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直在下雨。

    白井由罗在波洛咖啡厅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思考着写在那本白色本子上的事情。晚上是一对新人的婚前庆祝会,她表示自己不会干扰到庆祝会的人,也不担心受到干扰,于是就留在了咖啡厅。

    她被拦住离开的脚步,是因为在这里,她见到了那个她准备接近的人——侦探毛利小五郎。

    前两天她尽可能地搜集了一下有关她自己的信息,查出了不少奇怪之处。

    比如她的手机通讯录里的备注联系人,有公司职员、公寓管理、送货员、维修工,还有附近餐厅的电话、花店老板的电话等等,非常生活化的通讯录,但她没有找到一个属于私人社交圈,诸如同学、朋友之类的备注联系人。

    还比如,她的医保和税款处于正常缴纳状况,她稍微查了一下,并没有大笔遗产税的记录,和她笔记本上记录的事情似乎有所出入。

    根据公寓里的一些文件她能够确认自己是一家心理咨询所的合伙人,不怎么上班的那种,她昨天过去了一趟,那些工作人员如临大敌接待她的样子让她感觉自己不适合出现在那里。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失忆前天天都在干什么。

    【成为像工藤优作那样的侦探小说家】,这是记录在那本白色笔记本上的、最新一条人生目标。失去记忆也失去所有方向的她决定暂且按照这个目标来规划生活。她查过资料后,圈定了一位距离近、同时也非常有名的侦探作为她搜集素材的考察对象,也就是毛利小五郎。

    那是一位中年男性,长相清秀,总是瞪着眼睛,表情透露出一丝莫名的憨态。和他一起出现在波洛咖啡厅的还有他的女儿毛利兰,以及一个戴着眼镜和蝴蝶结领结的小男孩。

    白井由罗暗暗观察了许久,始终没能从毛利小五郎身上发现什么过人之处。

    咖啡厅里那位名叫安室透的金发黑皮服务生同样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过于笨手笨脚,不是在上餐的时候把蛋糕盖到客人腿上,就是打碎玻璃杯、顺带和客人一起撞倒在地,仿佛现实版平地摔自己的言情小说女主角。

    她不忍直视地摇摇头,转开注意力,掏出一本A6大小的笔记本摊开在手心里,一边思考一边偷摸摸地记录。

    皮肤偏黑,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加上不那么灵活的手脚,简直是buff叠满,一个神气活现的勤工俭学穷学生的人设跃然而出。

    她写侦探小说的时候,可以考虑安排这样一个编外龙套,就用他做原型,素材get√。

    一想到要写侦探小说这件事,白井由罗的心情就变得不那么愉快起来。成为一个像工藤优作那样的畅销侦探小说家,那可是世界级的侦探小说家,这个目标是不是太遥远了!

    她将素材本阖上,重新翻起了手里的那本小说。

    就在这时,一声震响从窗外传来,整个咖啡厅的玻璃窗仿佛都跟着颤了颤。小型停车场里一辆汽车冒出浓烟,明亮的火光卷着腾腾热焰,在夜雨里骤然升起。那一瞬间强烈的光度和对比,仿佛在预示有什么悲伤的事即将发生。

    -

    波洛咖啡厅在举行一场婚礼前夕的庆祝会,但气氛却没有丝毫热烈和欢欣。准新娘得知自己和新郎是在火灾中失散的亲生兄妹,情绪崩溃后自杀身亡,在场的众人一起见证了这出惨淡收尾的悲伤故事。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黑色制服的服务生推门进了洗手间。他侧头瞥向身后,金发下眼尾微垂的眼睛轻轻阖上又睁开,露出一双铁灰色的眸子。

    安室透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耳麦。他将门反锁,接起那通一直在震动的电话。

    “晚上好,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是你有事找我,还是组织有事找我?”

    那含笑的嗓音透露出一股漫不经心的从容,组织里大名鼎鼎的波本向来很擅长用微笑来包装恶意,但这样罕见的好语气还是让对面的女人忍不住好奇:“你心情不错?”

    安室透想起今晚见到的人,灰色眼瞳微动,慢步走到窗边。

    潺潺雨水滑过玻璃窗,倒映出他的面容。那笑意绝不是属于降谷零的明朗笑容,阴翳密布,沉沉地充满心事与秘密。

    “我的事不要打探太多。说吧,找我什么事?”

    他轻巧地转开话题,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似的圆盘,拨开金属制的盖子,一圈圈线条上靠近中心圆点的位置闪烁着一点红光。些许惊讶从他扬起的眉梢中流露。

    女人妩媚动听的声音说了些什么,他仍旧保持着笑容,却好似带上了点无可奈何的意味,“竟然让我帮你完成那种任务?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安室透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和雨幕。

    影影绰绰的一张少女面庞在他心中浮现。香槟色长发下是一双黑色眼眸。那眼眸的黑色太过纯粹,犹如黑玛瑙,又犹如深渊古井,让人不禁疑惑那底下到底是一颗天真干净、淡泊世事的心灵,还是一颗黑暗得透不出一丝光亮的心灵。

    此时此刻,那双黑眸的主人正从波洛咖啡厅出来,准备回家。

    白井由罗背着单肩包,撑开伞踩着水花,悠闲地朝咖啡厅后头走。穿过巷道的时候,黑黝黝的路前方,旁边是咖啡厅的洗手间,灯亮着,不高的窗台撒出了大片微暖的白光。

    她隐约听到了从窗户那边传来的人声,很近,像是有人站在洗手间另一边的窗前说话。

    她不由得顿住脚步。

    她离开前原本想用一下洗手间的,却发现门不知道被谁锁上了,想到她住的公寓离咖啡厅不远,也不急一时,她就直接结账走人了。

    专门反锁洗手间的门,在这里打电话,对方恐怕在说些见不得人的事。她一边做出推测,一边握紧了伞柄,被那该死的好奇心驱动着,放轻脚步往前走。

    年轻男人的嗓音透过窗户隐约传了出来。

    “确认一遍,目标野泽健一,由我单独行动。我会调查他的行程,不出一个星期,你可以收到他的死讯。还有什么问题吗?”

    从天上落下、从屋檐滑坠的雨水制造出规律而有节奏感的叮咚声。含着冷冽笑意的嗓音仿佛琴弦在共振,将机密倾泻在无人关注的雨夜,仿若音乐家的和声演奏,将死亡弹拨得优雅而轻巧。

    协调的演奏中倏忽出现了一道不和谐音。规律的雨声蓦地被飞溅的水花搅扰。

    在白井由罗骤然收缩的瞳仁中,一道黑影飞掠过去。不知道从哪里蹿来的野狗一脚踩进水坑撒足跑过,快得像是被猛兽追赶。溅起的积水打湿了白井由罗的裤子。

    说话声戛然而止。

    白井由罗一瞬间呼吸停滞,眼睁睁看着那只瘦长瘦长的狗撒足跑出巷子,钻进黑夜里消失无踪。

    幸运的人做偷听的事,会在暴露的时候被突然出现的猫狗解救,不幸的人偷听,会被突然出现的猫狗害得暴露。

    冷汗捏在手心里。白井由罗已经分辨出,里面的人是谁。是那个长着一副阳光帅气外表的金发服务生。

    相当尴尬,一开始她只以为他是个无关紧要的龙套角色。直到命案发生后,他摘下用于伪装的黑框眼镜,像个富有经验的侦探那样进行推理时,仿佛换了个人的强烈冲击感从同一副皮囊下穿透而出,颠覆了她刚刚成型的看法。

    她下意识对这个人进行了重新分析。

    ——他的言行举止像个密不透风的容器,受到强有力的掌控,没有泄露出半点属于他本人、属于他私人生活的痕迹。这本身就是一种痕迹,她猜测,他可能长期生活在高压和高度紧张的环境下。

    遗憾的是,他推理错误,最终让白井由罗有机会见识到“沉睡的小五郎”的推理现场。

    现在看来,真相可能是这个奇怪的服务生演技太好,侦探身份也只是他的伪装,用来掩盖他真正的犯罪分子身份。

    借着玻璃窗推拉的短促声响,白井由罗果断而迅速地把伞收起贴在腿边,心跳飞快,后背紧贴咖啡厅的外墙,用阴影掩藏起身形。粗粝的外墙硌着她的肩背,视线一斜,余光里就是一只肤色偏黑的手,搭在白色窗框上,线条分明的指骨间充满力量感。

    微凉的雨丝伴着今夜未曾停歇的大风在窄巷里急速坠落。那只手几乎碰到她的肩膀,只要他探身往左一侧头,就能看见她。

    夜幕里,流浪狗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她清晰地听到电话按断的键音,以及她自己犹如鼓声一样急促有力的心跳。墙内墙外,几寸之隔,连绵不断的夜雨如瀑布一样流。

    没了雨伞遮挡,雨水不停从额头滑下,长发湿漉漉地披在颈边。心跳声犹如擂鼓,在她小心的、清浅的呼吸间慢慢平复下来。她秉持着绝不主动暴露的念头,耐心地赌眼下的局面。

    雨声淅淅沥沥。

    安室透在窗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今天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他就立即想起来——那名少女,他是见过的。

    同样的雨,下午时分,香槟色长发的少女捧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对安室透说,“一杯波本威士忌,谢谢。”

    记忆中那个冷风凛冽的夜晚瞬间降临。

    那时他匆匆赶去向琴酒交接工作,看到了令人意外的一幕。向来冷酷的Top killer单手揽着一个女孩,清冷银发压着黑色长风衣的立领,如月华披在身后。

    他揽着的少女黑发如墨,仿佛睡着了,一动不动,头上黑色面纱帽垂下的面帷被风吹起一角。安室透无意中窥见了少女的长相。几乎是同一时间,琴酒把她的脸按进了怀里,侧过头冷冷地用眼神发出警告。

    一黑一白的发丝在夜风中纠缠在一起。那个形容词放在琴酒身上也许很不合适,但那个时候安室透的确只想到了这一个词——温柔。那名少女看起来,就像男人身上那条柔软的肋骨。头号杀手琴酒的软肋。

    只有那匆匆一瞥,安室透记到现在。

    就算她换了发色,那张脸他也绝不会认不出来。如今她出现在波洛咖啡厅,更甚至暗中喊出了他的代号——波本。

    他没有接到任何指示,也就是说,她不是来和他对接任务的。那么,是组织派来监视他的人吗?

    安室透已经很了解,像琴酒那样的男人不可能有软肋,那么只见过一次的那个少女,被琴酒保护着的那个少女,会是什么人?组织高层的直系亲属?还是身份更机密的代号成员?

    不管是哪种可能,强烈的预感告诉他,查清她的底细非常必要。

    组织里最近一股风雨欲来的气象,安室透通过自己的情报网信息、各种不起眼的细节和常年游走于黑暗地带锻炼出来的高度敏锐,嗅到了那种不寻常的动向。不出一年,组织内部绝对会完成一次势力洗牌。

    他虽然是朗姆派的人,但作为一个卧底投机分子,他可不会把全部筹码放上去。贝尔摩德以私人名义让他帮忙完成的那个清剿任务,就是一种浅层的试探。那类任务他的确很少做,但也不是没做过,比起手上沾血,他更担心他们不来找他呢。

    安室透将表盘盖上放回兜里,低头时浓稠的阴影在他脸上肆意铺张扩散,让那没有笑容的表情显得十分阴冷可怕。他重新关上窗户。

    一墙之隔,听见动静的白井由罗极轻地叹了口气。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全部淋湿,连头发丝都湿哒哒的,黏腻地贴在脸侧。她将伞胡乱塞进包里,冒雨跑回了住处。她住的地方很近。回到公寓后,她把包丢到地上,浑身湿透的不适让她以最快速度拿了换洗衣物,准备先去洗个澡。

    对着淋浴间的镜子,她摸了摸脸颊,镜中的人也摸了摸脸。

    这张脸虽然美,但看起来太病弱了,脸色黯淡、嘴唇苍白,眼角眉梢都浸着一股恹恹的冷淡漠然,奇异地流露出一种高级厌世感,明艳的香槟色长发只平添了琉璃般的脆弱美丽,仿佛是被绝症透支了生命的人。

    不得不说,倒是很容易让人怜惜的那一挂长相。

    医院检查表明,她身体健康,没有任何异常。她告诉医生自己忘记了所有事情,但头部并无淤血结块或者别的创伤痕迹,医生怀疑是某种短期的应激性失忆,让她放松心态,过一段时间再看看情况。

    她将身上湿透的衣服脱下,正要放到淋浴间衣物架上时,手指摸到了一点硬硬的东西。她颇觉奇怪地翻了翻,在衣领褶皱处发现了一枚圆圆的微型器件。

    当她拈出那个非常迷你的小东西时,大脑几乎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实时传递位置的发信器。因为意外而生起的一瞬悚然后,叫人犯恶心的不适感黏腻地攀附上胃部、贴上皮肤。

    她居住的地方已暴露在用心不明的未知者眼中。

    白井由罗用最快速度重新套上了刚拿进来的干净衣服,后知后觉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有谁知道脱.得快赤.果的时候突然拈出一枚发信器的感觉……

    她到底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刚碰上一个氾檌分子的工作交接现场,转头又发现自己被人安装了发信器。真是拜托,她连自己是谁都还没完全搞清楚,能不能不要这么快给她上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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