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不绝的泪水打湿了衣领,虞巷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在这种失控之中,许多沉重的、痛楚的、晦涩的、黑暗的碎片,跟着泪水一起离开了她。

    大脑和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而一些消失多年的力量,也似乎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她突然了悟。

    原来,她一直想抱住的。

    不是刚刚那个小女孩,也不是楚元。

    而是十七岁那年,被那场车祸困在原地的自己。

    抱住十七岁的虞巷,她就会走出十七岁。

    然后,好好长大。

    虞巷睁开眼,隔着一片模糊的视线,她看见了楚元高挺的鼻梁,如锦缎般的长眉,以及深不见底却情绪浓郁,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睛。

    “楚老师,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随着这句话,楚元的手臂陡然加大了力道,胸口紧迫贴住着虞巷的胸腔,挤出里面稀薄的空气,将她搂得喘不过气来,似乎要在两人骨骼疼痛的挤压中,将她彻底融入自己的身体。

    片刻后,虞巷看见了他微微颤抖的眉心,一个吻克制而沉重地落在她额头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愧疚。

    “对不起,我没能早一些知道。”

    但这一样不是你的错。虞巷这么想着,却恍然觉得有些委屈再次被他接住。

    她贴在他胸口,任凭自己沉浸于熟悉的松木香里,“你都知道什么呢?”

    “有一个心理学知识,叫做自我同情。当我们懂得用爱护别人的方式去爱护自己时,就能实现自我治愈。我看了很多书,觉得这个大概是最适合你的办法。”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王玉建跟你说了多少?”

    “他想说我就会让他说吗?”楚元语气轻松,却带着隐痛。他这辈子都不想听到有人替她陈述她的伤痛,这会让他觉得他好像在允许别人揭开她的伤疤。

    他毫不在意地把疼痛的伤腿挪到一边,捏紧了虞巷的下巴,“虞老师,你遇事有多要强,我还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

    没带任何掩饰,他直白的目光深深探入她的眼底,似乎光凭眼睛,就能数清楚她曾经逞强过多少次。

    在他的目光里,虞巷红了眼睛,“还好我们没有错过,要不我就只能把贝鲁森公寓买下来,住在里面怀念你,那就太惨了。”

    楚元面上浮起一丝探究,“你会吗?”

    虞巷自觉失言,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刚刚那样形容我,我挺像是王瑜歆看的电视剧里那种遭遇大难自我封闭的女主。”

    “你是吗?”

    “听起来像是,可是又不一样,”虞巷说,“正常来说,接下来剧情应该是没有人能拯救这个女主,直到男主哭着喊着用爱来融化她,只有她唯一的真心爱人能打动她冰封的心。你看,你让我安慰自己,这个剧本写得就不对。”

    在楚元这里,他把最重要的角色留给了她。

    他没有成为她的救世主。

    羊毛斗篷下,深绿的真丝衬衫坠着金色的圆纽扣,华贵而张扬,丝绒裙头像花瓣一样张开,托住虞巷纤细圆润的腰身,在这个天气显得过于单薄,却也因为单薄显得这份曼妙更加难得一见。

    她眼周红了一圈,泪珠仍有少许挂在睫毛上,柔软地垂坠,看起来朦朦胧胧,美而脆弱,像是易碎的美梦。

    偏偏又是那么勇敢的人。

    “这就是最正确的剧本。如果有人跟我不一样,那就是他们错了。”

    “为什么?”

    “男人的爱没有那么了不起。”楚元深邃的瞳仁虔诚地映出眼前这张娇弱而倔强的脸。浓厚的爱意、情欲,滚烫的欣赏,毫不掩饰的骄傲,那些年少时晦暗的亲密,触电般的心有灵犀,在这个眼神里彻底重现。“不论我多么爱你,我的爱都不会比虞老师本身更了不起。

    “你是最了不起的人。”

    她不需要他成为她的救世主。

    她就是她的救世主。

    虞巷的手不自觉地握住了蓝白色的病服领口,软塌塌而粗糙的布料勒住男人清俊挺拔的身体,她的目光从他深邃的眼眸,一路顺着挺拔的鼻梁向下滑落,最终,定格在他棱角分明而饱满的嘴唇上。

    她明明已经远不如从前,为什么他好像还觉得她像以前一样好?

    虞巷不知道答案。

    但被认可的感觉让她的灵魂深处都在战栗。

    她好像再次找到了一点丢失的价值,赢得了一场无声的胜利。

    虞巷心头涌起一股冲动。她有点想哭,更多地是想扑上去,咬住他。

    爱无需用亲密证明,却需要通过亲密来表达。

    “怎么,还想接吻?”

    “是啊,怎么样?”

    “手术室门口,不太方便,得换个地方。而且……”他看了看自己的左腿。

    虞巷推着轮椅,径直撞开安全通道的门。

    灰色的墙壁质地粗糙,有一些污渍和裂缝,充满年久失修的痕迹。灯光昏暗地打下来,冷清而暗淡,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轮椅被嘭地按在安全楼道的墙上,巨大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楚元被颠了一下,为她的热情屏息,目光渐深。

    她的心嘭地跳起来。

    然而落下来的吻却是极轻极柔的。

    她性子急,其实不太喜欢这样清汤寡水纯情的吻。

    她不耐地睁开眼,却见昏暗的灯光下,楚元的眼神幽幽的,带了点似是而非的审视。

    她咬住他的下唇,“喂,亲美女呢,认真点。”

    “有人。”他简短地说。

    虞巷凝神,果然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甚至还传出女孩子的笑声。

    听起来像是值班的护士来楼道里透口气。

    她刚想说那要不换个地方,突然,楼上传来了视频外放的声音,听起来,是护士们在看楚元的采访视频——

    主持人:“我相信过几天,大家还会非常关心一个问题……”

    楚元:“您说。”

    主持人:“楚总年少有为,相貌也是相当出色,平时应该很受欢迎吧?”

    ……

    虞巷:“哟,说你呢。我怎么不记得采访视频里有这段?”

    楚元神色有些不自然,当天主持人说问私人问题是以防万一,不知道为什么《科技风云》会突然把这些内容也放出来。

    “……这里有人,我们换个地方。”

    “别走啊。”虞巷按住楚元伸向驱动钮的手,“我想听听你们聊了什么。”

    楚元提醒她,“回家再看也是一样。”

    说着,他的目光微微向旁边偏了偏,耳根有些发红。

    虞巷握住轮椅两边,颇具压迫性地俯下半个身子,直白地对上楚元的视线,似笑非笑,“是吗?真的一样吗?你要真觉得一样,我们上楼去听?”

    新的采访视频提醒了她一些事。

    这一回的分离虽然是乌龙,但她已经决定,她不能让他跑了。

    不管她能不能对他负责。

    但亲了就不能跑。

    “……”

    在她含笑的目光里,楚元不自然地往后靠了靠,明明是肩宽背阔、挺拔如玉树的男人,在这一刻却被她死死按在角落,随时任她宰割。

    虞巷的心跳得越发快了起来。

    而楼上的吃瓜显然也还在继续——

    主持人:今天,我们的工作人员还找到了一个有趣的视频。我想请问,楚总当年的择偶标准,现在还是一样吗?

    说着,少年清朗的嗓音传了出来,“皮肤黑,喜欢运动,个子矮,长发,骨感,眼睛不要太大……”

    两人身体一震。

    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这段内容了。

    “楚老师,我皮肤不够黑,能躺着就绝不坐着,身高一米七,除了头发长,一条都不符合你的条件。”她凑近了点,鼻尖蹭着楚元脸上细腻的皮肤,声若蚊蚋,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清晰又暧昧,“怎么样,要拒绝我吗?”

    楚元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关于当年的采访视频,他有很多话想告诉她,跟她解释,跟她道歉。他年少轻狂,以为被伤害就可以伤害别人。

    但他被她按在楼梯角落里,鼻息间都是她甜腻的气息。夹杂了情意的挑逗含在她水润的眼里,像是给朦胧的烟雨添上了瑰丽的魅惑。

    花瓣裙里纤细圆润的腰紧紧绷着,随时准备对他发起进攻。

    虞巷用目光将楚元牢牢锁定。他额头细密的汗水闪闪发光,隐忍而难耐地喘息,眼里的欲望与她不谋而合。

    她只需倾身,就能收获他的拥抱,他的气息,他的热情。

    她想要的一切。

    但她按捺住了她的冲动。

    因为,这是一个采访视频,主持人在问楚元的私生活,那么,就一定会问到特定的问题。

    为她吹响进攻的号角——

    主持人:“那么,我代表广大女同胞问一问,楚总现在是单身吗?”

    楚元:“不完全是。”

    说着他顿了一下,“我有在追求的对象。”

    主持人:“这我忍不住就要问了,谁是这个幸运的姑娘?”

    ……

    虞巷轻轻贴住楚元的额头。

    “嘿,楚老师,你追谁呢?追人可是很辛苦的。”

    她直直地对上他的眼,“我建议你别追了——”

    “我给你个机会,直接做我男朋友。”

    她还有无数理由,她还有无数顾虑。

    但她早已想清了答案。

    爱与被爱是人的本能,它是人性的开始,也是灵魂的归宿。

    它击溃理智的城墙,迫使人诚实。

    她很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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