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疏星几点,寂静四周偶尔传来两声立枝墨鸦的嘶叫,妇人的低泣隐隐约约藏在这两声嘶叫里,仿佛有女鬼在发出怪语阴风,陡添十分毛骨悚然,让人听之,发尖矗立,背冒凉气,只念快些走开。

    柳兰絮加快脚步,不过并非走开,而是走入。

    她跨过高高门槛,走过庭院,总算抵达她的目的地——

    灵堂。

    灵堂里,白幔悬挂,上首粘着一张大大的“奠”字,“奠”字下面有一个贡桌,贡桌上摆放着一排瓜果香烛,瓜果香烛的对面,则是一副由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材。

    这副棺材雕刻得精致细腻,棺盖四边花纹是飞角屋檐,棺身四面花纹为仙山琼阁,光是这副棺材别有寓意的外观,就知躺在其中的人身份尊贵。

    一身穿白色麻衣的妇人跪在棺材旁边,她捏着帕子掩面哭泣,时不时往面前的铜盆里丢入一把冥币,焰火随着她的动作,体量从细小骤然变大,将她对着火光的半边身子照得个通亮,同时也让她朝着夜幕的背面愈发深沉幽暗。

    看来先前听到的低泣声,应是这个妇人发出的,柳兰絮忍不住出言安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妇人听到声音,她抬起头,凭着来人特征,认出来人的身份——

    天子新封的都察院监察御史。

    说到这新封的都察院监察御史,街坊四邻无不称奇,毕竟这大殷,还从未出现过能进入朝廷当政的女官。

    妇人起身行礼:“草民吴氏,叩见柳大人。”

    这一声“柳大人”,让柳兰絮陷入回忆。

    一月前,她仅是一个小小的闺阁女子,不曾想,竟然能有如此造化,得陛下青睐,准以女子之身参加科举,恰逢即将迎来殿试,陛下许她跳过层层科考,直接进入最后阶段殿试。

    碍于前世的阅读习惯,柳兰絮私底下看过不少经书论卷,科考对她而言不算太难,再把她的现代思想加以改编书写上去,最后名列前茅,中了探花。

    虽未拔得头筹,但柳兰絮还算满意,毕竟她没有上过私塾,还是靠着文章新意才名列前茅,输给排名在她之前的两个人,倒也不冤。

    中了探花后,陛下让她进都察院历练,封她为监察御史。

    这都察院的前身叫做御史台,是最高监督机关,能审死刑案件,主掌监察、弹劾以及建议。都察院与大理寺、刑部并称三法司,一旦遇到重大案件,将由三法司会审。

    “不必多礼。”柳兰絮将吴氏扶起来,她此次来逸安王世子府,就是遇到重大案件的缘故,身份尊贵的逸安王世子,乍然死了!

    柳兰絮扶吴氏时,身影移动,露出后面的人,吴氏瞥见此人的模样,又唤了声“宋大人”。

    此次案件事关重大,宋衔青作为大理寺官差,理应到逸安王世子府查看情况,他问吴氏:“听说世子是得……马上风而薨?”

    “马上风”指房事猝死,并不是一个好词,宋衔青提及它的时候,语速顿了顿。

    吴氏也知其丢脸,但世子好歹是她照管长大,对世子死亡的心疼便越过尴尬感,她哽咽着嗓音说道:“世子爷身体一向健朗,怎么会突然暴毙呢?肯定有人在暗中对世子爷做手脚!”

    柳兰絮指尖碰了一下棺材:“吴嬷嬷,不如将世子的尸体交给大理寺的仵作进行尸检,这样一来,世子的暴毙究竟为意外还是蓄意,能查个清清楚楚。”

    “不可!”吴嬷嬷猛地扑向棺材,她双臂搂着这副棺材,一脸不情愿地说道,“世子可是皇家血脉!怎可用刀进行剖检!”

    “而且老奴听说过一个民间习俗,若人死了,尸体不完整,魂魄也会跟着变得不完整,下辈子,很大概率落进畜生道!”

    “世子爷死得不体面,老奴不愿意世子爷死后也不体面!”

    吴嬷嬷说完,谈到了逸安王和逸安王妃:“先帝疑心重,纵使逸安王是一个闲散王爷,不会起谋逆之心,但先帝仍是让世子入都做质子。可怜世子爷,年纪轻轻,未回封地看一眼,就薨了,不知王爷、王妃得有多伤心!”

    “所以你们要是把世子爷的尸体剖烂了,等王爷、王妃进都,看到这一幕,不得拿你们是问?”

    吴嬷嬷开始嚎啕大哭:“老奴可怜的世子爷唷,怎么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呢!”

    吴嬷嬷把话说得很死,左不行,右不行,总之就是不准大理寺的仵作进行验尸,柳兰絮没法从尸体上入手,便只能找其他地方切入:“吴嬷嬷,世子生前可接触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

    吴嬷嬷回想道:“吃的东西老奴并不清楚,但世子爷生前接触过的人老奴很清楚。”

    柳兰絮:“好,那得麻烦吴嬷嬷将那人带上来,我得问问话。”

    ……

    少顷,一个遭五花大绑的女人,被府里的侍卫拖了上来。

    吴嬷嬷看到这个女人,气得面色涨红,身子发抖,险些站不稳。

    她双目喷|火,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双手左右开弓,啪啪对着女人的脸颊甩耳光,掌掴声随即响彻这间灵堂,甚至透过大门,传到云霄中。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蹄子、死荡|妇!一天天的,就知道勾|引男人,吸男人的阳气,把男人弄死了,心里才爽,是不是?”

    吴嬷嬷骂得不堪入耳,手中的动作越来越重:“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狐狸精!”

    柳兰絮看到吴嬷嬷的阵仗,连忙过去拉架,她一把捏住吴嬷嬷的手腕,将她拉远一些:“好了!”

    吴嬷嬷惹不起柳兰絮,这才停下掌掴,她扯了扯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歪掉的领子,口中不依不饶道:“小娼妇,你给我等着!”

    柳兰絮被吴嬷嬷一口一个“贱蹄子”、“死荡|妇”、“狐狸精”、“小娼妇”叫得头疼,她喝斥道:“吴嬷嬷,注意你的言行举止!就算不看官差的面子,也看在世子的面子上住嘴,别扰了死者的清静!”

    吴嬷嬷像是着急世子得紧,一听柳兰絮这样说,立马不再乱骂了。

    柳兰絮看出吴嬷嬷的护犊态度,目光瞥了她一眼。

    没见哪家奶娘在主家儿子死后,哭得这般伤心的,尤其是吴嬷嬷说话的语气仿若世子的长辈,不,准确来讲,就和世子的娘一样。

    柳兰絮脑海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蹲下|身,松开女人身上的麻绳,将女人乱散的头发捋到脑后。

    黑发下,是一张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柳兰絮的视线挪到其他地方,女人的脖颈、手臂也都是淤痕,看着可怜极了。

    柳兰絮不自觉将语气变得温和:“这位姑娘,请问你是……?”

    女人深潭般黑的眼珠动了动:“郑莞,我叫郑莞。”

    这是柳兰絮当官以来,第一次查案,她严谨地问道:“郑姑娘,你能否将世子死前的状况阐明?”

    “姑娘?”吴嬷嬷在一旁呸声道,“我呸,就她,还姑娘?不知道上过多少男人的床了,姓郑的,你觉得你能承担得起这声‘姑娘’?”

    柳兰絮眉头一压,冷声道:“吴嬷嬷!”

    郑莞面色如常,似乎没有被吴嬷嬷的话羞辱到,她仅仅横过去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眸,然后说:“大人,是我杀了殷授,求大人责罚。”

    殷授是逸安王世子的大名。

    柳兰絮见郑莞如此直率地承认她是杀人凶手,未免感到有些奇异。

    郑莞似乎看出柳兰絮眼中的奇异,她继续道:“我出身平民,全家以捕鱼为生。我有一个邻家竹马郭东阳,东阳哥哥家也是干捕鱼生意的,后来我和东阳哥哥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加之我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两家就订下姻亲,不久,我便嫁给东阳哥哥为妻。”

    “本以为我会度过安静宁和的一生,但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一切。”郑莞的眼眸不再平淡,多出一丝怨恨的情绪,“这个人,就是殷授!”

    郑莞在念起逸安王世子的名字时,眼中的怨恨逐渐生多,如同一张黑色的、让人喘不过气的泥沼。

    “殷授坐上花船游逛,无意间看到不远处一只渔船上,正在为东阳哥哥送饭的我。”郑莞提起这一天,脸上冒出痛苦的神色,“殷授见色起意,当即就派人掳走我!”

    “殷授是逸安王世子,旁边的路人不敢为一个小小渔女得罪他,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我被他玷污!”

    当时她躺在甲板上,身上的衣服被殷授一件一件撕烂,旁边跪着她的夫君东阳哥哥,到现在,郑莞也不敢去回想东阳哥哥的眼神。她只记得,她被捆住手脚,想反抗却无力反抗,东阳哥哥被人压着,发出痛苦地咆哮,那天倾巢而出的无助感,像一个茧子,牢牢把她包裹住,让她挣脱不得。

    “事后,我想一死了之,但殷授用我家人的性命来逼我就范,我只能待在他身边,做起他的妾室。”

    郑莞面带厌恶:“可是多待在殷授身边一天,我都嫌恶心!最后我总算是找到机会,给殷授下了药,让他猝死在我的身上,哈哈哈,殷授,你让我不好过,我也要让你不好过!”

    “噗——”

    郑莞忽然口吐鲜血。

    柳兰絮见状,想上前,郑莞却大喝一声:“是我自己寻死的!我明白我杀害殷授之事迟早会暴露,便提前服下可毒|药,算是以命抵命,从此两清!”

    “噗——”

    郑莞再次吐出一口鲜血,接着倒在地上。

    柳兰絮站住。

    吴嬷嬷走到郑莞身旁,她狠狠踢郑莞的尸体一脚,啐了一口,大骂道:“好啊,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小娼妇干的!”

    真是郑莞干的?

    柳兰絮暗自思索,恐怕不然。

    其一,郑莞刚才提到“事后,我想一死了之,但殷授用我家人的性命来逼我就范,我只能待在他身边,做起他的妾室”这句话,说明郑莞很在意她家人的生命,她害死世子,难道就不怕逸安王回头杀死她的家人?她杀世子的行为着实不对劲,她那么在意不|良后果,怎么会不顾一切杀死世子?

    其二,郑莞一个高门妾室,按常理来讲,不能随意出门,她是如何拿到杀死世子的药的?再者,柳兰絮听这药能致人猝死,寻常医馆敢卖这种药?郑莞必然是从野路子得到的这种药。然而郑莞渔女出身,生活轨迹单调,结识野路子的概率很小,只能是有中间人在为郑莞提供这种药!假如有中间人提供,这中间人意欲何为?

    综合来看,逸安王世子的死,绝对没有那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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