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完了。”应珣捂住脸。

    “后悔了?”她带来吃食,扣了一把钥匙在案上,“起来。”

    “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快滚。”

    林英之踢了他一脚:“要我请吗?”

    默了一会,他拧着眉一下子坐起,看见案上的钥匙时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赌约。一封信换鬼医的命,我应了。火成,换你自由,我也能应。”

    应珣笑了出来,但不是高兴的笑,他抓起钥匙往林英之身上扔,被她接住。

    “你逼我做这个交易的时候,就已经把我玩死了!我自由?现在我出去就和死人没区别!大霁人要杀我,应淮一样要我死!”他愤怒大吼。

    “所以呢?”林英之俯视着应珣,神色淡漠。

    “你真他妈阴。”应珣咬牙切齿。

    “不然,你觉得我是什么仙子吗。”她摆出食物和酒,“不是断头饭,感谢你的。”

    “怎么你也有碗?”

    她理所当然道:“我没吃饭自然有碗。”

    “和你一起吃?那我宁愿饿死。”

    “随你。”她确实没吃饭,也没管应珣,“我要策反乌鸦。”

    应珣看着她愣了下,随即笑了起来:“笑话,我从没听过谁的乌鸦能被策反。”

    “要是乌鸦,喜欢上别人了呢?”

    应珣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冷嗤一声,但是看林英之瞥了他一眼,继续吃饭的样子,觉得她没在开玩笑。

    铁链哗啦,他拍在桌案上,双眼尽是不可思议,连声音都有点抖:“你说的,是淮鸦?”

    林英之没回答,而是挑了下眉做回答。

    “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听过乌鸦会对外人有感情!”

    “满打满算二十五年,一个人怎么会没有感情?”她饮了原本给应珣的酒。

    不想他嗤了一声:“二十五年?哧。”

    “说。”

    “没有哪个服用了子蛊的乌鸦,能真的活到二十五年。”

    这回是林英之愣了。

    “不是主人遇到了意外,乌鸦自裁殉主,就是乌鸦自己先殒命,我见到活得最久的也不过......”他忽然顿住,眼神暗了下去。

    “多久?”

    “二十二年。”

    “这么说,二十五年,只是母蛊的寿命,却不是子蛊的寿命。”

    “你死了这条心吧。母蛊一死,子蛊也会死。我年幼时见过子蛊毒发不得解药的乌鸦死状,凄惨无比。”

    “说说。”

    应珣看了眼她正在吃饭的动作:“手脚俱断,四肢扭曲,身体肿胀,口鼻黑血。”

    林英之慢慢听了动作,应珣以为她被恶心到了,嗤了一声。

    “子蛊毒发是什么症状?”

    “经骨断裂。”

    “经脉、骨骼断裂......和你说的那名乌鸦,死状不符。”她抬眼盯着应珣。

    “你说不符就不符?我又没那闲工夫看乌鸦毒发。”

    “有人见过吗?”

    “你什么意思?”

    “我问,有人亲眼见过乌鸦毒发而死吗?”

    林英之沉了声,应珣有感不妙。

    “我不知道。皇室宗亲,得一只乌鸦没那么容易,本来就是做贴身护卫的,就算有心以折磨为乐,也不会真的让自己的乌鸦毒发而死。”

    他说完,见林英之放下了筷子,饮尽了酒。

    她摩挲着酒壶细想,应珣说的死状和经骨俱断的死状不一样,这是其一,没有乌鸦真的在主人死后度过没有解药的日子,这是其二,也没有主人真的亲眼看过自己的乌鸦毒发而死,这是其三。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话。

    “乌鸦自裁,是自发还是被训练的?”她一边思考一边问。

    应珣忽然有感,她提问的方向,是在撬动什么,迟迟着不肯回答。

    对面默不作声,她抬眼,直视应珣双眼:“说。别让我问第二遍。”

    堵着一口气,应珣不情愿地开口:“诡术培养他们时,便会告诫,主人死,乌鸦陪葬。”

    “那就是被灌输的念头,并不是他们自愿自杀。”

    他避开林英之的目光:“我不知道。”

    “母蛊死,子蛊相应死,这是怎么得来的?”

    “什么怎么得来,我都告诉你了......”

    “子蛊在他们诡术一脉研究的时候,死在人体外,还是人体内?”

    应珣咬牙,一字一句:“我已经告诉你了,没有解药,子蛊发作,乌鸦就会死。”

    “我的问题,你没有回答。”

    应珣明白了,他明白她在追问什么了,这是准备颠覆他的观念。

    一股无名火腾起,他用力拍在案上,大吼:“我告诉你了!没有解药......”

    但林英之扣住了他的脖子,慢慢站起:“回答。”

    “你放......你......”他感觉自己在慢慢被提起,喘不上气,“你......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松手,应珣落地踉跄了几步。

    他喘了几口,面色通红。

    “所有的乌鸦都是诡术一脉培养出来的。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母蛊死,乌鸦不会死,对吧!但是你敢赌吗?你敢吗!”

    “我为什么要赌?不是送来一个冷竹吗?”

    应珣僵了,不自觉扯起嘴角:“你、你还打起了大公主的主意,你怎么敢......”

    “冷竹几日毒发?”

    他摇头,疯狂摇头:“我不知道,这个真的不知道。”

    林英之对他点点头,缓缓道:“今天,也是受益良多。”她拿出钥匙,“虽然不情愿放你,但是交易在先,我遵守承诺。”

    钥匙放在案上,她指着门外:“这条路连着我的房间,天黑之前你没出来,我当你放弃这个机会。”

    “放弃......会如何?”

    “继续被囚在这里,但是管你饭。”

    “你能保我不死,不让其他人对我用刑吗?”

    “交给别人之后保证不了。”

    “什么......你还要把我交给其他人?”

    “你是重要俘虏,要移交给上级。”

    应珣张了张口,立即拿起钥匙给自己开锁,跑到门前又是一顿,回头问:“你会护送我出城吧?”

    换林英之疑惑了:“我为什么要护送你?”

    “你不护送我出去我怎么离开荆遥?”他傻眼。

    “我只答应放你。你可以自己出去。”

    “你耍我!你又耍我!”

    “又?”林英之觉得自己有点无辜,“我遵循了承诺。”

    “外面的人知道这份交易吗!就算知道,他们会让我离开吗!”

    “这我不知。”

    “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应珣咆哮。

    天黑之后,他仍然没有出来。

    那便继续关着吧,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亏欠。

    有了元七的帮忙,荆遥的布防和生活在逐渐恢复,即使战火不息,满目疮痍,但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夜晚的街道,除了巡防的将士,也有了百姓的身影。

    林英之走出将军楼,享受难得的平静。

    “林姑娘。”

    钟离瑾和张未鸢来找她,栖枫剑又回到了张未鸢手上。

    早些时候她托钟离瑾帮她修复榴烟,对方只说很难,但并未拒绝。

    “林姑娘,请试剑。时间仓促,恐有瑕疵。”

    他带来了修复好的榴烟。

    拔刀,刀身似乎比原先宽了两分,刀面也不再是完全的暗青色,某种角度下泛着些许褐与紫,握在手中也沉了些。

    “你在刀身上镀了什么?”弹了下刀身,鸣音沉闷,但厚重有力。

    “北海红石。”

    “你熔了我带来的那条铁链?”

    钟离瑾承认:“是,刀锋比原先更加锋利。”

    挥了两下,增加的重量可以让刀斩出更有威力的破坏,果然她还是喜欢用刀。

    “多谢。”

    加下来数月,北绒鸠占鹊巢,强行赶走了所占土地近一半的大霁百姓。

    百姓流离失所,一时间饿殍满地,瘟疫四起。

    泰北,北绒与元家军交战数次,各有输赢,竟然达到一种诡异的平衡。

    而大霁因长时间同时面对北绒与西渠,元气大伤,朝堂上争端不断,既有誓死抗击外敌的决心,又有坦言国库空虚,百姓多有牺牲的担心,是战是和,争端不下。

    天作笔,挥墨大雪,房屋和地面都堆起了雪层,白茫茫一片。

    这时,着黑衣的林英之在雪中看着很是显眼。

    她仍然在荆遥,荆遥接纳了不少被赶出来的百姓,幸好天气转寒,瘟疫只在小区域地段发生,便于控制。

    吱呀声响起,应珣拖着一截铁链也出来透气。

    他被允许从原先的隔间中放出,安排在了林英之隔壁的房间,只是脚上锁了一条粗铁链,门外又有将士看守。

    “能出来吗?”他问院里的林英之。

    她向两边的将士点头,应珣出门,未撑伞,白雪落在头顶,倒让他平和了许多。

    “在我们那,雪其实不常下,更多的,是连着下几天,然后隔很久很久,才能重新见到雪。”他接了一把,“雪后,冰层消融才是最难捱的。”

    离家久的人,难得的思乡。

    林英之缓步向他走去:“最近得到个消息,你原先那几个青级,我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无所谓了,我已经不在乎了,你想让他们来杀我就杀我,想收入麾下就收入麾下,不必特地来告诉我羞辱我一番。”

    她摇了摇头:“不,他们中的几个,去行刺应淮,被捕杀了,其余的我就不知了。”

    应珣捏化了手中的雪,自嘲一笑:“有什么可杀的,捡了条命回去还嫌自己活得久了。反正,死了都一样,都是白骨。”

    他扬了皮氅,转身回到屋中。

    是夜,雪仍然不停,预示着寒冬不停。

    林英之从外归,屋内却已经有人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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