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先这样安排吧,以后有什么事再说。林丽娜,你记好了没有?”

    薛媛媛挠了挠耳朵,毕竟全班只知道这三个学生的名字了,只能先这样安排了。

    “老师记好了。”

    “不用给我过目,下课你自己把这张纸贴到班级出口的墙上,每个路过的学生都可以看见。大家都听清楚了吗?”

    这种教学方法虽然对初高中学生来说有点幼稚无用,对牛弹琴,但对小学生来说刚刚好能治住他们。

    果然,在小朋友们崇拜的目光中,全班几乎所有人异口同声道:“记住了——”

    无聊可笑的拖长音,薛媛媛却眯起眼睛,点了点头,对此很受用,很满意。

    该切换正题了,薛媛媛道:“该哪一排擦黑板了,上来个人擦干净。”

    薛媛媛写下一首诗,是今天的教学任务。

    “来,大家跟我一起读昂,一、二、起!

    “梅花,王安石。”

    “梅花,王安石——”

    整齐划一。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窗外一只梅树枝上,一只啄食花蜜的麻雀被惊扰,掠过指头飞走,树枝摇晃不停。

    “为有暗香来。”

    “为有暗香来——”

    丁零零!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下节课我们再讲讲这首诗的意思。下课。”

    “老师再见。”

    薛媛媛没着急往办公室的空调屋子里面钻,她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喝着桌上的茶。

    吧唧吧唧嘴,摇了摇头心道:不好喝。

    袁梦梦老家盛产茶叶,前几天给她们没人送了一包家乡特产。今天她这么一尝,老茶叶了都是,不如茶叶的嫩尖水嫩。

    指尖在被子上摩挲几下,也是,人家还靠着卖茶挣钱呢,新鲜的茶能白送给她?

    转念一想,等大学毕业自己进了大公司上班,赚了大钱,多少茶叶不够她喝的?

    薛媛媛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挑起。

    倒不是因为自己的“白日梦”,虽然这个梦确实是她所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她突然想起了一件更兴奋的事。

    小学三年级的学生真好带,这么听话,还这么老实,让往东走绝不看着西边,自己如果没办法进大公司大企业,就这么找个乡下的学校给他们“带小孩”也不错。

    课题简单不说,又有工资拿,还包吃饭睡觉。

    光是想想就让人开心。

    反正她是个孤儿,没有父母需要赡养,没有俗事的“道德观念”需要谨记遵守,她的人生是自由的,愿意怎么过就怎么过,谁又能管的了?

    还没等她开心地畅想多久,薛媛媛感觉头脑一空,椅子的支点不稳。

    不妙,她在向后倒!

    “老师,你没事吧?”

    坐在她前面的赵丽娜眼疾手又快地把人拽起来,心惊胆战的薛媛媛抚了几把胸口,又揉了揉后脑勺。脑袋没起包,水杯也没碎,还好还好。

    不愧是我的班长,就是有眼力劲儿,看来下次还要把她的座位安排在这里。

    “我没事。”她看着眼前这个被她亲封的班长,“正好,老师有件事要让你去办。”

    她喝了一口水,强壮镇定,赵丽娜只看见她的老师的脸发红,还以为她还心有余悸,“什么事?”

    她不知道的是,薛媛媛刚才为了掩饰尴尬喝的那一口茶,在她向后摔倒时,上半杯子的水都洒出来,而下半杯水,是滚烫的热水。

    她若不咽,可就当着学生的面连着出了两次丑,而她,爱面子如爱生命一般。

    疼痛的喉咙和憋红的脸让她过了好大会儿才勉强能开口说话:“你去把,上次带早饭的那个女生叫过来。”

    薛媛媛低着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赵丽娜从她的视线离开后,她才张开嘴用手不停地扇动,给舌头降温。

    要办正事了。第二条法则,与学生良好沟通。在学生犯错的时候,以良好的态度,给予批评和引导,对其惩罚,让学生对自己的行为举止负责。

    学以致用,两个男生训斥过了,还差一个女生。

    “李子轩,过来。学的有眼色一点,老师不小心把水洒了,你身为卫生班长要过来把水迹扫干。”

    李子轩抽起一把扫帚扫干净地面,不必多说,跑出去在太阳下晒干。

    赵丽娜把一个女生带过来。

    大课间,操场上的学生闹腾道:“丽娜,快出来玩儿。”

    她在桌兜里翻出一条皮筋,捏在手心里,跑出去玩了。

    握着茶杯的手一顿,薛媛媛神色一怔,是一个短头发的女生,农村家里嫌女孩长发难打理,留长了就减掉卖钱。她突然想到自己在福利院的时候,也是短发,那个时候院长不许女孩们留长发,说洗头发会浪费水,她是上大学后看长发的女孩子好看,才慢慢留起来的。

    不是普通人想象中的短发,发质毛糙,又很蓬松,像是个鸡窝头。最滑稽的是,每缕头发的长度都不一样,参差不齐。长的可以留到腰,短的却连肩膀也垂不到。

    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藏在头发后面,畏畏缩缩的眼睛也是。虽然很脏,又被头发掩盖,薛媛媛还是发现,她的眼睛清澈透明,很好看。只是太瘦了,身板单薄,肋骨排排,眼珠被挤得凸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温、温涛。”

    温涛?好吧,和薛涛差不多。

    “你和谁一起生活的?”

    “……”

    “妈妈?或者是奶奶?”

    “老师我知道,温涛和她奶奶一起生活,她家和我家离得很近。”

    一个小胖墩道。

    他的眼睛几乎被胖嘟嘟的脸颊挤成一条细窄的缝隙,胳膊一圈一圈的,下巴上面坠着横肉。倒也是圆润可爱,像只憨憨的小棕熊。

    “你先别说,”怎么还剧透呢,“让她自己说。你也出去玩儿吧。”

    “哦。”小胖墩也跑出去。

    “我爸爸妈妈外出打工,家里只有我奶奶。”

    温涛低着头小声道,手里不停忸怩地玩着扣子。

    、

    薛媛媛把她的小手摸过来,握在手心里,吹了几口气:“好凉啊。”又搓了搓,“老师给你暖暖。”

    夏至已至,教室开着空调的日子,她的手不可能是冻的,只能是天生手脚冰凉体质。

    “你奶奶早上给你做饭吗?”

    “做。”

    “那你上次把皮蛋瘦肉粥带到学校里干嘛?”

    “我奶奶起晚了,到邻居家里给我弄了些早饭,他们家里做的是皮蛋瘦肉粥。”

    “这样啊,皮蛋瘦肉粥好喝吗?”

    “好喝。”

    “那你下次如果再带那个粥到学校里面来了,你给不给老师喝?”

    “……给。”

    “好牵强啊,一点诚意都没有。”她俏皮地看着温涛,“开玩笑的了,老师不吃你的粥。”她知道皮蛋瘦肉粥普通人家里十天半个月才喝得上一次。

    “老师就想给你暖手,呼,还是好凉啊。”她又吹了几口气。

    薛媛媛温柔地看着女孩,那片清澈的湖泊,似乎更加透亮了。

    “那也就是说,奶奶应该不会再起得迟吧?”

    “应该不会。”

    “好了,小手真凉,把我的手都染凉了。没事,老师给你暖热了,玩去吧。”

    她本来打算摸一把温涛的头发,看了看“鸡窝”,手又放下了:“下次再说吧,等我找到一把剪刀。”

    温涛也跑出去了。

    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吵杂声被大脑阻隔,忘记了喧嚣,她好像还身处在那个福利院里。

    真不好受啊,太不好受了,真痛苦。

    后来,等她上慈善高中,那是一家学费很低的学校,专门招收家境贫寒的学生,一个女生——一个很邪恶的女生——现在这么多年过去,早忘记她的名字,私底下告诉老师,她是无父无母,那个老师是一个势利小人,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嘲讽她,背地里使绊子。

    奇怪的是,她当时心里想的最多的一个想法竟然不是自己多么的恨他、诅咒他希望他不得善终,而是……

    ——等我做了老师,一定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

    这么想起来,可能,只有人的善念是永恒持久的吧。

    恨意在她这里转换成了爱念。

    人之初,性本善。

    想着想着,有什么东西肆意地润湿了眼眶,一种强大且热烈的情绪笼罩着她。

    那个叫温涛的小女孩,真的和她小时候很像,同病相怜,可能会更有感触些。

    就像她,体质也是手脚冰凉冰凉的,总是经常躲在被子里面,哭到难以抑制时,总期望着能有那么一个人,不必踏着七彩祥云(1),也不必是玉皇大帝,甚至是乞丐也没有关系的,只要问她一句:“你的手冷不冷呀?”就好了,那样便足够了。她的手一整个冬天都会暖和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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