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戚言想。
她从襄宫回到自己的府邸，思索一阵，写了封信着人快马送出。
随后方才召来家老，着令将积压的文书分门别类地整理了，明日随她送入襄宫。
竹简厚重，一卷也写不了多少字，偏偏离都多时，哪怕整理过后，删繁就简，也实在简不了太多。
于是第二日，朝会之后，戚相便带着一车书简入宫觐见。
除了公文，还带了些别的。
“雪锦？”襄君着实意外。
任他如何设想今日场景，愣是没想过还会有只狸奴出现。
“它实在黏我，脱不开身，”戚言展开手，向他展示了一下狸奴是怎么牢牢镶在自己身上的，又很快抱了回去，“只得一同带进宫里，没有事先禀明，国君可介意么？”
“……不介意。”说来这狸奴还是他亲手送的呢，哪能介意这个。
可闵煜思来想去觉得哪里不对：“戚相早朝时怎么没带着？”
“那会儿它还没醒。”戚言面不改色。
襄君想了想，更不对了，即便戚府离襄宫不远，可往返毕竟费时，就算要带公文，也该是令家老送来之后看护着，下了早朝便可携带入宫。
心中一转，真相便水落石出。
戚相这是专门回去一趟把猫带来了啊！
襄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幽幽道：“二位感情真好。”
戚言叹道：“也是我不好，出使王畿那会儿，雪锦还小，没能好好陪陪它，全赖它汤叔照料。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雪锦也长成了大猫，却又不能在府里久呆，更没有时间多陪它，想来也实在可怜，便狠不下心去抛下它了。”
它汤叔。汤阳啊？
闵煜在心底捋了捋人物关系。
得，原来是嫌弃他耽误她与狸奴共享天伦了。
闵煜无奈道：“我也没说什么……襄宫里又不缺它一口猫饭，带了便带了。”
他总不至于沦落到要和一只狸奴争风吃醋。
戚言逗过襄君，颇为心满意足，怀抱着狸奴在他身边坐下。
宫人早得了嘱咐，在书案同侧摆了两方坐席，襄君已坐了其一，另一个席位自然是留给她的。
距离正是不远不近，不至于紧凑地彼此挨着，可只消微微倾身，又能轻易碰着。
戚言带来的竹简早已被宫人摆放在了就近的地面与书案上，她随意取了一卷，便开始阅起了公文。
……开始阅起了公文。
毫无铺垫。
这又与襄君想的大相径庭。
当然，这并不是说闵煜堂堂一国之君，心里就堆满了许多荒淫无道之事。
他显然还是个勤政爱民的主君，请戚言来一同料理公务，也是真的料理公务。
可他也着实没想到，戚相会这么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地……阅起了公文。
都不和他彼此问候两句吗？
他还没来得及回神，那厢边戚言都已经批复完了一卷呈文，余光瞥见国君看着她，便问了声：“国君见我有何不妥吗？”
“没有。”
“那为何如此看我？”
“……戚相就没什么话要说？”
“什么话？”戚言问完，一个转念，“哦，确实有话要与国君讲。”
她拿过一卷特地分开放置的书简，递给国君：“此事为难些，兴许得交由君上定夺。”
闵煜面色复杂地接过书简，打开一看，是平平无奇的棘手公务。
挺好的，还以为戚相又在逗他。
原来是认真的，认真地料理公务罢了。
“怎么？国君为难？”戚言问道。
戚言问这话时，眼中含笑，专注地望着他，仿佛眼中只有他一人。
雪锦也从她怀里冒出来，两只圆眼与她半分不像，其中透出来的专注神色，却如出一辙。
倒是能瞧出几分物似主人形。
闵煜忽而失笑，望着她，手上却摸了摸雪锦的头。
手法似乎有几分讲究，只是轻轻挠两下，就令狸奴舒服地眯起眼睛，他便看着时机将那毛茸茸的脑袋轻按下去，用手捂了猫儿的眼睛，随后俯身轻吻了猫儿的主人。
并不久留，只稍稍停顿，还不待狸奴不耐，他便松开了手，回到原来的距离。
戚言笑他：“雪锦懂什么？”
还要特地将它的眼睛遮住，真是当做孩童来看了。
襄君也笑：“它不知晓，我却不能乱教。”
这样平淡的日子，一过就是好几天。
戚言每日朝会后进宫理事，至金乌西沉后方才离去。
大部分时候，书房里都是极静的，唯有竹简翻动，与笔尖书写的细微响动。
有时他们会彼此交谈，又异乎寻常得默契，以至于三两句便能敲定了事宜，宫室内便再次静了下来。
再偶尔时，襄君会召些臣子问话，往来的大臣大多都低垂着眼，并不敢乱看什么，然而各种流言却悄然兴起。
又一日，于夜。
闵煜正在灯下阅一卷竹简，唇畔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心情极佳，只是不知竹简上的字究竟看入几分。
有宫人侍立在案前，犹豫着向他禀告：“……有人检举称，戚相于夜，与靖国有书信往来。”
襄君缓缓收了笑，放下手中的文书，向他望来。
国君一向温文，少有肃穆严厉的时候，可此刻，他面色沉冷，气势迫人，那眸光竟好似有着分量，压得那宫人双肩一抖，跪拜下来。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是何人揭发？又为何要在深夜之时，盯着戚府往来的书信？”
宫人惶恐回道：“仆不知，是有密信送来。”
襄君便静默不言。
良久，宫人战战兢兢地问：“君上……可要召戚相入宫对答？”
闵煜望了望窗外，已是一片浓黑。
他眸光微松，道：“不必了，天色已晚，何必扰她歇息，明日见到时，与她问一声便是。”
他的声音既低又缓，听不出什么责怪或是怒意，反倒带着几分柔和。
他也并不责难来报的宫人，只是挥手令人退下。
只独自在书房里枯坐许久。
次日朝会，一切照旧，唯独散朝之时，国君额外提了一句：“言卿留步。”
戚言向他投来莫名一瞥，却也起身行礼应是。
众朝臣交换着眼神，或疑问，或是若有所思，可终究随着退朝各自散去了。
朝堂上变得空落落，只余下戚言，仍坐于阶下首位的案前。
襄君步下台阶，行至戚言身侧。
她方才抬首看来，神色间也难得几许困惑：“国君何需开口留我？散朝之后，我自会入宫谒见。”
近些天，每日的行程皆是如此。
闵煜在她身畔坐下，和声道：“昨日有人向我密信告发，说你与靖国有书信往来。此事交由你来彻查，还是由我处置？”
戚言困惑不减，更带上几分荒谬之意，不知是好笑，还是可气。
她道：“有人揭发我私通邻国，国君却要将这事情交我来彻查？”
闵煜失笑：“我何曾疑你与靖国私通？有人非要盯紧相府，我怕他们妄想构陷于你，想要彻查处置的分明是那藏在暗地里挑拨栽赃之人。”
“国君为何不疑我？我本是靖国人，原来叛国而投襄，也不过是因为和邵奕有仇，如今邵奕伏法，我对靖国便无所怨怼，值此之际，与故国通信，有人检举也在情理之中。”
闵煜缄默许久，才问道：“所以，确有通信？”
“并不避人。”戚言答道。
闵煜问：“为何通信？于公于私？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为何不与我说？
最后一句，在舌尖打转几圈，终究还是咽下了。
“我托邵盈帮我查些事，”她顿了顿，又多补上一句，“与当年戚姓一族有关。”
闵煜有些疑问，可戚姓灭族，却是她的心头之痛，他也不愿过深地追问，平白引她难过。
戚言见他犹疑，便接着道：“回程路上，他忽而向我抛出一个饵，称当初株连时，遗留一些女眷，想要以此诱我放了他。”
放他是万万不能，纵虎归山，又不知该会惹出风雨。
为防被他欺骗拿捏，请现任靖王先行查验一番，也好与他周旋。
戚言解释几句，却见襄君仍然郁郁不乐，一时想不到还有哪里遗漏，于是问他：“国君还有疑问之处？”
闵煜摇头，只是道：“可有我帮得上的？”
“国君无需担忧。”
“或者……我替你将那些人处置了？”方才开口留下她，朝会众臣神色各异，他心中已有了计较。
戚言却笑：“何必理会呢？国君信我不就好了？何况确有其事，对检举之人动手，未免显得国君偏心太过了。”
话毕，却见他忧色更浓，她不免问道：“国君仍有隐忧？”
襄君叹道：“我信你不会出卖襄国，但靖王盈是你曾经的未婚夫。”
戚言确实没能想到这点，毕竟闵煜虽然重情，却也明智豁达，怎么会吃这没来由的飞醋？
一时间有些意外，可还是宽慰他：“你也说是曾经，我回绝邵盈那日你也在，应当知晓我待他并无半分情意。”
闵煜他当然知晓，不过情人间的拈酸吃醋，说来说去总能扯出几分道理。
“你遇事想到他，却不记得我，显得反倒是我更疏远。你是否只当我是国君？不曾将我当……”
当什么呢？
闵煜忽然顿住。
他想起，两人之间似乎从未言明这些。
戚言想。
她从襄宫回到自己的府邸，思索一阵，写了封信着人快马送出。
随后方才召来家老，着令将积压的文书分门别类地整理了，明日随她送入襄宫。
竹简厚重，一卷也写不了多少字，偏偏离都多时，哪怕整理过后，删繁就简，也实在简不了太多。
于是第二日，朝会之后，戚相便带着一车书简入宫觐见。
除了公文，还带了些别的。
“雪锦？”襄君着实意外。
任他如何设想今日场景，愣是没想过还会有只狸奴出现。
“它实在黏我，脱不开身，”戚言展开手，向他展示了一下狸奴是怎么牢牢镶在自己身上的，又很快抱了回去，“只得一同带进宫里，没有事先禀明，国君可介意么？”
“……不介意。”说来这狸奴还是他亲手送的呢，哪能介意这个。
可闵煜思来想去觉得哪里不对：“戚相早朝时怎么没带着？”
“那会儿它还没醒。”戚言面不改色。
襄君想了想，更不对了，即便戚府离襄宫不远，可往返毕竟费时，就算要带公文，也该是令家老送来之后看护着，下了早朝便可携带入宫。
心中一转，真相便水落石出。
戚相这是专门回去一趟把猫带来了啊！
襄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幽幽道：“二位感情真好。”
戚言叹道：“也是我不好，出使王畿那会儿，雪锦还小，没能好好陪陪它，全赖它汤叔照料。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雪锦也长成了大猫，却又不能在府里久呆，更没有时间多陪它，想来也实在可怜，便狠不下心去抛下它了。”
它汤叔。汤阳啊？
闵煜在心底捋了捋人物关系。
得，原来是嫌弃他耽误她与狸奴共享天伦了。
闵煜无奈道：“我也没说什么……襄宫里又不缺它一口猫饭，带了便带了。”
他总不至于沦落到要和一只狸奴争风吃醋。
戚言逗过襄君，颇为心满意足，怀抱着狸奴在他身边坐下。
宫人早得了嘱咐，在书案同侧摆了两方坐席，襄君已坐了其一，另一个席位自然是留给她的。
距离正是不远不近，不至于紧凑地彼此挨着，可只消微微倾身，又能轻易碰着。
戚言带来的竹简早已被宫人摆放在了就近的地面与书案上，她随意取了一卷，便开始阅起了公文。
……开始阅起了公文。
毫无铺垫。
这又与襄君想的大相径庭。
当然，这并不是说闵煜堂堂一国之君，心里就堆满了许多荒淫无道之事。
他显然还是个勤政爱民的主君，请戚言来一同料理公务，也是真的料理公务。
可他也着实没想到，戚相会这么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地……阅起了公文。
都不和他彼此问候两句吗？
他还没来得及回神，那厢边戚言都已经批复完了一卷呈文，余光瞥见国君看着她，便问了声：“国君见我有何不妥吗？”
“没有。”
“那为何如此看我？”
“……戚相就没什么话要说？”
“什么话？”戚言问完，一个转念，“哦，确实有话要与国君讲。”
她拿过一卷特地分开放置的书简，递给国君：“此事为难些，兴许得交由君上定夺。”
闵煜面色复杂地接过书简，打开一看，是平平无奇的棘手公务。
挺好的，还以为戚相又在逗他。
原来是认真的，认真地料理公务罢了。
“怎么？国君为难？”戚言问道。
戚言问这话时，眼中含笑，专注地望着他，仿佛眼中只有他一人。
雪锦也从她怀里冒出来，两只圆眼与她半分不像，其中透出来的专注神色，却如出一辙。
倒是能瞧出几分物似主人形。
闵煜忽而失笑，望着她，手上却摸了摸雪锦的头。
手法似乎有几分讲究，只是轻轻挠两下，就令狸奴舒服地眯起眼睛，他便看着时机将那毛茸茸的脑袋轻按下去，用手捂了猫儿的眼睛，随后俯身轻吻了猫儿的主人。
并不久留，只稍稍停顿，还不待狸奴不耐，他便松开了手，回到原来的距离。
戚言笑他：“雪锦懂什么？”
还要特地将它的眼睛遮住，真是当做孩童来看了。
襄君也笑：“它不知晓，我却不能乱教。”
这样平淡的日子，一过就是好几天。
戚言每日朝会后进宫理事，至金乌西沉后方才离去。
大部分时候，书房里都是极静的，唯有竹简翻动，与笔尖书写的细微响动。
有时他们会彼此交谈，又异乎寻常得默契，以至于三两句便能敲定了事宜，宫室内便再次静了下来。
再偶尔时，襄君会召些臣子问话，往来的大臣大多都低垂着眼，并不敢乱看什么，然而各种流言却悄然兴起。
又一日，于夜。
闵煜正在灯下阅一卷竹简，唇畔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心情极佳，只是不知竹简上的字究竟看入几分。
有宫人侍立在案前，犹豫着向他禀告：“……有人检举称，戚相于夜，与靖国有书信往来。”
襄君缓缓收了笑，放下手中的文书，向他望来。
国君一向温文，少有肃穆严厉的时候，可此刻，他面色沉冷，气势迫人，那眸光竟好似有着分量，压得那宫人双肩一抖，跪拜下来。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是何人揭发？又为何要在深夜之时，盯着戚府往来的书信？”
宫人惶恐回道：“仆不知，是有密信送来。”
襄君便静默不言。
良久，宫人战战兢兢地问：“君上……可要召戚相入宫对答？”
闵煜望了望窗外，已是一片浓黑。
他眸光微松，道：“不必了，天色已晚，何必扰她歇息，明日见到时，与她问一声便是。”
他的声音既低又缓，听不出什么责怪或是怒意，反倒带着几分柔和。
他也并不责难来报的宫人，只是挥手令人退下。
只独自在书房里枯坐许久。
次日朝会，一切照旧，唯独散朝之时，国君额外提了一句：“言卿留步。”
戚言向他投来莫名一瞥，却也起身行礼应是。
众朝臣交换着眼神，或疑问，或是若有所思，可终究随着退朝各自散去了。
朝堂上变得空落落，只余下戚言，仍坐于阶下首位的案前。
襄君步下台阶，行至戚言身侧。
她方才抬首看来，神色间也难得几许困惑：“国君何需开口留我？散朝之后，我自会入宫谒见。”
近些天，每日的行程皆是如此。
闵煜在她身畔坐下，和声道：“昨日有人向我密信告发，说你与靖国有书信往来。此事交由你来彻查，还是由我处置？”
戚言困惑不减，更带上几分荒谬之意，不知是好笑，还是可气。
她道：“有人揭发我私通邻国，国君却要将这事情交我来彻查？”
闵煜失笑：“我何曾疑你与靖国私通？有人非要盯紧相府，我怕他们妄想构陷于你，想要彻查处置的分明是那藏在暗地里挑拨栽赃之人。”
“国君为何不疑我？我本是靖国人，原来叛国而投襄，也不过是因为和邵奕有仇，如今邵奕伏法，我对靖国便无所怨怼，值此之际，与故国通信，有人检举也在情理之中。”
闵煜缄默许久，才问道：“所以，确有通信？”
“并不避人。”戚言答道。
闵煜问：“为何通信？于公于私？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为何不与我说？
最后一句，在舌尖打转几圈，终究还是咽下了。
“我托邵盈帮我查些事，”她顿了顿，又多补上一句，“与当年戚姓一族有关。”
闵煜有些疑问，可戚姓灭族，却是她的心头之痛，他也不愿过深地追问，平白引她难过。
戚言见他犹疑，便接着道：“回程路上，他忽而向我抛出一个饵，称当初株连时，遗留一些女眷，想要以此诱我放了他。”
放他是万万不能，纵虎归山，又不知该会惹出风雨。
为防被他欺骗拿捏，请现任靖王先行查验一番，也好与他周旋。
戚言解释几句，却见襄君仍然郁郁不乐，一时想不到还有哪里遗漏，于是问他：“国君还有疑问之处？”
闵煜摇头，只是道：“可有我帮得上的？”
“国君无需担忧。”
“或者……我替你将那些人处置了？”方才开口留下她，朝会众臣神色各异，他心中已有了计较。
戚言却笑：“何必理会呢？国君信我不就好了？何况确有其事，对检举之人动手，未免显得国君偏心太过了。”
话毕，却见他忧色更浓，她不免问道：“国君仍有隐忧？”
襄君叹道：“我信你不会出卖襄国，但靖王盈是你曾经的未婚夫。”
戚言确实没能想到这点，毕竟闵煜虽然重情，却也明智豁达，怎么会吃这没来由的飞醋？
一时间有些意外，可还是宽慰他：“你也说是曾经，我回绝邵盈那日你也在，应当知晓我待他并无半分情意。”
闵煜他当然知晓，不过情人间的拈酸吃醋，说来说去总能扯出几分道理。
“你遇事想到他，却不记得我，显得反倒是我更疏远。你是否只当我是国君？不曾将我当……”
当什么呢？
闵煜忽然顿住。
他想起，两人之间似乎从未言明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