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不确定是不是他太敏感了,总觉得少女对他的琴包非常关注——果然是被近来的经历影响了吧,看谁都觉得可疑。

    他轻轻扫了眼黑泽月的衣着打扮,荷叶边的衬衫搭配卡其色的半裙,放在旁边的帆布包浅浅透出书本的方形轮廓,深棕色长卷发是年轻少女们最爱的时尚发型,不论怎么看都是大学生的模样。他将那些没来由的猜测抛在脑后,从肩头取下琴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把白色贝斯。

    黑泽月假装随意地盯住他的动作,从琴包拉链口可以看见,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好吧,她感觉自己受系统影响,变得和琴酒一样多疑了,看谁都像野生红方。

    事实上,诸伏景光经常将狙击枪藏在里面,但非常巧,今天他没有什么特别的事,里面的确只有一把贝斯,他原本是打算去酒吧兼职驻场的。

    在小孩“哇哇”的惊叹声中,他迎上黑泽月的注视,浅浅一笑,“虽然贝斯不如吉他适合弹唱,但也可以solo一下。你有想听的吗?”

    为了便于演奏,在全体小朋友的一致要求下,春菜小朋友已经不情不愿地解除了挂在他身上的黏人姿势。他和黑泽月相对坐在樱树下,孤儿院的小朋友在他们身边围出一个大圈。

    黑泽月摇头表示让他随意发挥,诸伏景光也没有想好要弹什么,他拨了拨琴弦,几个音符流转而出后,他才意识到他弹的是什么。

    惊讶从黑泽月眼中流露出来。

    她恰好听过,这是一首节奏感非常强烈、充满野心与斗争意识的摇滚乐,但这一切在贝斯的低音独奏中变得深邃内敛、不露锋芒。若隐若现的危险气息仿佛变成了恰到好处的勾引,借着出色的旋律在靠近心脏处呢喃、在脖颈处撩拨,勾起人身体的本能反应。

    一曲毕,黑泽月已是听得脸颊发烫。

    贝斯手都像他这样会勾引人吗?世界上居然真的会有这么帅气的贝斯手存在嘛!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注意过乐队里的贝斯演奏。她凝视他轻轻拨弄琴弦的指尖,感觉黑发青年那双富有魔力的手如同世界瑰宝。

    当他结束弹奏,用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神看向她的时候,黑泽月承认,她有点被勾引到了。

    将他们围在中间的小朋友们爆发出欢呼雀跃。他们听不太懂曲子的内容和好坏,只是开心得不得了,一个劲的鼓掌。

    黑泽月叹气一声。诸伏景光微笑问她,“是我弹的让你失望了吗?”虽然话是这么问的,但他能从她亮晶晶的眼神里看出答案。

    “不,恰恰相反。你弹得太棒了,听你弹完有点想学贝斯了呢。”

    “其实贝斯也不会特别难,你想学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教你一些入门知识。”

    “咦,真的吗?”黑泽月话没说完就被盖了过去。孩子们不明就里,一个比一个踊跃地应声,“我也想学!我也要学!”

    在吵吵嚷嚷的叫唤声中,她顿时绷不住了,为了捍卫自己的学习机会,向这群小朋友发起了大招:“等一下,你们让我先学的话,我下次来再给你们带一盒糖!”

    稚嫩的童音发出欢呼雀跃,又乖巧地平静下来。小孩就是容易哄骗,也不会想她说话算不算数,有糖果就是最大的绝杀。眼睁睁看着她哄小孩的诸伏景光眼神微妙地看着她。

    “你对付小孩子还真有一套。”

    他用取笑的语气调侃她,黑泽月无辜地一眨眼,没有半点和小孩争抢的不好意思,“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她主动坐到他旁边去,诸伏景光给她讲了一些基础的乐理知识,随后简单教了教打弦、点弦、击弦等贝斯技巧。贝斯声断断续续地响起,间杂着高低不一的谈笑声。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短暂的相遇走到了分别的时候。孤儿院的孩子们依依不舍地送两人离开,一再请求哥哥姐姐记得回来看他们。

    黑泽月和诸伏景光一起走出院门,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很快就在巷道口分道扬镳。谁也没有问对方的名字。

    在那首曲子弹出来的时候,诸伏景光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决心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和坚定,那些孩子生气勃勃的笑容、眼前少女娴静温雅的目光,就是他想要守护在身后的东西。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在漫天樱雨中向少女浅笑告别,一个人在窄小的巷道里步步走远,如来时那样背着沉沉的贝斯。

    尚且留在原地的少女目光不明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从衣服兜里掏出仅剩的一两颗糖果,剥开糖衣含进嘴里。前一刻弯起的眉眼变得平淡无波。她面无表情,仿佛自言自语地低声说:“我最讨厌他这种人了。”

    一边是阳光下的湛蓝深海,有着晴朗明净、碧波万顷的温柔,另一边是只在黑暗里生长的迷雾丛林,轮廓模糊,遍地泥沼。他们完全不是一类人,只会让她看见那种泾渭分明的景观。

    系统欲言又止,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来电人是宫野明美。

    -

    明美告诉黑泽月,她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对方黑色长发,墨绿色眼眸。

    黑泽月以关心朋友的名义前去医院探视。宫野明美拘束地坐在病床边,满脸歉意。头上缠着绷带的男人躺在病床上,长发蜿蜒,罕见地一副虚弱模样,在她进来时墨绿色眼瞳转向她。

    诸星大的瞳色非常特别,像是蛇瞳一样充斥着淡漠冰冷的锐利感,配上凌厉的下眼线,注视人的时候极具压迫感。黑泽月与他对视片刻,明明是受伤躺在床上的人,却几乎在瞬间激起了她的备战状态。

    她移开视线,回想着自己的剧本和人设,在心底一笑:终于等到你,本名赤井秀一的FBI搜查官。

    她把明美叫出病房,假装对那个男人一见钟情,私下拜托明美把照顾他的机会让给她。明美既担心那个无辜的男人被黑泽月牵连,也担心黑泽月因为谈恋爱的事情被组织问责,她迟疑地问道:“没关系吗?你很快就会成为代号成员了,组织会允许你和无关人士走太近吗?”

    “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他绝对和我有宿世前缘!我第一眼看见就爱上他了!拜托了,我真的非常需要这个机会来追求他。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不会让组织伤害到他的。”

    黑泽月双手合十,一脸诚恳地请求明美,一边毫无波澜地心想,前世在漫画里看到过他,怎么不算是宿世前缘呢。明美非常心软,在她的一再担保和表现出来的爱恋向往之情下很快松口了。

    两人回到病房。

    她走进来的那一刻,目光只是轻轻一触,赤井秀一就预感到这位尚不知道名字的少女别有目的。宫野明美满脸歉意地对他说:“很抱歉大君,因为一些突发事情,我后面一段时间可能没有办法过来,所以麻烦这个朋友帮我照顾你,你可以随时找她。”

    经过短短半天的相处,赤井秀一可以确定宫野明美不是一个会推卸责任的人,突然叫朋友来照顾他这种事,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那么就是后面来的这个少女对她说了点什么。

    事情变得有点复杂。他一边飞快地思考,一边虚弱地露出苍白笑容,摇头道:“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实际上不用管我也可以。”

    他话落,一道清脆的少女嗓音急切地响起:“完全不会,我很乐意照顾你。”

    黑泽月说完就是一顿。第一次演感情戏有点拿捏不准力度,她好像表现得太过了。

    赤井秀一:……的确有点明显了。

    他原本还奇怪,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宫野明美放下责任,从黑泽月那种表现来看,该不会是什么对他一见钟情、想要借机接近他的离谱理由吧?

    黑泽月恢复了矜持含蓄的姿态,微微低头,尴尬地碰了碰自己的鼻子,找补似的说:“我感觉自己还是挺乐于助人的。”

    宫野明美:……

    她觉得自己的确不适合再待下去了。

    她匆匆找借口离开。赤井秀一不动声色地等着黑泽月接下去的举动。

    她把凳子搬近了一点,心不在焉的眼神明显在酝酿一种状态,渐渐聚积起光亮。她用发亮的黑眸凝望他,小家碧玉般一笑:“你好呀,我听明美说你叫‘诸星大’,我叫‘黑泽月’。在你伤好出院前我都会陪着你,有需要的时候就告诉我一声。”

    赤井秀一调查过宫野明美的身份背景,突然出现的“黑泽月”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完全不知道她的来历。由于和黑衣组织有关系,担心牵连身边的人,宫野明美没有关系很好的同学朋友,这个没有出现在他们调查中的少女,很有可能也是那个组织的人。

    正是这种猜想让赤井秀一耐下性子和她周旋,准备再观望一段时间。

    少女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发挥毕生的情商和察言观色能力,以求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他需要什么。

    第二天她带了几束百合花来医院,笑吟吟地问他:“看着这些花你的心情会不会好一点?”她问他想吃什么水果给他带,但最后只买了一提苹果,葱白的手指捏着水果刀,坐在他床边慢慢削,底气不太足地说,“苹果最健康。”

    她和他聊天,很有分寸地不问他个人信息。一日三餐都由她从外面带来。碰瓷宫野明美的事在赤井秀一的计划之内,为了掩盖自己的意图,并让他和宫野明美有足够多的接触时间,他精心计算,实打实地被她的小汽车撞了一下,受了不轻的伤,有多处骨裂。但他完全没有那么不能自理。

    与其说是黑泽月在陪他、照顾他,不如说是她非要黏着他。除去买饭的时间,她整个白天都待在他身边,入夜后离开,明晨按时按点地又跑过来。

    她打扮得像是大学生,穿着荷叶边的立领白衬衫和卡其色半身裙,进了病房后将外套脱下,一身青涩的少女气质。但在靠近的时候,赤井秀一敏锐地嗅到了淡淡的硝烟味。普通人闻不出来,但对他这种经常闻惯的人来说,就像野兽对于血腥气,有着本能般的敏锐辨别力。

    那是其中一天,她闲极无聊,从外面买了本侦探小说,说要给他念念书,结果读到一半,趴在他病床边睡着了。赤井秀一揽过她腰身,轻轻将她抱起安置到床上,自己坐到旁边椅子上去。

    假如黑泽月醒着,就会看到与他小心温柔的动作极不相符的一幕。那蛇一样冰冷的绿眸带着淡淡的嘲讽与洞悉之色。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她在他面前的人设是清纯女大学生么,可惜,太多细节把她的秘密泄露了。

    大学生每天有闲工夫跑来医院照顾他说得过去,但事实是,她根本就是昼伏夜出的氾檌分子吧——白天待在他这里无所事事,离开他的视线后彻夜进行危险活动的那种。

    可能为了及时赶到他这里,她还会穿着这身大学生般纯洁无害的装扮去做刀口舔血的事。那场面想想多少有点卡哇伊呢。

    赤井秀一的目光落到她脸上。深棕色的长卷发是年轻少女们最喜爱的发型,卷起的发梢遮住了她尖尖的下巴和略带婴儿肥的脸颊,显得整张脸蛋更为小巧可爱。她看起来才刚成年,赤井秀一也不想相信她是那个组织的成员。

    她睡了一小会儿,在他的注视下倏然睁眼,琥珀色眼瞳清醒明锐,毫无情绪地与他对视,有那么一瞬间目光极为冷漠。

    她怔了一下,坐起身,眼神如同新熬的麦芽糖,变得柔软起来。她发现自己换了个位置,似嗔非嗔地埋怨他:“你干嘛呀,我就是打瞌睡,你才是病人,要顾好自己才对。”

    她说着忍不住向他抱怨,“都怪我大哥!他太过分了!老是丢给我那么多活儿,不知道我正在——”

    她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正认真听她说话的赤井秀一心念电转,迅速想到,她说的似乎是组织的事。

    他曾让FBI的同事暗暗跟踪过她。第一次她进了一家酒吧稍坐片刻,从后门出去了,那家店后门一出去就是复杂的暗巷,故意落后一点才跟上去的同事很自然地把她跟丢了。第二次她去了一条人流量非常大的步行街,用了不到半刻钟就把尾巴甩掉了。那种敏锐和反跟踪意识绝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如果要调查她的背景,他还需要另想办法。

    他假装不经意地追问她,“正在什么?”

    少女不自觉地理了理自己的深色长卷发,眼神轻飘飘地略过他,似乎在比对两人头发的长度。她没有看他,抿了抿唇非常小声地说:“还不够明显吗?我正在追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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