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柳念出门时,于院内台阶上见着一方巴掌大的木盒,她将木盒打开,发觉里头放有二十两散碎银子。

    柳念觉得这应该是恒峥所放,大抵是为了照顾她那微不足道地自尊心,选择夜里悄悄放在院内,比起由恒峥在外为她付账,这样的做法确实更能让她接受,不过如此一来,她欠他的越发多了。

    恒峥昨夜与卢家兄弟宿在一起,二人偷偷顺进来的四小坛酒被恒峥足足喝掉三坛,却丝毫没套出恒峥昨日奇怪的缘由。

    卢昭阳默默盘算,太好了,表哥日后是翻不了旧账了;卢屹言一脸哀怨,再不做这赔本的事,他就不该将人架进屋里来,白白让表哥牛饮掉他三坛子美酒。

    三人一道睡了个大天亮,直到卢云舒过院敲门,恒峥最先醒来,一边踹了一脚,警告他们。

    “散干净酒气再出门。”

    言毕起身拉开院门,恒峥见是卢云舒,恭敬行下一礼,朝她谢道。

    “昨日之事多谢表姐帮衬。”

    卢云舒淡笑接他一礼,恒峥少年老成,求人办事的机会可不多。

    “举手之劳而已,铭县事发突然,我这边也顾不上收拾多的衣物,本就打算找机会置办几身的。”

    原来卢云舒约柳念去那易家成衣坊是受恒峥所托,那日她见表弟郑重前来,以为有何紧要之事,未曾想竟是托她带柳念去置办几身衣裙。

    卢云舒约莫知晓柳念的情况,姑娘无甚积蓄,最值钱的物件还在表弟身上,自是各处捉襟见肘,故她与何晏芳能帮衬的尽量帮衬着,人与人相处讲究个缘分,柳念心眼明亮,卢云舒心中愿意与她多亲近些。

    恒峥托她这事,她自然满口答应,卢云舒还有些不便言语出来的小心思,她姐弟三人自小混在恒通镖局,跟恒峥母亲褚氏相处的时间比跟自己亲娘的都长,故而卢家几位与恒峥关系极为亲厚。

    如今恒峥母亲亡故,俗话说长姐如母,她这个表姐当为表弟的终身大事做些谋划,恒峥虽未言明他对柳念是何心思,但卢云舒有眼有心察觉得出来,自是要对柳念万事上心,帮着表弟把牢些姑娘。

    外院正厅,恰逢易家家主易立波上门拜访,恒木告知镖局预备离开洪县,继续南下。

    易立波闻言有些惶然,洪县初初稳定,各方倚仗镖局震慑,他们这一走,朝廷的人又不知何时来,这洪县的日子恐生变故。

    易立波当即挽留,诚之恳之,几番劝说下,恒木才勉强答应再留五日,五日后无论朝廷到否,镖局都会如约启程。

    此事一出,洪县六户商业联盟高度紧张,多方通路打听新派的朝廷班子究竟走到何处了。

    据传,新县令是由旁边的太原府拔擢而来,却不知此番不单有县令到任,还有一州刺史伴同。

    镖局众人起初还享受这种悠闲日子,时间一久便觉十分无聊,洪县早已被他们逛了个底朝天,如今整日只能窝在这宅院之中,无甚乐趣,还不如在乡下操练青壮有意思。

    柳念近日跟着何晏芳在学绣功,何晏芳是个秀才之女,于琴棋书画都有些研究,针线功夫更是跟着南边繁华处来的绣娘特意学过,原在铭县与恒木和离后,经营着一家小绣坊过活。

    趁着还未赶路,程举磊索性领着卢云舒日日在洪县城中吃茶饮酒,过些悠闲日子。

    唯有一人于这别院内格格不入,便是那倩儿,恒木几次与她谈话,都是一副哭哭啼啼地模样,实在难以交流,恒木只好勉强将人留下,想着他们不日便会离开洪县,到时再与城中大户们打声招呼,给这倩儿找个合适去处,供她安身立命。

    然这倩儿在别院却不大安分,先前在恒峥那儿失利,前几日打起卢屹言跟卢昭阳的主意,这俩兄弟外表太具欺骗性,一个看着邪气一个看着憨,但内里却是极通透的,岂会着了她那粗浅地道。

    倩儿一口银牙咬碎,小的不行就去会会老的,她有所耳闻当家人恒木与原配已和离,独身多年,那些小的估计是嫌她跟过旁人,但这恒木不一样,他们搭伙倒是合适,倩儿越想越觉般配。

    而对于这种有一定经历的男子,就不能向对那些毛头小子般含蓄,倩儿眼波流转,计上心头。

    五日约定即到,恒木去意已决,受邀带着镖局众人先回了趟于家村拜别诸位乡亲,别院行李干粮已备妥当,翌日便可启程南下。

    出城当日,街市两旁自发来了许多洪县城的百姓为镖局一众送行,一片依依不舍里出了道异常之声,只见是一对儿未及四十的夫妻,推搡开众人挤到了路中间。

    男人高喊着恒通镖局仗势欺人,将自家女儿吃干抹净却不愿负责,如今害怕事情暴露所以要逃离洪县,实在可恶可恨。女人不顾形象的歪坐在地,凄声嚎哭,要大家伙儿为她做主。

    而这对儿夫妻不是旁人,而是倩儿的父母。

    昨日,镖局一众去了于家村,倩儿趁无人之际早早潜入恒木住所,爬上恒木的床,将入夜回来的恒木吓了一跳,气得他当即拎起只着中衣的倩儿出了门,让通传把人轰出易家别院,再不管她生死。

    倩儿岂能受此大辱,叫嚷声惊动了整个镖局的人,说要跟他们没完,恒木因着此事觉都没睡好,第二日一早就叫醒众人出发。

    此刻在这大街上,恒木断不能由着倩儿父母这般颠倒黑白污蔑镖局,他本不是那落井下石之人,但也不是软弱好欺之辈,遂将昨夜之事详细说明,未添油加醋分毫,一脸正气愿任百姓们评判。

    “我恒木活过半生,除愧对原配何氏,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有损德行之事,扪心自问,称得上一句行得正坐得端,绝非鼠辈。”

    身后,坐于马上的何晏芳,闻言投去一记眼锋,抛开个人恩怨,恒木是恒通镖局称职的当家人,朝他泼脏水就是在朝恒家泼脏水,前公爹在世时待她何晏芳极好,而她唯一的血脉也姓恒。

    何晏芳亦不愿恒通镖局受此污蔑,遂驾马上前,一字一顿道。

    “我便是与他和离的原配,我可为恒木担保,与他夫妻八载,认识二十五载,他绝非贪恋女色之人,更不是敢做不敢认之人。”

    “我也可为恒大当家担保!”

    “我也可担保!”

    众镖师纷纷挺身而出,他们与恒大当家共事多年,他断然不是那般奸人。

    因倩儿父母大闹城门之事,致使恒通镖局南下的行程再次被耽搁,恒木不能就此一走了之,非是恒氏族人作风,况且他是镖局当家人,做押镖生意,名声最为贵重,唯守信正派方为立身之本。

    但终究人言可畏,县中本就有些觊觎恒通镖局威名的人,此事一出像是闻见腥味的狗一般,大肆杜撰些莫须有的谣言,妄图中伤镖局。

    尽管镖局中人守口如瓶,但易家别院的奴仆却被别有用心之人买通,探听出不少镖局里的事。

    说那倩儿与恒木究竟在房中发生过何事,除了当事人,谁又能证明吶,现在双方各执一词,就是官府来了都难断。

    除外,路人们还格外好奇镖局里那三位女眷的身份,特别是与镖局原本无甚关系的柳念。

    据传,此女因姿容貌美而被镖局中人路边救走,与那总镖头恒峥及其表亲卢家兄弟二人牵扯极深,更是有人断言说这柳念与那倩儿是同一类存在......

    “乱世命如草芥,女子要想安身立命难如登天,这柳念只能依附恒通镖局才能苟活,比那有父有母的倩儿还不如,听说她可是一人侍三夫,其中两个还是亲兄弟呐,年轻人精力旺盛,不得纾解纾解......”

    县中某处茶坊内,一面如老鼠的猥獕之人,□□一声,眼梢挑动,继续讲起那恒通镖局的香艳韵事。

    却不想在下一瞬,一方盏托自那人耳边呼啸擦过,径直将他面前的茶盏砸翻,滚烫茶水溅至满桌人。

    恰逢出门采买的恒森、恒安叔侄,恒安狠厉盯向那人,森冷开口警告。

    “再胡说八道,下一次就给你脑袋开瓢。”

    恒木得知传言悔不当初,如若不是自己心软允许那倩儿住进易家别院,就不会惹得镖局众人一身腥。

    尽管县中六家大户力破对恒通镖局的不利谣言,然如今这洪县城中无官府做主,颇多不明真相之人依旧追随谣言,还认为六家大户与镖局沆瀣一气。

    仅凭恒木当日自证清白的放言,完全无法做到澄清此事,虽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谣言愈演愈烈,使得镖局众人十分忧心。

    好在峰回路转,洪县新县令即将赴任,随行的还有霍州刺史,此番出访洪县,大抵是为先前的山匪占城之事。

    大同府与太原府隶属霍州管理,洪县隶属于大同府管理,霍州刺史出访洪县自是应该。

    这位霍州刺史魏怀明,如今四十有一,却因近年大盛的内忧外患华发早生,府辖内铭县遭外敌入侵,洪县受山匪侵扰,魏怀明颇为忧心,可麾下兵力匮乏,军饷也艰难支撑。

    他此番出访洪县,一为清剿山匪残余,二为阻止丹部大军继续入侵,守住南下第一道防线,便是这洪县,再找寻时机北上夺回铭县。

    魏怀明已然知晓山匪头子秦刚被杀,而从那山匪手中夺下洪县的竟是区区一个不足百人的小镖局。

    魏怀明是个惜才之人,且眼下又逢用人之际,此来洪县的第三件事,便是预备将此镖局收入他麾下,以增强军中实力。

    也为杜绝其他祸端,毕竟如今朝政不稳,内乱横生,若不能将镖局一众收为己用,便可能埋下极大隐患。

    魏怀明在入住县衙第二日,便下令召见恒通镖局当家人,恒木一听是霍州刺史要见他,甚为重视,整理仪容叫上恒峥,二人庄重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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