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跪坐在地上,彤管使层层叠叠将她围住。她低垂着头,根本不敢直视我。

    “裴季蕙流产,是他们的计谋是吗?为的就是把你换到我身边来。”

    稳婆语不成句:“是……是……”

    “秦澄和裴季蕙争吵,是不是在我面前演戏?”

    一切都已摆到明面儿上来,稳婆不敢抬头看我也不敢说话。

    “他们还在密谋什么?如果我没死成,他们会怎么做?”

    稳婆吓得连连磕头:“殿下……殿下您饶了我吧,我真的是逼不得已……我真的是……”

    “哼。”我冷笑一声,“但你不是有胆子做这件事情吗?你难道不曾想过事成之后你会有什么样的回报和利益?你难道没有想过裴家给你荣华富贵和高官厚禄?你什么都想过,你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样豁出去拼一次,成了便是王侯将相,值得的很。你如今说自己是被逼的,不过是失败了,想活命罢了。”

    “我……我……”

    “杀了。”

    “殿下!殿下不要啊!求殿下饶了我吧!我真的是被逼无奈的殿下!”

    我伸手用襁褓盖住了兆华的脸:“饶了你?要我们娘儿俩命的时候,你可曾想过饶了我们?”

    “殿下——”话语哽在稳婆的喉间,鲜血如泉水一般从她的喉咙里汩汩涌出。另外两个稳婆面色煞白,瞬间跪坐在地上,眼泪无声而下,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太医仍旧站立在一旁,低眉顺眼,仿若未见。

    “怕什么。”我不悦,“你们听话我自然不会杀你们,还是说……你们也有弑君的心思?”

    “没有,殿下我们绝对没有啊!”

    “你们——”话未完,只听屋外木门破裂,兵戈相向之声。彤管使立即分开列阵,在门前站成三重,纷纷拔剑起势。刀光剑影犹如闪电凛凛,一道鲜血突然斜着喷溅在门板上。所有人呼吸一凝,等待着屋外之人破门而入的那一瞬间。

    短刃相接,越来越近了。

    两道黑影出现在门板上,仿佛窥伺着屋内的一切。

    我紧紧地抱住兆华,将她护在我的身下。她刚出生,难倒就要死在她来到人间的第一日吗?

    我不要。我要她健健康康无忧无虑地长大,我要她平安,要她拥有世间所有的爱。而不是死在这样的漆黑无忘的雨夜,无法反抗,无法挣扎,只能任由敌人将她杀死在榻前,在她母亲面前。

    薛获陈蕴小蛮将我们紧紧围住,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屋外。

    “扣扣扣”。

    出人意料,我们的门不是被冲开的,也不是被踢开的,而是像寻常人家小心翼翼问路一般被扣响。

    我从惊惧不安中抬起脸,屋外的人再一次敲门。

    “殿下?”一彤管使转头看向我。

    霎时,胸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一个荒谬又坚定的想法在我脑海中好无理由地扎了根一般。我的心,我的手都不受控制了,鬼使神差地望着那扇门,那扇门外的人。

    是他吗?会是他吗?

    “啊呜……”兆华在我怀里呓语,眼睛转向屋外,懵懂地看着。

    “开门。”

    众人看向我,似乎在确定我是否真的说了话。

    “开门。”我再次说道。

    我就堵这一次,我愿意赌这一次。

    彤管使拿着剑,小心地踩着步子抹上门栓。屋内的空气凝滞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待重生或是死亡。

    门打开了一条缝,外头的人突然推门而入,我一把抱紧怀中的兆华,看清来人,心脏猛地被重击,呼吸霎时停滞,耳边轰鸣,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人。

    裴仲琊。

    是他,真的是他。

    他怎么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他真的出现在了我眼前,我们真的……还能再次相见。

    宋君若杀完最后的北军,几步跑到门前。宋君若一把挤开裴仲琊,甚至来不及抹去面上的鲜血,冲到我面前左瞧右看:“姐姐,你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你疼不疼?兆华呢?兆华都好吗?”

    他在我身边问东问西忙着忙那,可我什么回答的话语都说不出口。酸涩凝噎在喉间,一松动,就将化作眼泪奔涌而出。我连忙低下头,将脸深深地埋在孩子的襁褓间。孩子温热的身躯、腥甜的气息熨帖着我,萦绕着我。一只手缓缓地放在了我背上,又抚上我的脖颈,细细摩挲着。

    我紧咬着牙关,蹭去脸上泪痕,深呼吸,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冷着脸抬起头。可一切的伪装与克制,在再次看见裴仲琊的这张面孔时轰然决堤——他瘦了、沧桑了,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衣裳和眼睛。他苍白着嘴唇,眼下乌青,好似虽是都会倒下。

    看见他这样,什么都是脆弱的,我在他面前根本无处可藏,他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语就能让我溃不成军,无所遁形。

    “泱泱……”刘勉不知何时从后头冲了上来,他将手上沾了血的剑丢在一边,上上下下将我仔细看了一遍,“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吓死我了,真是吓死我了……”

    “表兄?”我疑惑地看着他。

    刘勉替我掖了掖被角:“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叛军已被我们歼灭,光禄勋、秦昭仪、裴后皆已囚禁,陛下……被我们押回了麟趾殿。”

    我望向他身后的裴仲琊,刘勉看了裴仲琊一眼,笑道:“是二郎喊我进宫的。深更半夜冒着大雨冲进刘府叫我带上亲卫兵进宫……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后我们只好偷偷藏刀,偷了我父亲令牌进宫。进来时,我还想这回肯定死定了,竟然舍命陪君子,陪他闹这荒唐一场。我还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进宫,他说……”

    我看着他,他也望着我们。

    刘勉瞧了我们一眼:“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先回宫。”宋君若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广明殿我已重新部署禁军,萱萱守着,是如今最安全的地方。这里靠近北门,易攻难守,若是裴……若是光禄勋还有后手,我们鏖战一夜筋疲力尽,必定难以招架,恐生变故。先回去再说。”

    大家都觉得宋君若说得有道理。薛获拿着被褥衣裳将我紧紧裹住,想要从我手中接过兆华。我抱着兆华摇了摇头。薛获也不强求,转身收拾别的东西去。所有人都在忙碌,只有我坐在榻上,刻意地望着地上某一处——我根本不敢看裴仲琊。

    裴仲琊也没有上前,就远远地站在人堆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我,我只能感觉到手心的温度正在渐渐回来,因为我出汗了。

    小蛮想重新将我抱上担架。我推开她的手:“我能走路。”

    宋君若上前来扶着我下地:“姐姐,我打算兵分两路。一队由我带着小蛮和薛大人走大道,还有一队……”他看了看裴仲琊,“由陈相护送你从地道离开。太医和稳婆跟我们走,广明殿汇合。”

    刘勉拉上裴仲琊:“我们也走地道。”

    回去的路不像来时那般漫长煎熬,几人慢慢地走在地道中,没有人说话。陈蕴在前方掌灯,刘勉紧随其后,裴仲琊则是走在我后方。我只要稍稍一侧头,就能看见他,可我没敢回头。他现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他会看着我怀中的兆华吗?他会想抱抱她吗?

    “你……”身后的裴仲琊突然出声,众人停下脚步,驻足看他。

    刘勉问道:“怎么了?”

    裴仲琊抿嘴收声,摇了摇头:“无碍。”

    我借着微弱的亮光于黑暗中瞧了他一眼。

    回去的路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底。陈蕴伸手去开机关,却被刘勉挡了回去:“我来。我先出去,二郎你第二个。”

    裴仲琊立即上前,跟着刘勉的脚步钻出地道。没过多久,萱萱就钻了下来,她兴奋地喊我:“殿下!”

    “萱萱!”

    萱萱连忙跳下来,要从我手中接过兆华。我缩缩胳膊:“我要自己抱着。”

    萱萱连忙笑着放手,一边扶着我上去一边夸赞兆华:“小郡主长得真好看,像殿下。”

    我无奈:“真的像吗?我觉得她长得有点丑……”

    “听说小孩子小时候越丑长大了就越好看。”

    “你和大长秋老是说这些话哄我……”

    萱萱笑道:“父母都这样好看,孩子又会丑到哪里去?”

    话音刚落,她脸色陡然一变,立即噤声,颇为抱歉地望向我。

    我朝她宽慰地笑了笑,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重新坐回榻上,一夜生死奔波,多少次鬼门关来来回回,终于尘埃落定,一切归于平静。我望着一切如常的广明殿,心中渐渐生出疲惫与后怕来。我素来觉得自己是个坚强果断无畏的人,可这世间确实还有更加庞大、更加失控的东西。

    而我挺了过去。

    这是天意,也是我命本该如此。

    我知道。

    宋君若一行人也在我们落定后赶到,他前后左右四下巡视一周,确保广明殿真的万无一失后,才敢松一口气。

    他看着我,裴仲琊也看着我。

    陈蕴招呼众人:“萱萱你去外头守着,薛大人您和小蛮一起去小厨房。刘大人,您也快去请令尊进宫吧。天要亮了。”

    人群散去,殿中又复安宁。

    裴仲琊从开始到现在都一声不吭,就沉默地站在榻尾,垂眸看着我和孩子。

    宋君若瞧了他一眼,轻嗤一声,也没有说话。

    千言万语,百转千回。我有好多事情想要问他。问他怎么回来的?路上辛苦吗?为什么连夜进宫?又是怎么和阿若汇合来救我的?他为什么要救我?他又如何向裴开项交代?他想抱抱……这个孩子吗?

    “啊!”兆华睡醒了,睁开眼睛,开始张着嘴巴叫唤,“啊!哒!唔!”

    我低头瞧了孩子一眼,又抬头看向裴仲琊。

    “你……你抱抱她吧。”我松开双臂,哽咽着对他说出第一句话,“我……我想你抱抱她。”

    裴仲琊好像倒了一口气,神色有一瞬的怔忪。他移动着步子,在榻边缓缓坐下。宋君若盯着他,面色不霁。

    冰冷的双手,瘦削的双臂,他生涩地接过兆华,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兆华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良久,裴仲琊突然笑出了声,一滴清泪落在了兆华的襁褓之上。他抬起水雾般的眼睛看着我,嗫嚅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决心和信心,又低下头去。

    我听见轻轻的、犹疑的声音:“这孩子……她、她……”

    心脏猛然抽紧,浓烈的情绪奔涌而至——告诉他吧姜毓卿,告诉他!告诉他又能怎样呢?我们都是红尘俗世中的可怜人,告诉他,让我们彼此有个念想牵绊又能如何呢!

    可是不可以啊,不可以姜毓卿。

    不能说。

    我挪动身子,凑近裴仲琊,抚上兆华的脸颊,咬着牙,笑了一下:“这孩子能生下来,田议这个父亲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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