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篝火宴会,司瑶并没有料到今夜又会勾起儿时的隐疾。

    昏迷中的她,梦中出现了小时候的场景。

    那一段记忆,她已经很久没有去重温了。

    她并不想记起,身体不住地发出颤抖。

    黎烨抱着她,将她带回了巨轮之上。

    他打开那间属于自己的客房,随手一挥,屋中的灯盏亮堂堂的。

    他还将所有的窗户打开,将司瑶轻轻放在窗棂边的床榻上。

    看到司瑶眉头紧锁,黎烨凑近了些,轻声问道:“你现下感觉如何?”

    司瑶却抱着头,在床榻上蜷缩成了一团儿,嘴上不停念着:“不……不要打我……”

    黎烨微愣,猜测她兴许梦魇了,不由得连忙将灵气输送至她的体内。

    好在一刻钟之后,司瑶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黎烨的声音充满关切。

    司瑶躺在床榻上,望着窗外的幽幽夜色,“我还以为我快被打死了……”

    黎烨眉头微皱,一头雾水,“谁打你?”

    他方才那么急着跳下陷阱,明明在司瑶身体快要触底之前就已经双手将她抱住。

    谁打她了?

    “他们用鞭子抽我……痛死了……”

    黎烨恍过神来,猜到司瑶眼下多半说的还是胡话。

    他忍不住向她凑近,轻手轻脚地将她扶了起来,而后又让她的身体靠在自己怀中。

    “你告诉我,谁用鞭子抽你?”

    他的话音很温柔,像在哄着小孩,却又说着最狠的话,“告诉我,我去替你杀了他们。”

    司瑶眼皮子很重,带着倦意,“我七岁的时候,便被生母以八两的银子卖给了老家那边的青楼……”

    她果然想起了小时候,而且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

    “因为我只有七岁,身处青楼,自然只能干着打杂的活儿。”

    她说话慢吞吞的,“在青楼待了一年,我处处小心,对于老鸨吩咐的差事,我都完成得非常好。那时候啊,老鸨还夸过我,说我勤快又机灵。”

    黎烨顿住,不知道司瑶那么小的年纪便被卖了,而且还是以那么少的价格被卖的。

    最让他瞠目结舌的是,这个将她卖了的人,竟是她的母亲。

    母亲……

    对于这个词,黎烨是非常敬爱的。

    儿时最美好的回忆,都是母亲给的。

    正因为他儿时享尽了母爱,所以他无法想象一个母亲为何会做出将自己亲生骨肉卖掉这种事。

    只听怀中的司瑶又继续开口:“正因为我勤快机灵,老鸨便将我指给了青楼里的花魁,让我做她的侍女,好好服侍着。那段日子,花魁姐姐对我还算不错,人也温柔,时不时还会给我一些赏钱。”

    她突然一笑,“那时的我,好天真啊,心想着,花魁姐姐总给我赏钱,我定要把这些赏钱好好攒下来,攒个三年五载,然后替自己赎身。至少,能在成年之前逃出青楼,不用去接客。”

    听到“接客”二字,黎烨眉头紧紧皱了一下。

    他低头看她,“后来呢?”

    “可有一次,花魁在接待一个富家公子的时候,我在旁边服侍着。那公子瞥了我一眼,说我年纪虽小,但容貌生得极佳,还开着玩笑说着,若我成年之后接客,定是青楼的头牌。”

    “这样的话,那男人对着一个小女孩也说得出口?”黎烨已然有了怒气。

    司瑶点点头,“公子哥走了之后,花魁让我给她倒茶。谁知道,我将杯盏递给她的时候,她的手一滑,茶杯落地,茶水溅了一地。你不知道呀,当时她有多愤怒,骂我做事情毛毛躁躁的,竟还骂我是个小浪蹄子!”

    记忆一段又一段地涌来,司瑶无力地说着:“花魁向来很温柔,对谁都是。我当时都懵了,不知她为何动怒,在我还没反应够了的时候,她已然扇了我一巴掌。”

    言及此处,司瑶抬头望着黎烨,而后用手摸着自己的脸颊:“她打我应该是用了全力,我的脸火辣辣的,好疼好疼。”

    黎烨呼吸止住,胸口已然微微起伏,“她是在嫉妒你。”

    “是啊,这我后来才想明白的。当时我不过八岁,又怎能懂这些?”

    司瑶叹了一口气,“那晚上我跟她道了歉,但我心里也不太服输,直言不讳地揭穿她,说明明是她故意手滑、有意为之。”

    “你揭穿她,她定容不下你。”

    听黎烨这么说,司瑶颔首,“对,她哭天喊地,求着老鸨做主。老鸨是什么人啊?见钱眼开的人,对于花魁这颗摇钱树,她定然是站在花魁那边的。”

    司瑶的身体又开始颤抖起来,靠在黎烨怀中,不禁又缩成了一团,“那晚上,老鸨二话不说便让人用鞭子抽我,那鞭子很粗,打在我身上,一道又一道,我衣服都被打破了,我还记得,背上的衣服湿湿的、黏糊糊的,我知道,那是我的血。”

    黎烨忍不住,抬手轻轻抚着司瑶的背,仿佛看到了曾经她被鞭子抽打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她背上血肉模糊的疤痕……

    他的眼神染上一层怜悯,又夹杂几丝心疼,“那时候你一定很疼吧?”

    “疼,疼死了。”司瑶哽咽了起来,“他们打我打得好疼啊,可是我没哭,我一点都没哭。直到后面我昏死过去,他们便将我丢进了后山的深坑里。”

    “深坑?”黎烨恍然大悟,心中已然有了推测。

    只听司瑶说道:“那夜下着瓢泼大雨,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深坑里,我想爬出来。可我当时那么小,那坑很深,我根本爬不出来。狂风暴雨将我包围,还有那无尽的黑暗。”

    “所以,也从那时候开始,你便一直怕黑了,是吗?”

    “那坑很深,却又很窄,哪怕白天,里面都是黑漆漆的。我在里面待了三天三夜,有时候还听见狼嚎的声音,当时是夏天,有蛇爬过,也有老鼠四下乱窜,我怕极了。”

    原来便是儿时的阴影,司瑶屡次在遇到黑暗的狭小空间时,她才有那般反应。

    她恐惧,她发抖,她意识不清,甚至还会昏迷。

    黎烨不由得想起了在云水郡的时候,“河神”洞府中,他与司瑶落入岩浆底部的空间。

    在那儿,司瑶同样又经历了一次黑暗与幽闭的空间。

    面对步步紧逼的石壁,司瑶眼睁睁看着空间逐间缩小,直至最后,黑暗再次包围了她。

    她再一次恐惧,再一次煎熬。

    换作之前的几次,内心的阴影早就会让她意识模糊直接昏迷。

    可那时候的司瑶,却拼死一波。

    最终的最终,她的手血肉模糊,终于为她与黎烨换回了一丝生机。

    黎烨还记得,当时她说过,“徒儿,有师父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除非我死。”

    所以,她当时如此拼命,除了为她自己,更有一部分也是为了他吧?

    应该是这样的。

    她没必要为了哄他而编造这些假话吧……

    一定是这样的。

    黎烨说服了自己。

    这时司瑶突然双手抱住黎烨的腰,将头埋进他的胸口,“真的,当时我怕极了。”

    黎烨情不自禁张开双手环住了她,又温柔地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现在你好好的,我也在这里,以后不会再让你陷入那种地方。”

    说完之后,他嘴角又僵住。

    他居然对司瑶说出了这样的话。

    突然觉得,自己变得不像曾经的自己了……

    现下的自己,好像在犯蠢,做着他觉得离谱的事。

    可看着怀中的司瑶,楚楚可怜,他的心又软了下来。

    他摇摇头,已经无所谓了,这样犯蠢的事,自从待在司瑶身边以来,他又不是今日才做。

    “之后呢?”

    他对司瑶的过去产生了兴趣,很想知道在那样的环境下,她是如何从坑底里爬出来的。

    “我困了三天三夜,饿急了,也快死掉了。然而当时有一条蛇爬了过来,它想攻击我。你猜怎么着,我跟它拼了,我将它打死,然后还生吃了它的肉。”

    听到这,黎烨不由得道:“你胆子也挺大,若那蛇有毒,你怕是早就没了命。”

    “可我运气好,那蛇没毒。吃了蛇肉喝了蛇血,我也有了些力气,拿着坑底里尖锐的石头,慢慢凿开深坑的周围的墙壁,在墙壁上我挖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洞,然后踩着那些洞,一步一步往上爬。”

    她细细回忆着,那些画面犹如发生在昨日,“我每爬几步,便往上在墙壁上挖几个洞,也就是这样,最终我爬了出来。”

    黎烨的眼中掠过不可思议,“你小年年纪,居然能有如此巧思,也是很难得。”

    “你是在夸我……”司瑶笑了,“所以我还是很聪明的。”

    她还沉浸在回忆中,“待我爬出来之后,我自然不打算回去了,我走向后山深处,你猜我遇到了谁?”

    黎烨不知,却是兴致盎然,“谁?”

    “我在丛林深处,遇到了重伤不醒的老宗主,倾月。我不知她遭受了什么,只记得她浑身都是伤,奄奄一息。”

    “你把她救了,从此你也便入了合欢宗?”

    听到黎烨的猜测,司瑶“嗯”的一声,“我当时不过八岁,对修真之事一窍不通,所以对于老宗主那样的修士,我也算不上救。只是捡了草药替她止止血,喂她水喝,照顾了几日之后,她苏醒之后,便一心想答谢我。”

    “她帮我料理了青楼的老鸨和花魁,还有拿鞭子抽我的那些人。对此,她还不满意,执意将我带回合欢宗。因为老宗主,我在合欢宗过得很好很好,有修为傍身,还捞了个长老位置坐了数十年。”

    之后的事,黎烨也大概知道的差不多了。

    司瑶也没有再说下去。

    黎烨低头,发现司瑶将过往述说之后,她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了不少。

    眼下的她像一只乖巧的猫,睁着慵懒的眼睛躺在黎烨的怀中,静悄悄地不说话。

    黎烨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个声音在问自己,难道今夜得一直抱着她到天明吗?

    换做以前,他可万万做不到。

    可如今,他居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黎烨轻轻动了动,想调整一番坐姿,司瑶却像惊醒一般,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不,别放手,你继续抱抱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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