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叫的是“陆训”,而非杜知理”这个名字,是不是代表他什么都知道了?

    陆训苦涩一笑:“瞒不过陛下的火眼金睛。”

    陛下到来,陆训不由得担心陛下会阻止太后护着他。

    因为陛下和太后的关系势同水火,两人不是亲生母子,陛下是先帝丽妃所生,丽妃生前又和太后不对付,自然连带着陛下和太后的关系不和睦。

    当年先帝驾崩,膝下仅有陛下一个男嗣,陛下这才得以继位。陛下继位时,年纪尚小,便由太后代理执政,如今陛下已及冠成年,太后却不愿意放权,这无疑加深二人的矛盾。

    陆训是太后的爪牙,便知道太后有另立为王的打算。

    陛下的身体不太好,及冠之年,后宫嫔妃却还未给他生下个一儿半女,这让一干老臣暗自十分着急,议论着要不要挑个宗室子出来,当做继承人太子培养。

    太后早就不满陛下,对一干老臣的提议很是赞同,她想挑一个比陛下听话,甘心做她傀儡,愿意她继续把持朝政的宗室子,然而目前来看,宗室子都已成年,她无法左右这些宗室子的想法,只能暂且在挑宗室子做继承人的文章上作罢。

    皇帝放下扶在门框上的手,他稳住身形,慢步走进小院,说:“陆训随意杀害平民贾安和杜知理,以及杜知理年迈的祖母,首先犯的是杀罪,接着顶替杜知理的身份参加科举考试,并在中举后入朝为官,又犯了欺君之罪,后来害怕过去的事情被人揭发,于是灭口妻家,其中包括自己的儿子贾博,杀罪由此更深。”

    “虎毒尚不食子,陆训,竟狠心到这种地步。”皇帝的视线若有若无的往太后身上看,他借着陆训,顺便把太后和昌乐公主也骂进去了,“知道你本性,还要包庇你的人……想来和你一样狠毒。”

    皇帝想出一个词:“狼狈为奸。”

    “让朕再想想,你还犯了哪些罪。”皇帝把嘲讽太后放在明面上,“你和太后勾结到一起,想要让太后帮你洗脱罪名,当做无事发生,这算不算共犯包庇罪?”

    “母后,你打算如何处置他呢?”皇帝说完,转身盯着太后。

    太后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陈咬金,她出宫时,特意封锁消息,并让禁|卫军把皇帝的寝宫围住,不料皇帝的耳目倒是灵敏,消息最终还是被他知道,还躲开一众禁|卫军,从宫里溜了出来。

    太后眯着眼,她这个“儿子”,势力愈发雄厚了。

    太后不着急回答,她把这个问题踢回去:“陛下想怎么处置?”

    “要问朕如何处置陆训?”皇帝慢慢道,“犯那么多条罪,当然是问斩他,以平受害者的怨气。”

    太后假笑一下,陆训能爬到吏部侍郎这个位置,耗费她不少的心血,时间和精力成本这么大,让她把陆训问斩,岂不是白用功了?

    再一个,陆训是她安插在吏部的人,在“那件事里”,陆训对她起了一个很好的协助,让朝廷中至少三分之一的官员,都是站在她这一队,陆训死掉,太后怕找不到陆训这般趁手的工具。

    “陛下说的是什么话,陆训为官多年,他做出的功绩你也不是没看到,他要是死了,你失去一个人才,难道不会感到可惜吗?”太后惺惺假意的为皇帝考虑,“就当他功过相抵吧,皇帝,你莫计较太多,哀家刚才说了,会给林氏一个赔偿,何必再揪着陆训不放?”

    太后好言说完,又开始威逼利诱:“哀家自代理朝政以来,一直主持科举选拔,钦点中榜之人的官职,今年秋日,正好又到了几年一次的殿试,哀家年纪上来,政事太多,最近有点力不从心,不如今年的殿试,由陛下来替哀家主持?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太后把今年点新官的权利让出去,她还不信,皇帝面对能扶持自己势力的机会还不心动。

    皇帝双眸幽暗,却仍是温和地笑着,他正欲开口说话,沉默好一会儿的林三娘忽然道:“陛下,民女恳求陛下不要再追究陆训的过错。”

    林三娘心知朝廷如今分作三派,一派是太后党,一派是保皇党,剩下的一派则是中立,谁也不帮,谁也不得罪。

    皇帝不像太后和昌乐公主,上来就让她不要和陆训计较,而是替她说话,将陆训做的那些恶事都点出来,皇帝是个明君,她已经很感激皇帝能站在她这边,一想到皇帝和太后的党派之争,林三娘就不愿意让皇帝为难。

    林三娘继续说:“太后娘娘,只要你把钱财给我,我就和陆训一笔勾销,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太后生怕林三娘反悔,连忙应道:“一言为定。”

    太后和林三娘说完话,又对着皇帝道:“皇帝,你听见了吗?陆训多年来做出的政绩与这次的过相抵消,哀家放殿试主持之权,林氏也不在追究,这件事,就等它过去吧。”

    皇帝没有立即答应,他说:“功过相抵?这不够,一条李代桃僵,顶替别人身份参考为官的罪名足矣将陆训革职查办,打入大狱。”

    太后看出此事不能善了,表情不快地问皇帝:“皇帝,你想怎么样?”

    “朕说得够清楚吧。”皇帝讲出他的要求,“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如将陆训革职,以儆效尤。”

    “革职?”太后声量微微拉高,“这样的惩罚未免太过了!皇帝,哀家不同意!”

    皇帝不语,静静地看着太后。

    太后察觉到失态,她降下声量,不得不服软:“这样吧,革掉陆训吏部侍郎一职,将他贬为小吏,他在吏部当值多年,不熟悉其他部署的运作方式,还是依旧待在吏部吧。”

    她服软,是皇帝掌握选择权的缘故。

    皇帝若是坚持问斩陆训,他没有任何损失,反倒折了她的势力,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所以才会服软,将陆训降职,但她留了一手,不让皇帝把陆训调离吏部。

    吏部关乎于官员任职,太后绝不会把吏部侍郎的位置让出去。

    “母后言之有理,那就按照母后说的办。”皇帝走下太后给的台阶,他怎么着都不亏,说革职只是看太后能做到哪个地步罢了。

    太后吃了亏,拂袖打算离开此地。

    林三娘叫住太后:“等一下,民女是能同意不追究陆训杀害民女家人的事,但民女还有一个要求。”

    太后眉间带着不耐之色:“什么事?莫非你后悔了?”

    林三娘:“没有,民女和陆训成亲十多年,好歹夫妻一场,想在现下和陆训吃最后一顿‘告别宴’,望太后娘娘同意民女的这个要求。”

    太后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就是想吃顿饭,她眉间的不耐之色更加明显。

    太后挥了挥手,一边往外走,一边烦躁地说:“允了。”

    “多谢太后开恩。”林三娘压下怒火,面无波澜地行礼。

    ……

    各种山珍海味、美食佳肴被宋衔青带来的黑衣人端上桌后,林三娘把屋里一排蜡烛吹灭,只留两三根闪着烛火,屋里的光线顿时黯淡不少。

    大家估计林三娘要和陆训说些私话,纷纷退了出去,站在小院里守着,屋里便仅剩林三娘和陆训两人。

    陆训瞧见林三娘吹蜡烛的动作,他警惕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林三娘:“……吹蜡烛换件衣裳,毕竟是最后一顿饭,穿喜庆点。”

    她走进内室,打开柜门,一张折叠的纸条随之掉落在地。

    林三娘快速踩在这张被折叠起来的纸条上。

    房间整体很简朴,自然没有屏风这种东西,林三娘回过头,娇羞地说:“我要更衣,你能否背对着我?”

    陆训心道这林氏真是个事儿精,她都为他生下孩子了,还怕被他看到身子?

    虽是这样想,陆训还是背过了身,他一刻也不想在此地多待,还是少生些事端比较好。

    林三娘见陆训背对着她,脸上的娇羞瞬间消失殆尽,她从柜子里翻出一件颜色鲜艳的衣裳,胡乱把衣裳套在身上后,小心地打开被折叠起来的纸条。

    纸条里包着棕褐色粉末,林三娘挑起一些粉末,把其藏在了指甲中,而后将纸条放回柜子。

    “你可以转回来了。”

    林三娘坐在桌边,她拎起一个酒壶,先给自己倒一杯酒,当着陆训得面将这杯酒喝下后,又重新拿了一个杯子。

    斟满酒,她捧着这个杯子,递到陆训唇边:“喝吧。”

    陆训没有接。

    林三娘哀凄道:“连一杯酒的面子,都不肯给我了么?”

    陆训端起酒杯,但端的是一个空酒杯,不是林三娘递给他的那杯。

    他拿着酒壶,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再把这杯酒一口闷掉。

    陆训放下酒杯:“你满意了吗?”

    满意当前这个局面吗?

    林三娘夺过酒壶,又给自己倒一杯酒,她把酒一饮而尽,平平淡淡地说:“不满意。”

    啧,终于暴露了真面目,陆训就猜到她是这种想法,刚才的娇羞和哀凄就是个面具。

    二人都没有动筷,都僵持着坐在位置上,长长的沉默后,林三娘先开口说话:“你偷偷跳进小院,出现在我后面时,说了一句‘没想到你们能活着进陇阳,我以为……’,你以为什么?你是不是在我们来陇阳的路上做了手脚,想我们在路上死掉?”

    陆训点头又摇头:“是,但又不是。”

    林三娘:“何出此言?”

    陆训回道:“我想你们死,不是想你们在路上死。我离家之前,在家中的水缸里下了毒,我以为你们会喝水缸里的水,然后中毒死掉,但并没有,便说了这句话。”

    林三娘神色讥讽:“可惜没能如你的意,你离家那天,家里下了一场暴风雨,水缸上的盖子被狂风刮下来,里面的水浑浊不堪,我便把里面的水都倒掉,并且将水缸里里外外洗了好几遍。”

    林三娘想到在家时,陆训就敢对她下毒手,于是问道:“郎中说我爹是因疾病而亡,这是不是真的?我爹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她问这个问题,主要是她爹明明身子骨还算硬朗,却在她成亲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原先她还不觉得有什么,直至陆训承认离家前在水缸里下毒,她才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陆训已经受了处罚,他没有犹豫,直接承认林三娘父亲的死和他有关。

    说陆训是畜生,都侮辱了畜生,林三娘得知后悔不当初,她泪眼婆娑地骂道:“你这个心如蛇蝎的贱种!”

    “那是我爹!是我相依为命的爹啊!我娘死得早,是我爹一个人含辛茹苦给我拉扯大的,你怎么能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下得了手!你太狠毒了!”

    “他是我血脉相连的爹,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爱我!你杀死了唯一爱我的爹爹!我再也没有爹爹了!”

    “女儿不该引狼入室,害得你没能享受天伦之乐就死了,爹,是女儿不孝,女儿错了!”

    爹的死,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三娘情绪立马崩溃,哭着喊着拔|出腰间的匕首。

    林三娘的声音听着令人撕心裂肺:“陆训,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陆训迅速站起身,他抓起凳子,狠狠往林三娘头上一砸,霎时间,林三娘身体一软,“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林三娘狼狈地躺在地上,她看陆训的眼神里充满着滔天恨意,似乎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其骨,将他千刀万剐。

    但她没有再骂他,身体也未挣扎。

    陆训皱眉,这就死了?

    屋里闹出的动静很大,门外守着的黑衣人一脚踹开门,他看到屋内一片狼藉,陆训冷冷站在一边,而林三娘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你杀了林氏?”黑衣人没想到陆训这么偏激。

    陆训肚子有点疼。

    刚才和林三娘说话的时候就有点疼,但他没在意,以为是和宋衔青交手所致。

    肚子里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无情搅弄着他的内脏,陆训痛地冷汗津津,当即直不起腰,他扶着墙壁,缓缓蹲下去。

    “你怎么了?”黑衣人觉察到异常,向陆训走近,打算看一看陆训是什么个情况。

    哪知刚推了陆训的肩膀,陆训就软塌塌地倒下|身,黑衣人把蜡烛举过去一看,陆训得嘴角上挂着一行鲜血!

    黑衣人诧异地说:“你这是……中毒了?”

    陆训咬牙,林三娘那个该死的女人,竟然该给他下毒!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陆训脑海里不断地回忆,要想中毒,肯定得吃了什么东西,不然那毒怎么跑得到身体里来?

    吃了什么东西……

    对了,酒!

    绝对是那杯酒!

    可他不是没接林三娘给的那杯酒么,喝的是自己倒的那杯,莫非……莫非毒|药下在了酒壶里?

    太可恨了,她为取得他的信任,居然也喝了那壶毒酒,让他没有防备心!

    陆训意识逐渐模糊,他两眼一翻,最终断了气。

    林三娘提出要喝陆训吃顿离别宴时,皇帝和太后便离开了这里,留在小院的,就剩宋衔青、宋衔青那群穿黑衣的下属,还有个昌乐公主。

    昌乐公主提着裙摆走进房间,她看到陆训的死状,一脸嫌弃地说:“还不给他搬出来随便挖个坑埋了?一股子血腥味,真难闻。”

    昌乐公主退出房间,想起里面还有一个人,她吩咐黑衣人:“那个林氏,想必也死了,你找口棺材,把她安置一下,埋……”

    昌乐公主思索道:“埋在她的故乡吧。”

    说完,昌乐公主摘下手上的玉镯,顺便拔下头上蛮有重量的金簪,她把东西全部丢给黑衣人:“当是送她一程了。”

    黑衣人一脸惊讶,向来嚣张跋扈的昌乐公主竟会在意一个乡野村妇,而且这个乡野村妇还是她丈夫的原配妻子。

    看不出,这昌乐公主还挺大度,另外,他看昌乐公主谈起陆训尸体时那嫌弃的态度,不禁疑惑,昌乐公主不是很爱陆驸马么?

    听说她把陆训看得很严,要陆训每天上报到过什么地、做过什么事,还不准陆训纳妾、有通房,这么一个“善妒”、“占有欲强”的人,看到陆训死了一点也不难过?

    黑衣人腹诽,果然,皇家的人没一个正常的!

    昌乐公主不知晓黑衣人那些心理活动,她只觉得,回去肯定要被母后骂没看好陆训!

    林三娘和陆训已死,所有事情告一段落,昌乐公主走后,宋衔青和他的下属也走了。

    柳兰絮唏嘘地飞离此地,准备回到自己的本体里。

    ……

    等众人走后,一个少年出现在小院中。

    少年卷曲的长发披散在脑后,他左耳旁绑了个小辫,露出左耳耳垂挂着的一个铜钱耳坠。

    少年戴着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他偏了偏头,一只光躯干就有两个雄壮男子拳头大小的蜘蛛爬上他的肩膀。

    这只蜘蛛浑身漆黑,长满毛刺,八条腿的长度和普通人一只手臂的长度差不多,头部还有三双指甲盖大小的血红眼睛,眼睛下,则是一个锋利的口器。

    如果柳兰絮没有飞走,定能看出来,这只蜘蛛和她在天牢里附身的那只蜘蛛一模一样!

    少年玩味地说:“可怜的小虫,还以为知晓了真相,实际上罗网早已布下,眼见可不一定为真呐。”

    “小蛛,你说,是不是?”少年伸出手摸了摸肩膀上的蜘蛛,他像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一样,语气轻快地说。

    “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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