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一看,月色下,一个男子从黑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的步履很慢,有些沉重,若不是被发现,或许他不愿露面。

    直到看到那人蓝色道袍,司瑶眉头微皱,“重云?怎会是你?”

    原来方才折断树枝的人,便是七星观的夏重云。

    夏重云的出现,令叶孤偃意味深长地看了司瑶一眼,“小司瑶,既然有人找你,那我不便打扰了,明日我再找你。”

    明日还要来?

    司瑶头都大了。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一阵风已然席卷而过,跟着叶孤偃飘到了远处。

    叶孤偃走后,湖心亭内便只留下司瑶与夏重云二人。

    湖面映着月光,波光点点,看着面色局促的夏重云,司瑶拧起了眉头,“你跟踪我?”

    夏重云倒吸了一口气,连忙上前一步,“司瑶……我只是担心你,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见你离席,便跟了过来。”

    他又匆忙解释,“不曾想会撞到你与鸾琴谷的琴尊,我……我不是有意的,你别生气。”

    司瑶倒也没生气,甚至内心毫无波澜,她抬眸,“重云,你骤然离席,特意跟到此处,是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说完,司瑶思忖着,这几天夏重云该说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吧?

    但司瑶也明白,有的话不说破,夏重云似乎不会懂,本来不想让他难堪,所以很多时候她并没有正面回应他。

    结果便因为这样,夏重云总是抱着一丝幻想。

    所以司瑶眼下决定,她该好好捋一捋两人的关系了。

    湖心亭内,满眼都是司瑶的夏重云迟疑了片刻,神色还带着扭捏,“昨日海滩上小聚,我应该和你一组的。后来……不曾想,你喝醉了,我后悔我没有替你喝……”

    他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

    司瑶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重云,不妨有话直说吧。”

    确实,有的话该直说了。

    揣着这般心思,夏重云鼓起勇气,挺直了脊背,“司瑶,我想说的是,当年在形阳山,我便倾心于你了。”

    言及此处,夏重云的脸甚至有些红了起来,他目光飘忽,最终又落在司瑶的俏脸上,“过去是那般,眼下也是如此,我的心里一直都是有你的!如果可以的话,你若想寻找双修伴侣,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我!”

    他说的够直白了,以往他从未对谁说过这样的话,言毕之后,因为太过激动,他的全身都微微颤抖。

    然而听了如此炽热剖白之后的司瑶,却是慢悠悠坐回了兰轩上,她凭栏望向夏重云,“也怪我篝火宴会那夜没说清楚,重云,我们的缘分只停留在形阳山,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夏重云一听,脸色变了变,往后退了几步,摇着头,“司瑶,你变心了是吗?”

    司瑶从未动过心,谈何变心?

    她语气平缓,“七年了,这七年虽说弹指一挥间,但也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她顿了顿,继续道:“当初也是我急着想寻人双修,所以对你说的一些话过于露骨,不过好在当时你不也是没有答应与我结为双修伴侣么?”

    夏重云屏住了呼吸。

    又听司瑶说道:“那天你我未曾许诺对方什么,若说是一场露水之缘也谈不上。所以,在那之后,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牵扯。”

    “司瑶……”夏重云的声音干涩无比,“你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绝情?难道是因为……”

    司瑶抬眼,“因为什么?”

    夏重云咬紧皓齿,双拳紧握,“难道是因为鸾琴谷的琴尊?我见你与他关系不浅,想必是因为今日你与他重逢,旧情复燃,所以才急着将我踢开,对吗?”

    “哈哈?”司瑶忍不住笑了,她自己都觉得夏重云这个想法离谱,“若没有他,我今日也会是同样的说法,重云,我们之间本就无可能。”

    然而夏重云情绪已经绷不住,他激动地说道:“你不用骗我!鸾琴谷琴尊的身份,可要比我这个七星观主首徒的身份高多了,在我与他之间,你当然会选择后者。”

    此语落入司瑶耳中,她眉头大皱,语气也加重了些,“我是这样的人?重云,你别妄自揣测。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你我之间本就没有缘分,而且也不合适!”

    “岂会不合适?”夏重云继续摇头,“你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

    司瑶闭上双眼,叹了口气,“就当我七年前骗你的,这一切完全怨我。”

    “我不信!”夏重云完全听不进去司瑶的话,“你绝计是移情别恋,爱上了那叶孤偃。”

    疯了吧?

    司瑶觉得这夏重云真棘手。

    她只好睁开眼,冷厉的眼神看向他,“有的话我真不想说破,是因为生怕戳破你的面子。夏重云,若我没说错,你与你小师妹玖芯早有婚约,而且那婚约是在你第一次遇到我之前便有了的吧?”

    话音一落,夏重云犹如被泼了冷水,从头凉至脚底,就像被人瞬间揪住了小尾巴,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这……”他无从辩解了,脸上尴尬与愧疚相互交织,最终低着头徘徊踌躇,“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司瑶见他已不占理,便继续拿此事发挥,“你小师妹天天缠着你,我可是看在眼里的。重云,难道你想周旋在我和她之间?我合欢宗向来伴侣众多,已是常态,可你小师妹自然是容不得你如此行径的啊。”

    “我……”夏重云哑然,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为了尽快甩开这朵桃花,司瑶趁热打铁:“而你小师妹是七星观主海仟道人的千金,他若知道你背着他女儿还与我拉拉扯扯,你应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吧?”

    夏重云瞬间犹如醍醐灌顶,他抽了一口凉气,他虽是七星观主的首徒,可师父平日里是什么脾性,夏重云是一清二楚的。

    若像司瑶所言,师父得知他心思不专,或许作出违背婚约之事,他的师父定会严加责罚。

    司瑶从他的眉眼中看到了退缩,故而装作冷冷一笑,“你看你,还是很怕你师父的,对不对?”

    “司瑶,我……不是这样的……我其实更……”

    “重云,怪只怪你没看清楚你的内心。实际上你在乎你七星观的身份,在乎七星观的同门,更在乎你师父对你的器重,以及与你有婚约的小师妹,你亦是无法割舍掉的。”

    司瑶就像洗脑一样,渐渐说服他,“所以,你和我之间,根本没什么关系,你不过是对七年前的相遇有些意难平罢了。”

    她的每一个字都深深敲击着夏重云的内心。

    “真是这样吗?”他还想坚持,还想挣扎,可对方已经将他已有婚约的事情说了出来。

    再纠缠下去,他似乎就是不知廉耻了。

    就在方才,他明明还在质问司瑶,心中甚至还有些愤怒,愤怒司瑶见异思迁想攀扯那琴尊叶孤偃。

    可眼下他已经没有资格再指责司瑶什么。

    更没有资格再对她有什么痴心妄想。

    “对不起,司瑶……”

    末了,夏重云无力地说着,他的脸瞬间疲惫了许多。

    “没什么对不起,你我之间本来不欠什么。”司瑶笑道,一副真心祝愿的模样,“接下来,你好好跟你的小师妹过日子吧。”

    一提到“小师妹”,夏重云神色更加愧悔,他没有应声,而是抬起沉重的双手,对司瑶抱拳行了一礼,最终转身离去。

    夏夜的风吹来,湖中荷花的香气充斥鼻尖。

    司瑶伸了个懒腰,悠闲自在地靠在栏轩上。

    终于解决掉了一朵桃花,司瑶暗喜不已,虽然曾经是她“勾搭”夏重云在先,不过好在两人也没有确定什么关系,更没有为对方许诺过什么。

    再加上如今夏重云确实已有婚约在身,他再招惹司瑶的确是他的不对。

    因此,司瑶并没有多少负罪感。

    此事已了,一身轻松的她在湖心亭中都快睡着了,直到空中又响起一道惊雷,她才幡然苏醒。

    这个季节多雨,若再不走,说不定一场大雨便要幡然袭来。

    于是,司瑶不情愿地走出了湖心亭。

    宴会的方向已经没有传来丝竹之声,想必宴会已经散了。

    司瑶最终只好走回合欢宗客院。

    雷声不断,但大雨未至,司瑶的脚步并没有加快,像是闲逛似的。

    不曾想,下一瞬,身后只听到两名弟子低呼,随即“砰”的一声,司瑶便感觉到自己的裙摆被谁踩了一下。

    身后似乎有一个人不受控制地撞来。

    司瑶一凛,身形连忙于空中旋转,而后退至几步。

    转过身来,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名男弟子已经趴倒在地上,与他随行的那弟子匆忙将他扶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酒味,是从方才那趴在地上的男弟子身上传来的。

    看样子,那男弟子应该喝醉了。

    将醉酒男弟子扶起来的男弟子对司瑶赔礼道:“实在抱歉,我师弟不胜酒力,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却要御剑而行,不料一时不稳,竟唐突了姑娘。”

    那被扶起的弟子已经醉得七荤八素,像滩烂泥似的靠在身边男弟子的身上,时不时还打着酒嗝儿。

    见司瑶没有反应,清醒的男弟子又继续赔礼道歉,“实在对不住姑娘,也不知道姑娘是哪个门下的弟子,明日待我师弟酒醒之后,我二人定会再登门谢罪。”

    司瑶正要说什么,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裴素,发生何事了?”

    那个叫裴素的清醒男弟子立马朝司瑶身后的来人伏腰低头道:“尊者,莫云师弟喝醉了,不小心唐突了这位姑娘。”

    “唐突?”

    司瑶身后的男人,声音如冰窟一般。

    她忍不住回头望去,才发现那个男人竟是宴会上所看到的出尘男人。

    风剑宗的天启尊者,江辞风。

    “事情是这样的。”裴素突然慌了起来,连忙重述了方才的经过。

    哪怕裴素一直强调着歉意,但江辞风话音冰冷,“你们二人,回去客院找顾盈长老领罚。”

    裴素一听,脸色大变。

    司瑶见状,不由得插手,“其实方才那位小兄弟只是不小心踩到我的衣裙,也不算唐突我什么,我觉得没必要让他们受罚吧。”

    只可惜江辞风面不改色,依旧无情地看着裴素和莫云,“还不快去?”

    裴素双肩微颤,只好扶着醉醺醺的莫云告退了。

    江辞风这才转身,也准备离去。

    自始至终,他未曾理会司瑶方才的话语。

    他这副冷冰冰不搭理别人的态度,司瑶忍不住道:“这风剑宗的人好生古板!”

    那江辞风竟停下脚步,终于侧过身来,高雅出尘的眉宇之下,眼眸透着无尽的寒冰,“他们唐突了姑娘,是得该罚。”

    司瑶拧着眉头,“我这个当事人都说了没事,你却固执地要执行门规,确实一点都不近人情。”

    “规矩便是规矩,谈何人情?”江辞风说完,随手一拂,整个人便消失在风中。

    哪怕走了许久,空气中依旧回荡着冷凝的气息,司瑶都不禁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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