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仲琊会因此而伤心吗?

    我不敢去想这个问题。这是一条永不能停下的路程,一旦停下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我将他关在宫里,美其名曰为其诊治看病,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不想让他去面对,也不想让自己面对。

    其他所有的事情我都有勇气是直面抵抗,就他,就只有裴仲琊。

    我跟太医说这几天天气不大好,是不是要加点衣服?不然会生病?

    太医说,宫女们已经为裴御史送去衣物了。不会受凉。

    我说,我没有问裴仲琊。我只是在问那些天生有寒疾之人是不是更容易生病?

    太医说:是是是,是的。裴御史在丹阳劳心劳力,加之先天不足,是要好好调理。他的身子已经经不住再大的打击和病痛了。

    我不敢再往下问了。

    懿旨下发,朝野震动。即便我对他封锁了消息,但是裴仲琊当真猜不出来吗?

    不可能的。

    长公主诞子遭人围剿,只要长公主活了下来,参与的人一个都不跑不了。他那么了解我,又怎会猜不到我会怎么做呢?

    刘勉向我汇报着朝堂诸事的近况,我心不在焉,连他叫了我好几次我都没听见。

    我颇有些尴尬的回神:“最近带孩子有点累,说到哪儿了?”

    刘勉叹气:“殿下还是问问我殿下真正想知道的事情吧。”

    面对太医要装一下,但是刘勉就不必了。

    我开门见山:“这几日裴仲琊在宫里可还好?”

    刘勉摇头,实话实说:“不太好。他来时在丹阳便已生病,为了赶在你临盆前到长安,不眠不休地赶了月余,找到我时满脸通红,浑身湿透。我一摸他额头,才知道他烧的厉害。我叫他好好在府中休息,他却摇头说一定要跟我一起进宫。

    “他找到我时都快子时了,哪有人这个时候进宫的?但是他却执拗的很,还叫我带上匕首短剑。我当时吓了一跳,这哪像裴仲琊会讲出来的话?后来转念一想,是不是你出什么事了?我就问他,但也不敢问得太详细,怕他为难。

    “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是刘勉那句没说完叫我问裴仲琊自己的话。

    我抬头看向他。

    “他说感觉。他心里难受,感觉你和孩子一定是出事了。”刘勉面色微妙,摇着头,“父母子女果真连心。哎,你说他怎么就是裴氏的人呢!若不是裴家儿郎,我肯定跟他做交心朋友,过命的都行……哎……”

    刘勉见我良久没说话,问道:“他知道他是兆华的父亲吗?”

    “我没告诉他。”我斜倚在榻上,用两根手指揉搓着兆华的小手,“但是他抱她了。他……”

    他会猜到吗?能猜到的吧?他那么聪明总是会有那么一点点想法或者是希冀,希望这个孩子是他的。可他若是笃定这个孩子是他的,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懿旨已经下了,处决也是这两三天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的。与其让别人告诉他,不如你亲口对他说。”刘勉看我不说话,直言不讳,“殿下是不是不敢?”

    “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如今只是杀了裴开岫,那日后……”我低下头,思忖良久,“我要不直接把他送走吧?让他走得远远的。或者说……永远把他关在未央宫,反正未央宫这么大,有这么多的宫室,他随便挑一间或者几间他喜欢的都可以。他就不要做他的裴氏子弟了,来做我的人,来做我孩子的父亲。”

    这下换成刘勉不说话了,可他的表情已经给了我答案:天方夜谭。

    以我如今的权势,我可以随我喜好囚禁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除了他们裴氏的人——因为他们所有人都不应该在我的宫殿里,而是应该在大齐的牢狱里。这样才对起我地底下的父母,我自己和所有因为追随我而将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人。

    广明殿中良久的沉默,兆华也安静地睡着,浑然不知世间苦楚,享受着她此生不可能再有的安逸时光。

    “殿下!”萱萱从外急匆匆跑来,“裴后自裁,不过被救下了。她要出去我们没让,还用簪子伤了殿中的侍女。侍女也已被救下,所有尖锐之物也都收走。裴后在殿中发疯,说一定要加您,不然……她就撕衣裳自缢或是……一头撞死。”

    真是好笑,没过两天就死了,如今倒还想早点走。

    “她要见我说什么?”我不耐烦。

    萱萱摇头:“问不出来,直说一定要见您。”

    我懒得去,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我这儿仅限于良善之人,像这种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我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多听。

    可是裴仲琊去了。我听见宦官匆忙汇报,甚至都等不及薛获来接兆华,留下萱萱照看孩子,跟刘勉一起赶去启元殿。

    启元殿的宦官侍女跪了里三层外三层,裴仲琊茕茕孑立,瘦削的身影独自一人站在正庭中央,早春的风吹拂起他的发丝和衣角,整个人飘飘欲去。

    喉间酸涩,我想喊他的名字,却怎么也出不了声。

    来时,我与刘勉在步辇中对坐无言,他倏地问我:裴仲琊会为裴季蕙求情吗?

    他肯定会。裴琳琅肯定也会。我说道。

    那你会放过他们吗?

    我笑了笑,望向窗外层层叠叠连绵不断的宫阙:不会。

    裴仲琊听到了声响回头看我们,隔着重重人群,我不敢走近半分。

    “姜毓卿!!!”裴季蕙嘶吼着要从殿内冲出来,“姜毓卿你不得好死!!!你说我们是乱臣贼子,你自己才是乱臣贼子!!!”

    在场之人无不屏息,侍从们的身子压得更低了。我一步步穿过他们,走到裴季蕙面前。守卫们横刀拦着她,她趴在守卫的手臂上,发丝凌乱,癫狂地翻着眼睛看着我:“我们裴氏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裴仲琊——”

    她大喊道:“她要我们死啊!她要我们死!她要我们裴氏所有人给她陪葬啊!你还在执迷不悟什么!你以为你能幸免吗?你以为裴开项能幸免吗?她早就露出了她的獠牙,只有你还在心甘情愿地当傻子!你以为她只要垂帘听政吗?不是!她要做皇帝!她要做皇帝!然后把我们全杀了!你醒醒!”

    她直言不讳地讲出我的野心,可我却没有任何恐惧与胆怯,也不想去堵她的嘴。我把起她的下巴:“执迷不悟的是你不是我。你以为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若不是你父亲裴开岫狼子野心,他会把你送进宫里来?你们这样的家世地位,全京城不管嫁给哪家郎君,人家都会好好待你。可你父亲偏生把你嫁进了皇宫那我有什么办法?你若安生,自有你安生日子过。可你们偏要求得根本不属于你们的东西,所以……死才是你们唯一的归宿。”

    “你……你这个乱臣贼子!你才追求根本不属于你的东西!皇位是皇上的,是我的孩子的,不是你的!你就是个乱臣贼子!该死的人是你!不是我!”她目眦尽裂,“姜毓卿……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我的孩子没了,你的孩子也别想好过……”

    她缓缓看向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的裴仲琊,突然轻巧一笑:“堂兄,你知道她的孩子是谁的吗?”

    一阵冷意从脊髓直逼头顶,裴仲琊的目光瞬间打在我背后如有实质。我垂着眼眸,笑着看向裴季蕙:“我的孩子不牢你费心,你还是关心关心你们裴家经此一事是否还会有子嗣吧。”

    裴季蕙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瘆人地笑着看着我:“我说过了,我的孩子没了,你的孩子也不会好过的。若有朝一日她知晓了她的身世,知道她的母亲杀了她父亲全家,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田议犯上弑君、结党贪污,本就罪该万死。我杀他,天经地义。”我望着裴季蕙的眼睛,“何况我的孩子,就该杀伐果断,她应该以我为荣以我为君者的榜样,走正确的路做正确的事,而不是被私情左右,乱了分寸。所以……你知道你自己的结局了吗?”

    裴季蕙望着我,呼吸突然急促,眼泪慢慢凝聚在眼中,不甘示弱:“不会遭报应的,你杀了我们,你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原谅了。”

    我笑笑:“我不需要。我只要皇位,和父母的原谅。”

    裴季蕙死死地盯着我,她伤害不了我,就选择去伤害心软的她的亲人:“堂兄……她要杀了我……她要杀了我!你让四叔杀了她杀了她!裴仲琊你不要忘了你的一切都是裴氏给你的!你帮她,就是不孝不义,忘恩负义!你对不起你的族人,对不起你的父母,对不起裴家的列祖列宗!日后她若真的登基,把我们裴氏全杀了只留你一个,你不会愧疚!不会懊悔吗!如果裴氏只剩下你一个人,那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一把揪起裴季蕙的衣襟,怒视着她:“你但凡再多说一个字,我让你现在就死。”

    “殿下……”裴仲琊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乞怜又恳求,“殿下。”

    我心思一动,嗤笑一声松开裴季蕙的衣襟:“看好她。”

    裴仲琊站在不远处看着我,刘勉立即走上来拉住裴仲琊:“我们走吧。”

    裴仲琊岿然不动,刘勉急得满头大汗:“走吧走吧,我求你了。”

    这一次,我没有逃避,我径直走向他,直直地望向他的眼底。

    刘勉的目光在我们二人身上徘徊,重重地叹了口气默默离去。

    “他们要杀我。”我看着他,“我不可能让他们活着。”

    裴仲琊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病态的红晕却贴在脸上,有一种诡异而幽怨的美感。

    “或许你也不应该来救我的。让我自生自灭或者就死在他们剑下也未尝不可。你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他仍就没有说话,一双无神空洞的眼眸看着我。

    “你的病若是好的差不多了,就尽早回去吧,回到你父亲身边,回到你真正该回去的地方,不要再做让彼此都为难的事。走了。”

    一只冰凉的手陡然抓住我的手臂,我身躯一顿,呼吸凝滞。裴仲琊没有多少力气,但我却挣不开。

    我没有看他。

    凉风吹过启元殿,偌大的庭院嫩芽丛生,但却是挥之不去的冷意,只有裴季蕙癫狂的笑声回荡着。

    裴仲琊一字不发,手掌无力地垂落。我目视前方,迈开步子,侧身从他身边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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