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夜无月,黑沉黑沉,夜枭在黑暗林中诡鸣,小村落与黑暗融为一体,寂静无声,形同死去。

    有凌乱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曲维舟无声睁开眼睛,同花陵对视一眼摸过身边的剑,两人同时起身到门后。

    哐当一声,曲维舟一把将门拉开。

    没人!

    但待在树上守夜的司徒贺也不见了。

    “师叔?”周洛疑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绛阙真人回身递了个噤声的眼神,却见周洛脸色一点点惊恐起来。

    花陵背后一凉,反应迅速掐诀丢了过去,白影却在雷光中一触即散,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那是什么?”曲维舟皱眉站在白影消失的地方,方才她和花陵同时背对白影,完全没有察觉到异常的气息。

    “没看清。”花陵摇摇头。

    “师叔,师妹,我...我看清了。”周洛惊魂不定,“是个人...不...不是人...”

    花陵转身看他。

    被绛阙真人一盯,周洛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心情努力说明白:

    “是个白色衣服的鬼,脸很可怕,像是被利刃划过,皮开肉绽的。”

    “鬼?”什么鬼能悄无声息出现在元婴期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在雷法诀下毫发无损。

    “他没有脚,方才就飘在师叔身后,好像要说什么。”

    周洛不确定地说道。

    “嘘,有人来。”曲维舟将周洛一把推进屋关上门。

    曲维舟借门缝往外看,有白色的圆片在夜色中纷纷扬扬,两杆引魂幡在前开道,一行披麻戴孝的村民无声号哭。

    队伍中间八个人抬着一口沉木黑棺,棺木大敞着。

    什么人半夜出殡?

    “师...师叔?”周洛第一次见这样诡异的场景,哆哆嗦嗦问花陵的意思。

    “闭嘴!”花陵抬手扶剑,另一头的曲维舟同样如此,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动静,队伍后面的人竟然停下来看了一眼。

    两人屏住呼吸,周洛同样大气不敢出,直到那人转身离开。

    “走,跟上去。”曲维舟见队伍离开,第一个开门出去,绛阙真人紧随其后。

    “等等我,师叔。”周洛紧紧握住佩剑追上去。

    几人远远坠在队伍后面,循着白色纸钱倒也不怕跟丢,但出乎意料的是队伍绕了一圈,竟又绕回村子,最后停在了一座祠堂样式的房屋前。

    周洛眼力不错,领头的白衣人正是白日慈眉善目,笑眯眯递给他钥匙的村长。

    只见头发花白的村长脸色青白,颤颤巍巍走到黑色大棺前,佝偻着身子摇摇晃晃,三拜九叩,周围的村民跟着他一起大礼参拜。

    村长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匕首,爬到棺材上,雪亮刀光在黑夜中格外醒目,他用力狠狠刺下。

    锵一声闷响,匕首刺在木剑上纹丝不动,村长僵硬抬头看去,浑浊的双目倒映着来人的身影。

    是白日借宿的人中唯一的女修士。

    “仙子有何指教?”村长露出满口黄牙咧开嘴笑。

    “正要问村长抓我这师兄有何贵干?”曲维舟收剑,指着棺材里躺的板板正正的司徒贺问道。

    “仙子见谅,请。”村长僵着身子慢慢抬起手来,指向祠堂的方向。

    曲维舟眉心一皱不明所以,伸手一把将棺木中的司徒贺拽出来丢给后面赶来的周洛。

    “小舟,不要伤他们。”花陵喊道,左手甩出束仙锁,将所有人捆作一团:

    “此地风水不对,方才站在山岗上,我发现这村落是个长年被群山与树林阴影笼罩,又无活水相伴的大凶之地。

    藏污纳垢,正是个养尸的好地方。若有人在此养尸,长年累月村民必受尸气侵蚀。”

    “师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周洛扶着昏迷不醒的司徒贺。

    “他没事,应该是被人摄了魂,只要把魂找回来就没事了。”曲维舟解释道。

    “啊?”周洛怀疑自己听错了,魂魄离体见光立散,现在已经是后半夜,最多半个时辰就该日出了,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吧。

    “没事,他的魂魄应该就在那里面。”绛阙真人抬手一指祠堂。

    “你在这守着司徒和村民,我们进去看看。”花陵放下阵盘将人全部圈进去,“只要你不出来,没人能动你。”

    一脚迈进祠堂大门,阴冷的感觉立刻围拢上来,曲维舟眯了眯眼,看清了屋内的布局。

    正中间高立的桌子上,一排排长方形的木牌有序排放,长桌上供奉的瓜果香烛都已经风化,埋在厚厚一层灰尘里。

    墙角的木头长出青青白白的霉斑,潮湿霉味混合着一股淡淡的臭味。

    全部是从后面的棺材中传出来的,曲维舟绕过牌位,只见十多副棺材密密麻麻摆在一起。

    曲维舟犹豫了一下,直奔最大的那一口,屏住呼吸就要开棺。

    “小舟,等等,”花陵喊住曲维舟,语气森冷,“我来,这棺中全是活尸,就等着吸两口人气好坐起来。”

    “你等我开棺后用剑意压制住他们。”

    曲维舟点头,绛阙真人伸手掐了个繁复手诀,将灵力聚集于掌心,繁琐精致的衣摆无风自动,他用力一推暴喝道:

    “起!”

    狂风顿起,以花陵为中心席卷,砰砰砰几声,棺盖门窗炸裂开,木屑飞溅,汹涌灵力顺着所有缝隙铺展开来。

    曲维舟与他配合默契,狂风渐息之时剑光瞬发,长剑嗡鸣一声,气如长虹,无双剑意立刻将所有活尸牢牢按在棺底。

    见没出什么意外,花陵松了一口气,伸头往棺中一看,背后一凉,连忙招呼曲维舟过去:

    “你有没有觉得有点眼熟?”

    棺材里躺着个白袍男人,已经有些脱水干瘪了,脸上带着一副木质的纯黑面具,面具上眼睛的地方没有留洞,刻画着一双眼睛,是个哭起来的表情。

    虽然有点缩水,但眼熟的不能更眼熟了,璇玑大殿正殿里的画像,就在玄道真人座位正上方,曲维舟路过很多次,花陵更是时常进出。

    “伏厌真人。”

    “伏厌掌门。”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沉默。

    “他不是飞升了吗?”曲维舟先问道。

    “不知道。”花陵也颇觉费解,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下来了。

    伏厌下界为什么不回九璇山,反而死在这样一个小村庄里。

    谁能杀了他这种剑道飞升的顶尖战力。

    “死很久了,至少有几十年了。”曲维舟从棺材角落找出一把剑,正是伏厌佩剑厌春华。

    “那方才出现在我背后的人到底是不是他?”花陵对着面具犹豫着伸手,一想是自家祖师,就觉得冒犯。

    “祖师勿怪。”他请罪后才一把将面具掀开,见到面具下的人脸后,两人同时背后一寒。

    这得是什么样的仇恨才在人死后,还要将人脸划烂,只见面具下的脸上没有一块好皮,伤口深可见骨,几乎将脸皮整个剥下来,怪不得周洛会吓成那样。

    花陵默默将面具又扣了回去,“你觉得这件事和魔物会不会有关系?”

    “没有证据,但我感觉有。”曲维舟将佩剑放回去,抹了抹头上冷汗将棺材封好。

    飞升之人炼制成的活尸谁也没见过,要是他方才是醒的,谁能压制得住他。

    “先找司徒贺吧。”曲维舟转身其他棺材里找。

    “嗯?”花陵眼角余光突然捕捉道一道白影。

    他用剑挑开松松垮垮的杂物,一道人影正飘在那里。像是知道被发现了,人影缓缓转过身来,空洞的目光扫过花陵,落在曲维舟身上。

    花陵头皮一麻,不动声色挡在曲维舟身前,隔绝了打量。

    “剑修?”人影浑浑噩噩开口,像是太久没说过话了,他舌头不太灵活,嗓音晦涩难懂,但两人都听清楚了。

    “是。”花陵主动应声。

    伏厌也不知听没听见,他目光只是直直盯着前方:“我是九璇山...第一任掌门伏厌,九州大劫,天极九塔...需要...不要...飞升,不要飞升!”

    绛阙真人忽然预感到什么,急切追问道,“需要什么?”

    但无论他如何追问,伏厌真人只会呆呆重复最后一句话。

    “不要飞升!”伏厌跌跌撞撞撞入墙中。

    两人震惊之下竟然忘了阻拦,只怔怔看着伏厌消失的地方,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开口。如果说知道宸华的存在时两人只是震惊,那么在见到伏厌后,两人彻底凌乱了。

    仙界一定是出事了,所以飞升之人才会下界,两人混沌的思绪几乎是同时想到。

    “我们得去一趟南海。”良久,曲维舟狠下心来做出决定:

    “宸华在南海缥缈湾有一落脚点,当年我寻到那里时,有人住过的痕迹。他完全可以不留痕迹,但是他还是留了下来,而这一世他没有出现过,说明他同样有重生前的记忆。也许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曲维舟心绪翻涌,短短一段话,她说的断断续续,颠三倒四。

    绛阙真人同样思绪复杂,但还是应声同意了。

    “还有,师叔,天亮后你立刻离开去西岭,我和师兄他们留在这里。”

    “不行,伏厌太危险了!”花陵不同意。

    “不,师叔,听我说完,”曲维舟冷静道,一桩桩一件件事在她脑海里飞速闪过 ,“梅花瘴前世没有,所以它也是不同寻常的,一定也和这件事有关,要么是什么障眼法,用来掩盖真正的目的。”

    “但不管它到底是什么,它一定会有线索等着我们发现,所以,师叔,也许危险的是你。”曲维舟抬头直直看进花陵眼底:

    “还望师叔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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