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她虞巷。

    像是在强调他们未确定的关系。

    虞巷气势汹汹地拽着楚元拐了个弯。

    随着主人的靠近,车门自动解锁,车灯亮了起来。

    她单手掀开车门,将楚元推了进去,楚元竟然也很配合地跌坐在主驾驶的沙发上,眼神却始终定定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被看得心头一跳一跳,一个膝盖顶进驾驶室,整个人砸进他怀里。

    楚元闷哼一声,手臂一捞,试图环住她,被她拍开,双手按住他的肩头,“不许动。”

    他真就不动了。

    半敞着车门,左脚高跟鞋半掉不掉地在车外晃着,她捧住他的脸,细细密密地亲吻。新买的玫瑰香水和他身上的松木香气混合成绮丽而醉人的气息,让人的感官无限放大,仿佛能感受到对方血管的跳动声,也让人身子减轻,如至云端。

    耳闻他的呼吸,她的心口发烫,爱和情欲齐上眉梢,整个人更深更渴望地贴进他的胸膛里。

    阴暗的初春时分,万物将醒未醒,无人的停车场,传来生涩压抑的吮吻声。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也不是第二次。

    但比起先前露水情缘般的亲吻,这似乎更像是一种确认。

    通过更加诚实的渴望,通过逐渐坦诚的热情。

    确认这段不确定的关系。

    末了,她含着他的下唇,口齿不清地哼了一声,“怎么,没东西让你明目张胆,委屈了?”

    楚元的眼皮贴着她的睁开,他没说出话来,微红的眼眶暴露在她面前,露出的深邃瞳孔里满是情动和克制。

    没等他进行下一步动作,虞巷咬了他一口,从驾驶室里半跳半摔地跑了出去,一路溜进副驾,砰地关上车门。她盯着他下唇上暧昧又显眼的血痕,得意洋洋地笑,“咱们之间要说供人猜测,多少还是有一点东西的。你觉得呢,楚老师?”

    楚元舔唇,淡淡的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较之方才柔软湿润的触感,似乎更让他晕头转向。

    他俩的关系充斥着这样你来我往的暗中较量,总有人想在言辞或气势上压制对方一头。很难评价到底谁输谁赢,但爱欲掩盖下的较量总令人心跳急促,欲罢不能。

    边上,小孔雀因为成功地挑衅了他而志得意满地张开翎羽,绽放出她不常示人的美丽。

    令人由衷满足。

    他怀着这种满足,松松地靠在座驾上,微弯着腰看虞巷慢悠悠地系安全带,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往外冒着欲望和热气。

    在虞巷“咔哒”一声把锁扣扣好后,楚元的生理反应仍让他有些不适。他低下头做了个深呼吸,掩饰住心头怦然的爱意和形状不自然的裤子,从车门上拿出一瓶矿泉水,仰头喝掉了半瓶,将剩余的半瓶抛向副驾,浮起一丝笑,“可是我晚上还要回家,我该怎么跟父母解释这个伤口,虞老师?”

    虞巷翻了个白眼,“不是,你自己不检点,在外勾引妙龄女青年,关我什么事?”她脸浮起淡淡的粉色,“自己造的孽,自己想办法啦!”

    楚元放声大笑,松了刹车,脚踩油门,巨大的轰鸣声响起,车辆绝尘而去。

    *

    伤口很显眼。

    而且属于别人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的类型。

    虞巷咬下去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当她不得不和楚元一起来到今朝的工作室时,她开始在心里大喊救命。

    今朝从一见面就憋红了脸。

    仿佛要把心里无数句“野啊朋友”全部都通过奇特的表情释放出来。

    比起舞台上清澈神秘的少年主唱形象,他现在看起来更像一个欠揍的臭屁小孩。

    楚元倒是挺从容的,好像被人咬了个暧昧伤口的人是今朝不是他。他向来有种在任何场景里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淡定气质,虞巷对此由衷佩服。

    他问今朝,“你带我们过去?”

    今朝止住笑,引着他们进了里间。

    这是很大一间隔音室,四周是镜子,中间有一块巨大的黑布。

    今朝手在门把手上顿了下,似乎在凝视什么。片刻后,他双手插兜,“交给你了,楚哥。”

    楚元拉着虞巷往前,忽地灯光一亮,白色的顶灯被打开,随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显然是今朝给他们制造的二人世界。

    “好神秘啊你们。”虞巷说。

    楚元拉着她往中心的那一大块黑布走去。

    这间练习室的隔音做得堪称完美,冷冰冰的白色灯光里,不管他们的脚步放得再轻,听起来都很明显,虞巷下意识想控制鞋跟落地的力度,可是,“磕嗒,磕嗒”声音依旧传来,每一下都仿佛试图把她的心跳声压制住。

    这样的寂静让她想起了她的每一次失眠——

    万籁俱寂的深夜,五感被放到最大,任何一点虫鸣、汽笛声,甚至空调无声的灯光,维持生命的心跳、窗外半遮半掩落进来的月光,都冒犯地冲进她的耳膜。

    她拉上窗帘,捂住鼻子,用重物压住胸口,仍无法让月亮停止反射阳光,无法让呼吸停止,无法让心脏不要跳动。只能一次一次地被这个安静得无比嘈杂的世界吵醒,吊在无形的虚空中凌迟。

    虞巷的手心出汗,不由自主地收紧,“我……”她要回去了,她又不是在谈恋爱,没必要非得跟人约会。她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指尖最终掐在了男人坚硬有力的掌骨上,没能握成拳头。

    “哗”,她没说完,楚元掀开了最中间的黑布。“我托今朝找的,他手里刚好有,就带你过来看看。”

    一套造型复古张扬的架子鼓出现在他们面前带着明亮的金色。

    虞巷醒过神来,酿酿跄跄地在架子鼓前的凳子上坐下,暖气熏在她汗涔涔的额头上,不由自主地打寒颤,“怎么突然送我这个?”

    她说话语气还算平静,状态看着却不好。脸色苍白,像是提醒世人,无忧无虑的公主在失去庇护后,会经历怎样的暴雨。

    楚元垂眼,将被她掐出指痕的手放到身后,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抹去她额角的汗水。

    “好好说话,别破坏我发型。干嘛突然送我礼物呀,我都没准备回礼,显得我凭借美貌白吃白喝还白拿。”

    因为前几天,你说羡慕我有更大的世界,因为你想看看我的世界,但很显然,你都忘了。

    楚元眼角抽了抽,他拉过来另一张凳子,坐在她身后。

    “以虞老师的美貌,区区一台架子鼓太寒酸了。你怎么会觉得这是礼物,这只是你的初吻纪念品。”

    “……”

    虞巷率先捕捉到了“虞老师的美貌”这个词,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又对楚元的说辞感到无语。

    这个人真的仪式感很足,他的初吻要纪念,她的初吻也要纪念。

    冷不丁,楚元握着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在鼓面上敲了一下。

    咚。

    她惊得一哆嗦,几声闷笑从背上紧贴着的胸膛传了出来。

    他帮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你看,眼前有四个鼓面。我们讲一下最基础的敲击。按四分音符的节奏,四个鼓四拍,一个鼓敲一下,中间记得换手。试试?”

    十分钟后。

    “刚才那些算是使用说明,你可以以后再慢慢了解。”楚元双手扶住虞巷的肩,下巴轻轻磕了一下她的发顶,压得她脑袋一沉,“我大学的时候学了架子鼓,一开始纯粹为了加入摇滚俱乐部,真正开始上课以后,我发现排除掉学习指向的各种目的,架子鼓本身是一种很好玩的乐器。”

    他手起手落,鼓槌在空中划出几道优雅的弧线,动作干净潇洒之极,硬朗的侧颜随着鼓点释放出浓郁的荷尔蒙,看得虞巷灵魂出窍。

    之后,他换了个力道重复了一遍,告诉虞巷,“比起其他乐器,敲击能很轻易直观地表达感受,哪怕落点只有一点偏差,都能传递出不同的情绪。”

    大学那一阵,他时常会闷在俱乐部打鼓。黄贝贝在外面做分析题。

    有一年圣诞夜,黄贝贝忍不住问:楚元,你到底在想谁?

    那时候他才知道,他激烈的情绪和辗转反侧的思念,在鼓声里是那么一览无余。

    楚元收起思绪,重新将鼓槌递给虞巷,“你自己打一会?”

    虞巷傻眼,“可是我不会啊。”

    “玩儿而已,我放我的歌单给你当伴奏,接下来这段时间,你想怎么敲就怎么敲,如果实在不会,你就当作是打地鼠也行。”

    摇滚乐声在练习室内响起,掩盖住了楚元关门的声音。

    这人带她来的,还没完事儿他自个儿走了去开线上会?虞巷无语。

    他送她的这个架子鼓看起来价格不菲。充满金属感的金色鼓身,和条纹极为细腻的木纹内里嵌套在一起,看起来张扬耀眼。

    不太像楚元的风格,却很合她的心意。

    打地鼠……虞巷咬着嘴唇,朝着最大的那个鼓面,没想起地鼠的样子,却想起了王玉建的大眼,

    咚。

    诚如楚元所说,敲击极易传达感受,哪怕一个动作的不同,也能带来不同的效果。

    这一声就很愤怒。

    然后,虞巷想起了很多事儿……

    练习室里,杂乱的鼓声越发激越。

    每一次鼓声都像是往外打碎一点阴霾和压抑,释放出难以向他人启齿的心情。

    打烂王玉建的头!

    打烂PTSD的头!

    打烂阅读障碍的头!

    打烂学习障碍的头!

    打烂标定系统的头!

    打烂通信机制的头!

    小虞最强!

    小虞世界第一!

    脚踢Windows,拳打Linux!

    打烂全世界的头!

    ……

    “I'm sold out!”

    歌手吼出最后一声。

    虞巷停下了手中的鼓棒,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白皙的面颊甩了出去。

    她喘了口气,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淋漓。

    所有憋闷的、愤怒的情绪,在刚刚的那段时间里,一排而空!

    打鼓好像真的蛮爽的,她脑中划过什么,一时没抓住头绪,余光中看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干净的牛皮鞋面,笔直修长的长腿,军绿色的毛衣,几根乱翘的头发。楚元靠在门框上,神色温柔地看着她。

    “楚老师……”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她刚刚那副狂野的样子,她注意到他毛了一点的发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这一身充满了仆仆的风尘。

    一下飞机就来看她,连开会也要见缝插针,他其实应该很辛苦吧。

    楚元笑了笑,冲她张开手臂。

    她踢开凳子,飞快地跑向他,往他怀里扎。

    迷路的小熊,炮弹一样地射进她的春天里。

    “好玩吗?”

    “一般般啦。”

    他听出她的言不由衷,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发梢,“虞老师,知道为什么会有阴天吗?

    “因为太阳有时候也需要喘口气。

    “以后,你要是想喘口气,就来打地鼠,好不好?”

    听到楚元心跳的瞬间,虞巷想起沈玉峰的话。

    “我们允许负面情绪存在,也允许它们从各式各样的出口流走。”

    原来情绪真的会流走,她也真的能找到出口。

    她将头深深埋进军绿色的毛衣,在松木香里小心地辨别出了一丝尘土的味道,眼睛有点红。

    这台架子鼓出现得这么刚好。

    楚老师,你什么都知道吗?

    还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却依然与我心有灵犀呢?

    *

    “请前往首都机场的乘客按顺序登机……”

    机场的广播声中,楚元说他在今朝这给她买了一周三节的架子鼓课。今朝缺钱,为了多赚一点,还包了她接送,只要她提前半天发消息就行。

    “一周三节,这么多?”

    “就当是来玩一会。”楚元替她把汗湿的碎发刮到耳后,“虞老师,学会休息也是人生中重要的一课。你我都是脑力劳作,换个内容能让大脑更好地放松。太阳也得喘口气,对不对?”

    “那你自己不教我吗,楚老师?”

    “那不是要给你和今朝制造机会,丰富你的人生吗?”

    虞巷哽了一下,慢吞吞地回击,“说不定你和今朝我都想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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