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深处，一个身着单衣的人影靠在墙上，手腕和脚腕都拷着锁链。
“到了，您注意时间，不能待太久。”
“多谢。”陆思远掏出碎银递给他，狱卒欢天喜地的走了。
陆思远看着眼前憔悴的人影，既难过又困惑，“王兄，何必走到这一步？”
王朗抬头看她，神情竟是轻松愉快的，他嗓音虽干哑却透着如释重负，“一切都结束了，不好吗？”
“这叫好？”陆思远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会被判死刑甚至凌迟？”
“知道，我心甘情愿。”
“即使周教授没死？”
“你说什么？”王朗坐直身子，神情终于变了。
“我听到的消息是，他还在医馆救治，随时可能醒过来。”
见他神情慌乱，陆思远趁胜追击，“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说？”
王朗闭了闭眼，颓废的靠回墙壁，周身弥漫着一股绝望，他转头看向陆思远，神情悲凉，“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她认真的看着王朗，“接下来就交给我吧，告诉我真相。”
一刻钟后，狱卒来喊人。
陆思远扶着栏杆，深深的看王朗一眼，“等我。”说完转身和狱卒一起走出大牢。
当天夜晚，她换了一身夜行衣，悄悄潜入夜色之中。
躲过夜间打更人和巡逻的官差，她来到医馆，借着钩爪翻身上了房顶，小心揭开瓦片，一间间查看，终于在一处房间发现了躺在床上的周教授。
守夜的小厮正撑着额头打哈欠，陆思远用指尖弹出一点迷药，小厮渐渐趴在桌案上睡着。
陆思远从窗户翻进房内，无声落地，她站在床头，居高临下的看着面无血色的周教授。
似乎在梦中感觉到了危险，他迷蒙着睁开眼睛，看见床头人影，瞳孔一缩，张口就要大叫。
陆思远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抹布堵住他的尖叫，又固定住他四肢。
她扫了眼周教授身上的伤口，伤在心口处，可惜这人命大，竟偏了些许。
她掏出细针，沿着心口处的伤痕插进去，又摸出一长颈细瓶，将里面的液体沿着细针倒入伤口。
周教授惊恐的看着她，喉头发出嗬嗬的声响，却阻止不了她的动作。
一番挣扎后，他瞳孔渐渐散开，没了声息。
陆思远这才放松屏住的呼吸，她收拾好东西，将房间恢复，原路潜回府中。
书房内，她小心烧掉今晚的用具，就着火光揉搓冰冷的手指，后知后觉打了个寒颤。
她杀人了。
想起这个念头，她又颤抖了一下，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
但是她不后悔。
她只后悔为什么没早点这么做。
陆思远望着火焰发呆，法律、礼仪、道德，这一切保护着她又束缚着她。
她明知周教授对她不怀好意，却从未想过除掉他，只想堂堂正正挫败他的阴谋。
她错了吗？
陆思远有些迷茫，老师教导她要走正途、走大道，不要用阴私手段，可如果别人用阴私手段对付她呢？
她躲得过一次，能躲得过无数次吗？只有斩草除根……想到这里她猛地一个激灵。
无人听她诉说，无人给她指点，前路漫漫，她只能自己摸索着前进。
*
第二日，一处私密宅院。
陆思远敲敲门，门缝里露出一对黑黝黝的大眼睛，“你找谁？”
“我找青玉姑娘，”她想了想，又说：“也找王朗。”
小丫头直勾勾的盯着她，“你等等”，说完跑回去报信。
不久，大门打开，一脸憔悴双眼红肿的青玉站在门口，嗓音沙哑，“陆公子，进来吧。”
二人来到后院，一股浓浓的中药味传来，青玉迟疑道：“红姐姐还未醒……”
“无碍，”陆思远摆摆手，“我只是来看看……看看王朗的母亲。”
青玉泪光闪烁，她偏头擦拭眼角，轻声道：“你能找到这里，想必已经知道实情。”
陆思远忍不住叹气，昨日她从王朗处得知，原来王朗并不是“王朗”，他是花魁红蕊的儿子，娼妓之子。
真正的“王朗”是一位醉死在青楼的书生，他冒籍科举，却被周教授发现，这是会牵连全家的死罪。
青玉略整了整衣裳，朝着陆思远跪了下去，“前日我自作主张，想在您府中自尽，以人命官司让您错过科举。”
陆思远忙上前想扶起她，青玉坚持不起，又端正的磕了三个头，“红姐姐是我救命恩人，待我如母，我报恩是该做的事，但害了您也不假。”
“待我侍奉红姐姐归去，这条命您随时可以拿走。”
“你，不必如此。”陆思远心里闷的慌，她坐在石凳上，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青玉苦笑一声，“玉郎——就是王朗，他自小骄傲，怎会愿意袒露身份。”
若不是周教授未死，他宁愿忍受凌迟的酷刑，也不愿意把真实身份说出口。
陆思远眼前滑过一道道人影，方大人、沈序、顾行止、李铁、刘宣，还有后来认识的朋友。
如果有一天，她的身份有暴露的危险，她会怎么做呢？她会愿意看见熟人异样的目光吗？
“吾等竟然与娼妓之子同窗！奇耻大辱！”
“吾等竟然与女子同窗！奇耻大辱！”
“他/她怎么可能有这等成绩？必是作弊而来！”
“以这种身份混迹于男子之中，谁知他/她做了什么勾当？”
凌乱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回荡，激起一阵阵怒火，仅仅是幻想，她就恨不得杀人。
她拼尽全力才拥有今天的一切，就像梦幻泡影一样，看似光彩夺目，只要有人来戳破，顷刻间就会化为乌有。
一定不能暴露！如果有谁想揭穿她的身份，陆思远垂眸挡住眼中凶光，那就只好先送他下地狱了。
不管是堂皇正道，还是阴私手段，首先，她要确保自己还有资格站在路上。
陆思远回过神，开口道：“周教授已经死了，王朗的身份不会有人发现，你们——”
“您放心，”青玉摇摇头，“玉郎动手之前将我和红姐姐赎了出来。”
*
几日后，街头巷尾都流传着府学这桩惨案，陆思远坐在茶楼，听楼下不知转了几手的消息。
“你听说了吗？府学有个学生因为欠债杀了老师！”
“什么欠债？不是因为赌博吗？”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二舅他表姑家的孙子的邻居在府学当差，他说是那个老师一直向学生要钱，学生实在受不了才奋起杀人！”
“嘶！”周围一片抽气声，有人幸灾乐祸道：“那学生借了赌场一大笔钱，如今身死债消，可什么都收不回来喽！”
“学生没钱，老师不是有钱吗？”隔壁桌一位嗑瓜子的山羊胡凑过来。
他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笑道：“听说，从那老师住处搜出好大一箱珠宝！”
众人热切的围过来请他多讲几句，这个故事里有凶杀、有财宝，还是平日他们碰不上的读书人，最是引人侧目。
陆思远放下铜钱走出茶楼，故事真假参半，有些内容还是她亲自放出去的。
为的就是混淆视听，把这件事的真相掩盖下去。
她又一次用方大人名帖和银子进入府衙监狱，这里死气似乎更加重了，王朗的脸色苍白如纸。
陆思远敲敲栏杆，王朗艰难的睁开眼，他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抹笑意。
“我，咳，我听说了，”他咽了咽吐沫，“周教授死了，她们安全了。”
陆思远有些不忍，“你想过自己吗？”
“我生来命如草芥，走到今天，已是上天保佑。”他望着牢房里的枯草，叹道：“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命，到底什么是命啊？
陆思远攥紧栏杆，为什么有人天生命贱？为什么有人生来就拥有一切？
王朗是娼妓之子，不管他多有才华，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永远都不可能参加科举。
而她生为女子，不管天赋多么出众，如果不是当年的意外，也只能在内宅中待嫁。
这样的命运……这样的命运！
在即将走出大牢的那一刻，接触到刺眼的阳光，她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不对！”
她转身往回跑，身后狱卒惊呼着追上来。
陆思远冲进死牢，还未细看，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已经让她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
紧随而来的狱卒发出阵阵抽气声，“不是搜身了吗？”“怎么会有笔？”
死牢中，王朗躺在石板上，脖颈处插着一只断裂的笔杆，双眼圆睁，嘴角正往外冒血。
陆思远呼吸急促，两眼发黑，她踉跄着扑到门前，抢过狱卒手中钥匙开门。
她惊慌的想堵住王朗的伤口，却不敢去碰那只笔，眼泪不自觉滴在他脸上。
王朗动了动眼珠，嘴巴微张，陆思远将耳朵凑近。
几息之后，怀中身体不再有动作，她忍不住将头靠在他胸口，眼泪和血液混在一起。
她喉头紧绷，想呐喊，想哭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心脏在剧烈跳动，每一次，都在挣扎着大喊，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这样的命运，我怎么能甘心！怎么能接受！
“到了，您注意时间，不能待太久。”
“多谢。”陆思远掏出碎银递给他，狱卒欢天喜地的走了。
陆思远看着眼前憔悴的人影，既难过又困惑，“王兄，何必走到这一步？”
王朗抬头看她，神情竟是轻松愉快的，他嗓音虽干哑却透着如释重负，“一切都结束了，不好吗？”
“这叫好？”陆思远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会被判死刑甚至凌迟？”
“知道，我心甘情愿。”
“即使周教授没死？”
“你说什么？”王朗坐直身子，神情终于变了。
“我听到的消息是，他还在医馆救治，随时可能醒过来。”
见他神情慌乱，陆思远趁胜追击，“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说？”
王朗闭了闭眼，颓废的靠回墙壁，周身弥漫着一股绝望，他转头看向陆思远，神情悲凉，“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她认真的看着王朗，“接下来就交给我吧，告诉我真相。”
一刻钟后，狱卒来喊人。
陆思远扶着栏杆，深深的看王朗一眼，“等我。”说完转身和狱卒一起走出大牢。
当天夜晚，她换了一身夜行衣，悄悄潜入夜色之中。
躲过夜间打更人和巡逻的官差，她来到医馆，借着钩爪翻身上了房顶，小心揭开瓦片，一间间查看，终于在一处房间发现了躺在床上的周教授。
守夜的小厮正撑着额头打哈欠，陆思远用指尖弹出一点迷药，小厮渐渐趴在桌案上睡着。
陆思远从窗户翻进房内，无声落地，她站在床头，居高临下的看着面无血色的周教授。
似乎在梦中感觉到了危险，他迷蒙着睁开眼睛，看见床头人影，瞳孔一缩，张口就要大叫。
陆思远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抹布堵住他的尖叫，又固定住他四肢。
她扫了眼周教授身上的伤口，伤在心口处，可惜这人命大，竟偏了些许。
她掏出细针，沿着心口处的伤痕插进去，又摸出一长颈细瓶，将里面的液体沿着细针倒入伤口。
周教授惊恐的看着她，喉头发出嗬嗬的声响，却阻止不了她的动作。
一番挣扎后，他瞳孔渐渐散开，没了声息。
陆思远这才放松屏住的呼吸，她收拾好东西，将房间恢复，原路潜回府中。
书房内，她小心烧掉今晚的用具，就着火光揉搓冰冷的手指，后知后觉打了个寒颤。
她杀人了。
想起这个念头，她又颤抖了一下，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
但是她不后悔。
她只后悔为什么没早点这么做。
陆思远望着火焰发呆，法律、礼仪、道德，这一切保护着她又束缚着她。
她明知周教授对她不怀好意，却从未想过除掉他，只想堂堂正正挫败他的阴谋。
她错了吗？
陆思远有些迷茫，老师教导她要走正途、走大道，不要用阴私手段，可如果别人用阴私手段对付她呢？
她躲得过一次，能躲得过无数次吗？只有斩草除根……想到这里她猛地一个激灵。
无人听她诉说，无人给她指点，前路漫漫，她只能自己摸索着前进。
*
第二日，一处私密宅院。
陆思远敲敲门，门缝里露出一对黑黝黝的大眼睛，“你找谁？”
“我找青玉姑娘，”她想了想，又说：“也找王朗。”
小丫头直勾勾的盯着她，“你等等”，说完跑回去报信。
不久，大门打开，一脸憔悴双眼红肿的青玉站在门口，嗓音沙哑，“陆公子，进来吧。”
二人来到后院，一股浓浓的中药味传来，青玉迟疑道：“红姐姐还未醒……”
“无碍，”陆思远摆摆手，“我只是来看看……看看王朗的母亲。”
青玉泪光闪烁，她偏头擦拭眼角，轻声道：“你能找到这里，想必已经知道实情。”
陆思远忍不住叹气，昨日她从王朗处得知，原来王朗并不是“王朗”，他是花魁红蕊的儿子，娼妓之子。
真正的“王朗”是一位醉死在青楼的书生，他冒籍科举，却被周教授发现，这是会牵连全家的死罪。
青玉略整了整衣裳，朝着陆思远跪了下去，“前日我自作主张，想在您府中自尽，以人命官司让您错过科举。”
陆思远忙上前想扶起她，青玉坚持不起，又端正的磕了三个头，“红姐姐是我救命恩人，待我如母，我报恩是该做的事，但害了您也不假。”
“待我侍奉红姐姐归去，这条命您随时可以拿走。”
“你，不必如此。”陆思远心里闷的慌，她坐在石凳上，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青玉苦笑一声，“玉郎——就是王朗，他自小骄傲，怎会愿意袒露身份。”
若不是周教授未死，他宁愿忍受凌迟的酷刑，也不愿意把真实身份说出口。
陆思远眼前滑过一道道人影，方大人、沈序、顾行止、李铁、刘宣，还有后来认识的朋友。
如果有一天，她的身份有暴露的危险，她会怎么做呢？她会愿意看见熟人异样的目光吗？
“吾等竟然与娼妓之子同窗！奇耻大辱！”
“吾等竟然与女子同窗！奇耻大辱！”
“他/她怎么可能有这等成绩？必是作弊而来！”
“以这种身份混迹于男子之中，谁知他/她做了什么勾当？”
凌乱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回荡，激起一阵阵怒火，仅仅是幻想，她就恨不得杀人。
她拼尽全力才拥有今天的一切，就像梦幻泡影一样，看似光彩夺目，只要有人来戳破，顷刻间就会化为乌有。
一定不能暴露！如果有谁想揭穿她的身份，陆思远垂眸挡住眼中凶光，那就只好先送他下地狱了。
不管是堂皇正道，还是阴私手段，首先，她要确保自己还有资格站在路上。
陆思远回过神，开口道：“周教授已经死了，王朗的身份不会有人发现，你们——”
“您放心，”青玉摇摇头，“玉郎动手之前将我和红姐姐赎了出来。”
*
几日后，街头巷尾都流传着府学这桩惨案，陆思远坐在茶楼，听楼下不知转了几手的消息。
“你听说了吗？府学有个学生因为欠债杀了老师！”
“什么欠债？不是因为赌博吗？”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二舅他表姑家的孙子的邻居在府学当差，他说是那个老师一直向学生要钱，学生实在受不了才奋起杀人！”
“嘶！”周围一片抽气声，有人幸灾乐祸道：“那学生借了赌场一大笔钱，如今身死债消，可什么都收不回来喽！”
“学生没钱，老师不是有钱吗？”隔壁桌一位嗑瓜子的山羊胡凑过来。
他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笑道：“听说，从那老师住处搜出好大一箱珠宝！”
众人热切的围过来请他多讲几句，这个故事里有凶杀、有财宝，还是平日他们碰不上的读书人，最是引人侧目。
陆思远放下铜钱走出茶楼，故事真假参半，有些内容还是她亲自放出去的。
为的就是混淆视听，把这件事的真相掩盖下去。
她又一次用方大人名帖和银子进入府衙监狱，这里死气似乎更加重了，王朗的脸色苍白如纸。
陆思远敲敲栏杆，王朗艰难的睁开眼，他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抹笑意。
“我，咳，我听说了，”他咽了咽吐沫，“周教授死了，她们安全了。”
陆思远有些不忍，“你想过自己吗？”
“我生来命如草芥，走到今天，已是上天保佑。”他望着牢房里的枯草，叹道：“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命，到底什么是命啊？
陆思远攥紧栏杆，为什么有人天生命贱？为什么有人生来就拥有一切？
王朗是娼妓之子，不管他多有才华，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永远都不可能参加科举。
而她生为女子，不管天赋多么出众，如果不是当年的意外，也只能在内宅中待嫁。
这样的命运……这样的命运！
在即将走出大牢的那一刻，接触到刺眼的阳光，她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不对！”
她转身往回跑，身后狱卒惊呼着追上来。
陆思远冲进死牢，还未细看，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已经让她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
紧随而来的狱卒发出阵阵抽气声，“不是搜身了吗？”“怎么会有笔？”
死牢中，王朗躺在石板上，脖颈处插着一只断裂的笔杆，双眼圆睁，嘴角正往外冒血。
陆思远呼吸急促，两眼发黑，她踉跄着扑到门前，抢过狱卒手中钥匙开门。
她惊慌的想堵住王朗的伤口，却不敢去碰那只笔，眼泪不自觉滴在他脸上。
王朗动了动眼珠，嘴巴微张，陆思远将耳朵凑近。
几息之后，怀中身体不再有动作，她忍不住将头靠在他胸口，眼泪和血液混在一起。
她喉头紧绷，想呐喊，想哭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心脏在剧烈跳动，每一次，都在挣扎着大喊，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这样的命运，我怎么能甘心！怎么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