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院内的小池旁有颗古树,淮鸦盘坐在树下石头上,发呆。

    “在看什么?”

    林英之站在他身旁,和他搭话。

    今日他状态好了些,第一遍就听见她的话:“我在看,这里可以搭秋千。”

    “好,让人去安排。”

    “你有话要说?”他看出了她的犹豫。

    “嗯。”

    她蹲下,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明明说过不伤害他的,明明知道他会受到刺激,却还是推着他去面对。

    “我很抱歉。”

    他神色疑惑,没听懂。

    “有人要来,已经在路上了。他们,会问你话。”她握住淮鸦的手,“我们得撒个谎。”

    “什么谎?”

    “萧复不是你杀的。”

    “萧复是谁?”

    “浮光岭一别后,你去杀的人。”

    他抬起头,仔细回想:“浮光岭......”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想起来了吗?”

    他歪着脑袋想了很久,目光逐渐清晰起来:“我想起来了,是他啊。要说不是我杀的?”

    “对。”

    为了他能在这里顺理成章有个身份,必须撒这个谎,虽然这个身份不是他想要的,但是最起码能活下去。

    秦影传来了萧默的问话,他很守信,没有提长兄之死与淮鸦的关系。

    这是他们的约定,恩情换仇怨,从此是陌路。

    “好啊,你会陪我吗?”

    “我......这次不能陪你。”

    说完这话,淮鸦倏地紧了手指,她能清晰看见淮鸦面色僵硬。

    “你不能......那我......”他低下头又点头,强行做出表情,“可以......我记得......不对我不记得......我不知道......”

    “淮鸦,淮鸦看着我,不去想了,不想了。”

    她握紧淮鸦的手,和他抱在一起。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会好好说的,我都懂......”他喃喃自语。

    玄童来了,带来了通报。

    是错文司的人,要来带走淮鸦。

    已经过去半日了,她藏身在街头的酒肆中,这个位置,可以看到错文司大门。

    明日是淮鸦罗沙毒瘾发作的时间,今天他必须出来。

    她披着兜帽,酒下了一杯又一杯,难免焦急。

    秦影也在错文司,但是不能在问询室旁听。

    问话持续了大半日,已经临近黄昏。

    他待在一部的库房里,翻看过往的案卷,范越推门而入,递来纸条。

    上下一扫,眉头紧皱。

    “对答如流,神色正常......叫他的名字也没反应?”

    范越微微摇头:“大部分和萧将军对得上。”

    “那三部还不放人?”

    “在问北绒机密之事,他说他这里,出问题了。”范越压低声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很多事记不清。”

    “太医来了吗?”

    “来了,验过伤,确实伤痕累累,体内还有余毒。我看三部的人,已经在写结稿了。”

    秦影烧了纸条:“动作挺快。”

    “大将军的人,多少会给点面子。”

    “走吧,结稿了就好。”他将案卷放回原处,朝外走,“对了,李不言的文书办得怎么样?”

    “明天李姑娘就有身份了,殿下放心。”

    “好。让她做我的亲卫。”

    “是。”

    二人慢慢踱步到三部,此时天边已经一片橙黄。

    他们等了片刻,淮鸦的身影从问询处走出,看起来面色如常,目光平静,并没有林英之说得那样严重。

    淮鸦转身也看见了秦影,停在了他面前。

    秦影一时摸不准他怎么样,便也没有开口。

    “熙王,殿下。”淮鸦生疏地行了礼。

    他会行礼倒是让秦影吃惊:“问话可有不妥?三部的人动刑了吗?”

    “没有动刑,他们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只是有些问题我也不知道,就答不上来。”

    “事实如何,就是如何。你说的是实话,没有人会为难你。”秦影负手于身后,朝他点头,“回去吧。”

    他看着淮鸦又朝他行礼,看似平常可他觉得很怪,却又说不上哪里怪。

    看着淮鸦的背影他喊了一声:“闻大哥。”

    淮鸦停了脚步,微微偏头。

    “你是闻清语吗?”

    淮鸦转过身,语气淡淡:“你说是,就是。我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这话范越不懂,疑惑地看向秦影,但是秦影好像没什么奇怪。

    “那你便是。在梁都,你也只能是闻清语。”

    “知道了,我可以走了吗?”

    “自然可以。”

    大门开,淮鸦披着黄昏走出了错文司。

    来往的百姓赶着回家,淮鸦逆着人群往镜院走,忽然有人拉走了他。

    林英之在错文司开门的时候便离开了酒肆。

    于无人处,她担心地上下检查淮鸦:“你还好吗?”

    “还好,就是被问了一天,有点累。”

    不对劲,他看起来是平静,但是太平静了,甚至平静过头了。

    “他们问了什么?”她小心地询问。

    “我没有乱答。我是暗探,该怎么回答对我有利,我知道。”

    “动刑了吗?”

    他摇了头:“没有。但是他们脱掉了我的衣服,让人来看。那个人好像是大夫,但是也没有医治我什么。”

    “你、你心情怎么样?”她也摸不透了,不知道淮鸦现在是什么情况。

    “挺好的,就是想见你。”

    “我在这里,你想对我说什么吗?”

    “我学会了。”

    “学会了什么?”

    “我学会了。”他歪下头,学她的样子,按上她的后脑吻上去。

    虽然他说自己学会了,但是技术仍然生疏。

    他的喘息声很重,只是片刻便开始呼吸急促。

    他整个人靠在了林英之身上,脑袋搭在她的肩上:“累了,好累啊......我想回去......我要回去......”

    “我带你走,我带你回去。没有力气就靠在我身上,没事的。”

    “快一点......快一点......”

    可是他好像被抽干了力气,整个重心都不在自己身上,林英之只能扶着他慢慢走。

    可是只走了数十步,淮鸦忽然抱着她不肯走。

    “淮鸦,我们得回去,坚持一会好吗?就一会,很快我们就到了。”

    “副尉。”玄童架着马车来了,正好救场。

    马车上,淮鸦的状态逐渐变差,他的平淡和正常就像裂开的面具,逐渐脱落,从摇摇欲坠变为坠落到底。

    他用袖子挡着自己的脸,面对车壁蜷在一起,车轮的嘈杂淹没了他的喃语,只有轻轻颤抖传到了林英之手上。

    她陪着他一起蜷着。

    马车入了镜院,停在内院。

    “玄童,就这样吧,不要让别人靠近这里。”

    林英之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玄童会意:“明白。”

    “没事了,没事了,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没事了。”

    她从背后抱住淮鸦,紧紧贴着他,轻声唤他的名字。

    “淮鸦,我在这里,你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想听我说我便一直喊你的名字,不想听见我的声音我就不说。我在这里陪你。”

    “不要......求求你......求求你......不可以......我不想听......我不想......”他陷入了自己的梦魇,害怕地驱赶着什么,身体难以控制地颤抖。

    她握紧淮鸦的手,吻在淮鸦的后颈。

    “不要问了......求求你不要再问了......我不......不要......不要把我关在这里求你......”

    “不问了,淮鸦,不问了。这里是镜院,只有我。”

    “是我......是我......不是我......不......饶了我......是我......求......”

    他的话语无伦次,断断续续,说到末尾全是泣音,渐渐地,泣音成了细微的呜鸣,他的身体在用力。

    她忽然闻到腥气,强行把人翻了过来发现他在用力咬自己。

    “你在做什么?松口,淮鸦,松口。”

    手背,手腕,手臂,密密麻麻的压印,深深浅浅的血印,红了衣裳。

    “淮鸦,松口,别咬自己。你可以咬我,松口,松口。”

    血液从唇上滑落,他喘着气,跟着林英之的声音,缓缓放松了身体,释放出自己的手臂。

    “慢一点,慢一点呼吸,对,慢一些......”

    她擦去他的汗和泪,引导他的呼吸节奏。

    淮鸦拽着她的衣服,双眼满是红丝,紧抿着唇,轻微抽搐。

    他们距离很近,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噗!”

    下一瞬,他猛地喷出了一口血,倒在她的手臂上,却没有昏死过去。

    血液溅洒在她的脸上和肩头,扑面而来的血气让她愣了好一会。

    “淮鸦?”她让人枕在自己手臂上,和他一起倒了下去。

    这口血抽干了他的力气和神志,他忽然间就不会说话了,只是迷茫地看着她的脸。

    血从她的脸上滑下,蒙了她的眼。

    涩意再一次占据她的意志,她只觉得痛心。

    酸涩、窒息般的痛心。

    她可以痛,可以难受,可她不想看见身边的人经历这样的痛苦。

    这是惩罚吗?

    是上天惩罚她满手血腥,所以要攻她的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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