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子弹没有击中骨头,只是伤到了腿部的肌肉组织,否则恐怕得落下个半身不遂。饶是如此,白井由罗需要用支具来防止牵扯伤口、加剧痊愈的负担。

    第二天她在家休养,一整天无所事事。失忆的感觉不太好受,整个世界似乎没有一个和她有关系的人,在这种受伤、人变得脆弱的处境里尤其寂寥。

    她翻出落款为“Tooru”的那个人发来的短信,揣想着这个人是谁。记了许多零散事情的那本白色笔记本上,没有出现类似的名字。

    傍晚时分,她准备下楼带份晚饭回来。起身之际,公寓门被敲响了。她拎起搁在一旁的支具,晃晃悠悠地走去开门。

    浮现在脑海里的第一道身影,竟是昨天那位打扮成福尔摩斯的少年侦探。该不会真是他查案查到她家里来了吧……

    她从门洞窥了一眼,霎时顿住了。

    虽然不是那位茶发的少年侦探,但没准也是来查案的。

    “笃笃”的敲门声贴着耳朵再次响起,她皱眉握住门把手,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将门打开。三道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

    中间的人穿黑西装、戴着黑墨镜,面部轮廓凌厉,一身相当不好惹的气势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冲进门抄家。

    他抬起手,将手里提着的一袋东西怼到了她面前,“能进去吗?我们是来给你送温暖的。”

    另一个脑袋挤了过来。留着半长黑发的年轻男人抬手示意,望向她的一双下垂眼干净而明亮,语气轻快地打招呼,“嗨白井小姐,打扰了,希望我们的突然造访不会吓到你。”

    白井由罗站在门口,“……我不是说了吗,你们认错人了。”

    “我们就是来找你的~~”

    松田阵平嫌弃地看了幼驯染一眼,打断了他软绵绵的做作语调,干脆利落问道:“你确定要让我们堵在楼道里说话吗?”

    这几个身长腿长的人把楼道堵得有些拥挤,白井由罗无奈地侧开身体,“进来吧。”

    三人手里大袋小袋,提着食材和饮料各种东西。萩原研二从她身边走进屋,松弛自如的感觉仿佛是下班后回到私人空间,偏严肃的警察气质涤荡不见,不知不觉间就进入到朋友相处的亲近氛围里。

    伊达航在他后面走进来,大方而爽朗地笑着和白井由罗问好:“不好意思,萩原和松田说想来看看你,我们就一起来了。你吃过饭了吗,我们刚在超市买了不少东西。”

    白井由罗朝楼道里左右望了望,关上门,给他们找家居拖鞋。她有点心不在焉。松田阵平取下墨镜插进口袋里,一双锐利的鸢青色眼眸打量着室内。

    “没吃饭的话正好我们一起做饭,如果不巧你已经吃过了,那就只好变成借用一下你家厨房了。”萩原研二玩笑地说了句俏皮话。

    他都说要借厨房了,白井由罗拒绝的话愣是说不出口。

    假如萩原研二有心,他可以轻易和任何一个女孩子处好关系。事情稀里糊涂变成了这样,她居然真的任由他在自家厨房里忙碌起来。

    她给松田阵平和伊达航泡好一壶茶,自己拄着支具守在萩原旁边看着,一一告诉他柴米油盐在哪里。场景和谐得给她一种错觉,仿佛他们真是相熟已久的老朋友。

    萩原研二已经拧开水龙头,将那双惯于拆弹的手浸入洗水池,开始洗菜。

    “我有个朋友——哦,现在是两个了——他们很会做饭,我嘛,比他们就差远了,只是能做出还过得去的成品而已。不过比起外面那两个人,我的厨艺已经算可以了。”

    他表情生动。水花从水池里调皮地溅到他的衬衫上,白井由罗犹豫地拎着自家粉色的围裙上前,“你要不还是系个围裙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厨房放着的围裙是粉色的,从之前那间公寓一股脑塞到收纳箱搬了过来——那完全不是她的审美。

    围裙上印着花朵和糖果,粉粉嫩嫩的充满少女心。萩原研二不由得笑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井由罗有点尴尬,立马撤回了手,“好吧,这个颜色可能不太适合你。”

    “没关系,你帮我系一下吧。”

    萩原研二说着,稍微将手从厨房操作台撤开,含笑的眉眼凝向她。白井由罗随手把支具放到一边,小声嘀咕道:“那你笑什么。”

    她将围裙套在他身上,在他腰间打了个结。系上粉色围裙的男人顿时增添了一丝滑稽又温柔贤惠的居家气质。

    “没什么……”少女的气息在系围裙时从他身侧轻轻掠过,萩原研二没在意,笑着回道:“觉得你的围裙很可爱而已。”

    他在心里暗暗吐槽,一会儿被伊达和松田看见他系这种粉色围裙,估计得被他俩笑死。唉,没办法,谁叫这是人家女孩子主动提出的呢。

    白井由罗倚在料理台旁边看他。他挽起的衬衫衣袖正不停往下滑,他稍微抬了抬手,白井由罗非常上道地又帮他往上卷起几道。

    萩原研二顿了顿,禁不住又玩笑一句,“好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厨,你站在这里做监工会让我紧张的,你还是回客厅坐着吧,顺便把伊达叫来。”

    白井由罗眨巴眨巴眼睛,在他的支使下乖巧点头,拿回自己的拐杖去传话了。

    伊达航疑惑地往厨房走,心想他也不会做饭啊。他回头看了眼客厅,旋即恍然,自觉了悟了什么内幕,用宽厚的手掌一拍萩原肩膀,眼神会意道:真有你一套的。

    客厅里只剩下白井由罗和松田阵平。

    这位年轻的警官看起来有点烦躁。他看着伊达航被叫去厨房,啧了一声,把指间夹着还没点燃的烟收回去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幼驯染在想什么。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外面夜幕降临,天色昏晚,家家户户已经开始做饭,是温馨而安宁的时刻。他从旁边的小阳台走回灯光敞亮的客厅,转换的光线清晰勾画出那张冷淡的、有些许不近人情的俊美面庞。

    白井由罗表情安娴地端着茶壶在沙发上坐下,添茶倒水。香槟色长发从她肩头柔顺滑下,修饰着那张略微苍白的脸。她抬起头,目光明澈地看向他。

    心底的躁郁突然就慢慢消减了。他现在知道她的名字、她的住址。而不是像过去许多年,在茫茫人海中失去她的踪影,徒然地环顾,在人群中不知所以地想要寻找些什么。

    他并不喜欢喝茶,但拿起茶杯喝下一口,浓郁的茶香充满舌尖,压下了对于香烟味的渴望。

    “你不好奇我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吗?”松田阵平问她。

    白井由罗偏移视线,可有可无地一笑,“这算是问题吗。我前几天恰巧因为被安装发信器的事到警局报备过住址,你们是警察,只要有心很容易就能查到吧。”

    即使在自己住的地方,她还是穿着一件极简风的立领衬衣。视线不由自主投向了她的脖颈。松田深青色眼眸里闪着点饶有兴致的光,从他堪称平淡的表情完全看不出那底下步步紧逼的用心。

    “你一直说我们认错人了,我倒是很好奇,你和你姐姐长得真有那么像吗?想必有你们的合照能给我看一看?”

    他的突然发问没有让白井由罗慌张起来。她放下茶杯,将自己披散在身后的头发拢到了前面,平静回道:“照片当然有,但这种私密的合照我不想拿给别人看。抱歉。”

    松田呵笑一声,“你是不想拿出来,还是拿不出来?”

    “那种珍贵的东西不是我用来证明自己的工具。如果你是怀疑我在骗你们,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搞清楚了,对我来说你们完全就是陌生人。”

    “不用老是强调你不认识我们……你只用告诉我,在波洛咖啡厅那天,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三个都是警察的?”

    “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伊达警官出现在破案现场的新闻,他是搜查一课的警察,萩原警官是自己告诉我的,至于你嘛……从社会学上说,警察、军人、消防员这类人本身就倾向于和同职业的朋友待在一起。你们明显是刚下班一起出来吃晚饭,其中两个都是警察,再猜到另一个是警察很难吗?”

    她似乎还觉得不够,补充道:“萩原警官的名字我已经知道了,伊达警官的名字在新闻上看到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松田阵平被她彻底气笑了,扫向她的眼神极其锐利。“我们打个赌如何?我赌你知道我的名字。”

    白井由罗轻微挑眉,笑意盎然地反问他,“怎么赌?”

    茶杯放到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卷发青年迈开长腿向她走过来,面沉似水,站在她身前低头看她,背光站立的身体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围拢住。

    “很简单……一分钟都不用,我就能让你彻底闭上嘴——”

    像极了杀.人.犯的行.凶宣言。

    他弯下腰,向她伸出手,一把捉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目标明确,毫不犹豫去勾她衣领。白井由罗立马用空出来的手按住自己的衣领,死死扛住他往下扯的力道。她往后一躲,闭着眼睛大喊道:“非礼啊!”

    松田阵平被她气得发晕的头脑霎时清醒过来。贴在她脖颈处的手还勾住她领口,被她紧攥住手腕、试图推开去。

    他僵在那里。

    场面极其不好看。一半的自己在劝他礼貌点,赶紧把手收回来,另一半的自己却不肯放手,想行动到底、看她脖子上到底有没有那颗痣。他沉沉盯住她,心中的天平逐渐倾倒。

    “这点力气可……”

    慌里慌张的脚步声嗒嗒冲了出来,伊达航飞速赶到客厅。灶台上的火都来不及关,萩原研二拎着锅铲就从厨房跑出来。

    看见客厅的情形他一下就懂了,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严厉道:“阵平你在干什么!不要欺负女孩子!”

    “快松手!”

    赶上前的伊达航气势汹汹地抓住松田的手,帮白井由罗挣脱开去。她下一秒就跳到了萩原研二身后。

    萩原被迫卡在中间。她从萩原身后探出半个头来,身体姿势小心翼翼,脸上的表情却止不住的得意,冲他狡猾一笑。松田顿时反应过来——他被激将了。

    她就是故意的。

    她总感觉他的视线在往别的地方飘,但她去看的时候,他眼神如常。她不确定他到底在想什么,尝试激怒他看他会有什么反应,她再做出应对。

    他直接上手扯她衣领,把她吓了一大跳。但现在,同样的事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出于对这位警官的不信任,”她把警官这个词咬得无比清楚,“请你和我保持一米距离,谢谢。”

    松田冷静下来,深青色眼眸变得极为锐利,“你是故意的。”

    “做出无礼举动的人是你,差点被非礼的人是我。萩原警官你看他,他还凶我!我都没说什么……”

    松田:“……”

    嗯,刚才喝的茶回味无穷。

    还拎着锅铲的萩原研二满脸无奈,不失礼貌地笑着。他觉得阵平的情商恐怕是掉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他象征性批评了几句,在厨房炸掉之前赶回去翻锅,把伊达航留在了客厅,避免那两人再次抽象地干起架来。

    白井由罗充分保持好距离,离其中一个远一点,离另一个近一点。被她狠狠刺激过的松田已经波澜不惊了。

    看见台面上茶杯空了,她拎起茶壶分别给他们添了点。松田冷笑一声,喝了几口茶平复情绪,说道:“好得很,你还挺行的。”

    “你是在恫吓我吗?还是在想接下来要怎么报复我?”

    “怎么,又想去找hagi告状了?你幼稚不幼稚。”

    她低头喝着茶,松田稳稳坐着。他们没有眼神交接,一来一回语气平淡,但那火药味十足的对话让坐在一旁的伊达航汗流浃背。生怕他们下一秒打起来,他绞尽脑汁想要岔开话题,还真叫他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白井小姐,关于昨晚的案件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白井由罗放下茶杯,浅浅低头,抿唇微笑的样子极其淑女。眼睫毛扑闪一下,遮住了眼底了然于心的敏锐光芒。

    她一早就猜到,这三位警察来此,恐怕不是单纯的叙旧,也不是纯粹出于人道主义的关心慰问,是来找她询问消息的。

    萩原警官明显更为友善柔和,没有那么强的目的性;还不知道名字的卷发那位虽然行动力极强、步步紧逼,但大概不属于主管案件的搜查一课;最后是伊达警官,因为和她不熟,又有另两位和她认识的同事在场,一直按兵不动,直到现在找到时机。

    她迎上伊达航的视线,平静微笑道:“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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