牵手跑走了。陵今游觉得好奇,什么事值得她们这样兴奋,但她自不会跟上去瞧个究竟,只与叶蝉衣不紧不慢往门口而去。

    原本清净的吊脚楼外罕有地响起一阵嘈杂之声,多数是女孩叽叽喳喳的声音,好不热闹。

    就在陵今游抬脚踏出门槛的一瞬间,背对着门外金红的烧得如火如荼的夕阳,一个宽肩窄腰的俊挺少年,一身暗蓝长袍,面无表情地跨入门内。

    擦身而过的那瞬间,巫医少女们闹哄哄的娇声远去,余晖下宁静归巢的倦鸟也飞得极慢,映照橘颜的万千草木山峦、世间万物都放缓了呼吸,只因为那个她竭力逃避的少年,忽而出现在了面前,轻而易举吞噬了她。

    是的……

    冉……冉子昱!

    他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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