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

    海边,冰棍,烟火大会。

    会有很多人,氛围也很热闹。

    但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时而闷热出汗、时而干燥到上火的季节。

    就算暑假有很多的节目、活动。

    得到妈妈支持后,我将芭蕾鞋放好塞入鞋箱,搁置到了床底下。

    加入了文学部。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夏季在文学部时,能够整天待在活动室吹空调看书,完全不会出汗。时不时完成部长布置下来的的写作任务,又或者是团员之间的组织的创作比赛。

    是我想要的日常生活,我喜欢。

    可能是心情变好了的关系?

    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总之我生病的次数变少了,可妈妈去医院的次数和时间却越来越长。

    这次我向爸爸询问妈妈的情况,没有得到先前那样的回答。

    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对我说:“爸爸工作变得特别忙了,姬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去医院看望下妈妈。”

    情况似乎不好太好,心理没来由得咯噔一下。

    “我知道了,爸爸。”

    文学部的社团活动相对其他社团会少很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几个部员待在活动室里翻书阅读。

    小黑是知道我在文学部的情况,所以他有时候在我前往活动室前,把我拦下来,拉着我邀请我去看他练球。

    我会拿上要阅读的书籍,跟在他和研磨身后到排球部所属的小体育馆去。

    这些是我在没有得知妈妈病情加重时,在校的生活日常。

    与小黑说明了妈妈的身体情况后,我没有总是和他们厮混在一起。

    放学以后收拾好书包,在学校门口搭乘上直达医院的公交,到医院去探望妈妈是我现在三点二线的日常。

    妈妈刚开始在医院看到我还会很惊讶,大概也有点惊喜。

    后来去医院次数多了,她开始嫌弃我老往医院跑,总嘱咐我应该好好学习,不要总是来医院。

    接着开始说服我,我的体质也不是很好,医院各种各样的病患多,空气里可能都漂浮着病菌这些话。

    而我每次回怼她只需一句:“可是我想见妈妈。”

    在医院会陪妈妈说话,讲一些学校发生的事情,班级发生的事情,还有小黑和研磨打排球这些。

    能交流起来的话题,我都会讲给她听。不聊天的时候,我会在医院看书。

    我在医院陪伴妈妈的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除了换药或者吃饭,很多时候都只有病人待在病房里。

    那天看完带到医院的书籍时,我合上书,看到妈妈靠在枕头上小歇。

    “妈妈睡着了吗?”

    她看上去好像睡着了,但她的皮肤状态太差了,在炽白又强烈的灯光下,透着比苍白更加失去血色的、有种透明的虚弱感。

    “快睡着了。”

    听到我的声音,妈妈慢慢睁开眼。

    毫无血色的眼皮下,是浓重的青灰色。

    “妈妈什么时候出院?我小六都要毕业了。”

    “我想妈妈参加去我的卒业仪式。”

    妈妈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我感受到的只有一片冰冷,没有丝毫温度的触感,像是尸体一样。

    “等妈妈出院了一定去。”

    “那妈妈什么时候出院?”

    “就快了。”

    “真的吗?”

    “真的啊,妈妈什么时候骗过我们的小公主。”

    尽管得到了妈妈肯定的答复,可我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我伸出小指,说:“那我们拉钩,食言的人要吞千针。”

    “好。”

    妈妈伸出小指勾住了我的,然后我们完成了约定仪式。

    ……

    期末考试那天。

    从考语文的考场走来,我正往卫生间走,准备去趟厕所。

    但在途中被老师喊住了,班主任整个人显得格外焦急,都有点破音了。

    “今泉同学——!”

    老师小跑着奔向我。

    我手上捏着纸巾,歪头疑惑地刚脱口而出问,老师有什么事吗?

    她来不及说上话,拽住了我的手,边拽着我往我来的方向走,边说:“你快跟老师一趟办公室,你爸爸找你。”

    看得出来我的班主任真的很急,完全顾不得校走廊禁止奔跑的校规。

    拉着我跟放风筝似的,风一样赶回办公室,我被拽着脚已经离地了,整个人像要飞起来。

    班主任办公桌的旁边,我看到了一脸憔悴的爸爸。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了,他除了忙工作,有空了只会往医院跑去照顾妈妈,基本上不回家。

    他现在看上去比我记忆力的爸爸的样子要沧桑很多,像老了至少十岁。

    我都有点认不出他了。

    “爸爸?”我顿了顿,问:“您怎么今天来学校了?”

    十二岁的年纪,会懵懵懂懂地了解到一些过去未涉及区域。

    看到如此模样的父亲,我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点猜想。

    但我不敢去深想什么。

    我害怕会如我所想那样。

    “和我一起去医院,妈妈想见你,姬。”

    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反应呢?

    我也不太知道。

    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就知道。

    就知道妈妈会食言,会食言的人根本不怕吞千针。

    来到医院见到妈妈时,她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骨瘦如柴的、孤零零地半躺在病床上。

    妈妈好像也不是突然变成这样的,人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而变得憔悴,但不会突然暴瘦。

    从开始的时不时地住院,到后来几乎留在医院长住。

    妈妈每日都在消瘦下去,只是我不想面对,选择性忽略了这残忍的事实。

    病床上的妈妈再次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走到她身边去。

    可我的双腿仿佛灌了铅,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过去。

    最后是爸爸一把将我抱到妈妈的病床旁,让我坐在妈妈身边,她艰难地探出手握住了我的。

    “姬…妈妈……”她什么都还没说,可我好像已经知道她会说什么。

    我抽出被她握住的手,出声打断她的话。

    “我不会原谅你,也不想听你说!”

    意料之中的爸爸的巴掌并没有落下来,我的眼睛都赴死般地闭上了,但病房里只是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打破沉寂的是妈妈的咳嗽,咳得人都快要碎掉一样。

    我又有些后悔说出那番话了。

    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要说什么。

    最后还是默默地闭上了。

    妈妈抹掉因咳嗽而溢出眼尾的泪水,用手抚摸过我的脸庞,说:“已经看过我们的公主啦,妈妈的心愿完成了。”

    妈妈冰凉的拇指擦去我脸上的眼泪,虚弱得快要听不到的声音慢慢挤出来。

    “我们的姬长漂亮了很多,只可惜妈妈今后没办法再看到。”

    “妈妈有些困了,想睡会儿觉。”

    我被护士姐姐牵着离开病房,爸爸还待在病房里陪妈妈。

    漂亮的护士姐姐蹲下来,对我说:“姐姐还有事要忙,小妹妹可以坐在这里乖乖地等你爸爸出来吗?”

    呆呆地点点头,护士姐姐揉了揉我的头发走开了。

    我捂住脸坐在凳子上哭,眼泪与手心的温度一点点带走了妈妈留给我最后的一点冰凉的触感。

    ……

    没有参加期末考试的我自然也不能升到国中。

    妈妈的离去对我的打击很大,参加完葬礼以后我再也没有出过家门。

    遗物全是爸爸整理的,大人振作起来比年幼的我快太多了。

    他开始正常的工作,上班依旧很忙,很少回家。

    爸爸找了个家政阿姨负责躲在家中的我的一日三餐,但我完全没有什么胃口,没有好好吃过什么饭。完全不记得在家里待了多久,成天缩在床上动一不动。

    门被打开又关上了,我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地想。

    是家政阿姨出门忘记带什么了,折返回来取东西的吗?

    只想了短暂的几秒钟,翻过身子决定不去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结果再次被打开的是我的房门,动作很轻但在安静的房间里,我还是听到了这个声响。

    “啊…原来你在家啊。”

    一道惊讶的声音在房门口响起,他身边是另一个同样稚嫩的嗓音。

    “阿黑,就算你想来探望她,也不能再没经过人家同意,擅自走进人家家里啊。”

    “可是大门没关牢啊,我们发现了不算帮了今泉叔叔的忙吗,万一不是我们两个发现的,而是家里进了贼。那多危险呀对不对,姬。”

    我拱起身体像只虫子一样在床上蠕动,伸出手用枕头捂住不断钻进耳中的声音。

    我说声音怎么越听越熟悉,原来是小黑和研磨啊。

    我尽量把身体缩成一团,试图用身体动作发出抗议,来表达我并不想理会他们。

    可是小黑这家伙把我从床上扯起来,不断地摇晃我。

    没有好好吃饭的我,快被他粗鲁的动作摇来摇去地眼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别、别晃了!”我不得不出声制止他的行为,睁开眼睛有些怨念地看向他。

    “姬怎么这么轻,我都可以把你提溜起来了。”

    “完全没有好好吃饭!”研磨也评价道。

    “不想吃,没胃口,没心情。”

    我想把他推开,但根本推不动。

    “阿姨肯定也不愿意看到姬一直这样下去,不要一直停留在过去。”小黑掰过我的脸,促使我去看他的眼睛。

    我这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太久没有出门了,曾经精致打理的刘海现在几乎把我的眼睛遮住。我回想了一下我刚才幽怨地盯着他的举动,配上我现在的形象,真有点像是女鬼也说不定。

    “要好好吃饭,好好生活,才不会对不起你妈妈。”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

    接着往我怀里塞了一袋子的东西,我下意识地去接,但没有成功接住。

    脱手而出的塑料袋掉到床上,袋子里装着的食品掉了满床。

    看着掉到床上这些全是我爱吃的零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鼻子微微发酸,我哇得大叫一声抱住了恰好在观察我的表情的小黑。

    手臂勾住脖子,不知何时流出来的眼泪鼻涕全往他肩膀颈边上蹭。

    我丝毫没有形象地边哭边喊:“我想妈妈,小黑,我…我好想妈妈!”

    他应该被我突然爆发出来的大哭搞得手足无措了,身体僵硬了一会儿,才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阿姨肯定也很想你,别哭了。”

    耳边是小黑和研磨绞尽脑汁地想出来的安慰我的话,我抱着他哭得换不上气,眼前一时黑一时白,偶尔还冒着像电视屏幕接触不良一样的雪花状。

    ……

    振作起来后,我回到学校重新读了一遍六年级。

    学过一遍的缘故,我后来上课总有部分时间用来发呆。

    社交也在逐渐恢复正常,在学校的大部分时间除了和小黑研磨待在一起之外,就是泡在文学部和社团团员在活动室看书阅读。

    生活似乎正逐步走上正轨。

    合上看完的书,我起身和社团们道别。

    拎着书包走出校园回到家中,碰见了几乎百年难得一见的、下早班的爸爸。

    爸爸做好了饭菜正在用饭勺盛饭,听到我回家的动静,只是抬起眼皮扫了我一眼。

    “吃过了吗?”

    “还没有。”

    “那洗手了过来吃饭。”

    “好。”

    我和爸爸的关系在日渐减少的接触下,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这顿饭也在沉默中收尾,我主动走去厨房洗碗,爸爸在旁边看了我几眼,最终什么也没有对我说,回到了他的房间。

    站在水池边的我停下了冲去餐盘上泡沫的动作,狐疑回头看了看。

    但爸爸已经走出了我所能看到的视线,进入房间。

    留给在厨房的我,仅仅是关上房门的声音。

    一墙之隔。

    我转过头,心无旁骛地继续洗碗。

    但爸爸──

    却在挣扎要不要将他现在所知晓的,而我一无所知之事,但应该要让我了解到的事。

    ……

    国二临近春节的某天晚上。

    爸爸的公司难得早早地放了假,我围着围巾从落雪的户外回到家。

    第一时间感受到家中朝我席卷而来的暖气,吸入鼻腔的寿喜锅中煮熟了的美食的香气。

    我脱下鞋快步穿过玄关,看到坐在暖炉边上烤火的爸爸。

    “诶?”

    “公司提前放假了。”

    “这样啊…”我小跑到厨房里,飞快搓了几下手里的清洁液,还没产生什么泡沫,就被我用水冲洗干净。

    哆嗦着手麻溜地钻进温暖的被炉里,烤火烤到温度满意才把手伸出来。

    暖呼呼的双手合十,说过我开动了之后,飞快地拿起手边的木筷,伸长胳膊去夹锅里的菜。

    放在嘴边吹了吹在把不那么烫嘴的食物塞进嘴里,鼓鼓囊囊地跟像松鼠一样地吃个不停。

    爸爸看我狼吞虎咽,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吃着。

    寿喜锅煮着食物慢慢悠悠升起来的热气,模糊了干饭的我的视线。

    余光里爸爸似乎在看我,又好像没有看我。

    我的床头柜上放着妈妈的照片,五官慢慢长开的我、能从这张脸上隐约得看到妈妈年轻时的模样。

    爸爸一定是想妈妈了。

    我边吃边这么想到。

    “就快到你妈妈的生日了。”

    突兀地、我听到他这么说。

    果然是这样。

    我默默地吃着锅里煮的雪白的鱼丸,嘴里哼哼唧唧地胡乱应着。

    “妈妈其实给你留了封信,但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给你。”

    “你妈妈也走了也有三年了,这三年的时间里你也比那时候开朗了不少,所以我在想或许是交到你的手上了。”

    “信封给你放在房间的桌上了,吃完饭后去看看吧。”

    我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食材,一直吃到能感觉到肚子的饱腹感才放下筷子。

    双手再次合十。

    “多谢款待。”

    放下碗筷的我想爸爸告别,回到房间关上门。

    摁开的灯驱散了房间的黑暗,照亮了书桌上的信封。

    我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望向被我放在盘腿而坐的膝盖上摊着的那封尚未拆开的信。

    时间治愈一切。

    我的确如爸爸所说的那样,在这不长不短的三年里很少的时候才会想起妈妈。

    她那日的话语和离去,对现在的我来说,不再是沉重到无法接受的事。

    我深呼吸着伸向三年未被启封的书信,印上漆封的信封缘被我轻而缓慢地撕开。

    呼吸随动作好似在变重,展开横向折叠了两次的信封。

    边角微微泛黄的信纸上书写着和妈妈给人的感觉相同的笔迹──优雅而漂亮的一手字。

    信件的第一行印入眼帘,上面写着在病房里的妈妈对我说的话。

    亲爱的姬,我感到很抱歉,但依旧希望善良懂事的你能够原谅自私又任性的妈妈。

    我逐行地往下看,越看越觉得胃里才吃下不久的食物在翻腾。

    信中的内容总结下来,是在向我表达。

    妈妈当初在医院对我说出的那些话,是发自真心的。

    但──

    在得知我退出舞蹈部,做出不再练习芭蕾的决定后,又有多么后悔当初的决定。

    那时说出的所有的言语,与其说是,是在对我说,不如说是在告诉她自己,在提醒她自己。

    我不是她能用来延续她未完成的梦想的、可以任由她拿捏的孩子,是该有着能够完成自我选择的独立思想的个体、鲜活的生命。

    可是,作为努力将你养到这么大的、全心全意,一心投入身心在你身上的,你的母亲,真的会想看到有朝一日,我亲爱的孩子,我取名为姬的、宝贝女儿的你,能够为了妈妈无法实现的愿望,努力拿到我所未能获得的成就。

    只有这样,才能慰藉妈妈的在天之灵。

    对不起,我的孩子。

    妈妈知道自己很自私,但瓦尔纳真的是妈妈唯一的遗愿。

    拿到这个奖项后,我的小公主想做什么,妈妈都会在天上全力地支持你。

    ……

    信纸被我揉成一团。

    反胃的恶心感迫使我弯腰缩在床上。

    我短暂的人生中,没有那一刻窒息地如同此时此刻,像是被人用力地、恶狠狠地扼住了脖子。

    无法喘息,眼眶通红。

    大脑一片空白,无意识地张开了嘴,但发不出任何声响。

    不知什么时候,我整个身体从床上滚到铺了绒毛地毯的地板上。

    耳边似乎有幻听到了有人在喊我。

    一遍一遍地喊我的名字。

    ──姬。

    从模糊到清晰。

    ──姬。

    又从清晰变得模糊,好像离我很远。

    屋外或者是楼下。

    ──姬。

    到底是在喊我?

    我头痛欲裂。

    手指穿过发丛,收紧五指。头发扯住头皮,疼痛使我从梦中惊醒。

    我腾坐而起,脑袋昏昏沉沉。

    失去平衡的我从床上掉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慌乱的脚步匆忙靠近,我感觉到一双大手正在努力擦去从眼睛里涌出的泪水。

    梦中与现实的声音重叠。

    黑尾惊恐到在颤抖的声线在我耳边响起,“我说怎么打你电话不接,敲你家大门也一直没人理,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烧得好厉害啊,怎么哭成这个鬼样子?做噩梦了?”

    他搀扶着我坐回床上,我如同抓住溺水浮木那样,手指抓在他的肩膀上,指尖特别用力。

    “我好像走马灯了。”

    “哈?烧糊涂了?”

    我甩甩头,脑袋依旧昏昏沉沉。

    视野里是黑尾担心地望着我的模样,我咳嗽一声,又说:“可能真的是烧糊涂了吧,我做了个梦,就是有些想不起来梦到什么了。”

    “到底是梦到什么鬼东西,才能哭成你这样。”

    我扯扯嘴角对他笑,“真的记不清啦,不过──”

    “不过什么。”

    “为了让我再入睡不做噩梦~”我故意停顿下来,靠近坐在我身边,依然搂着我,忘记松手的黑尾铁朗,抓住他的领口,一字一顿地说:“今晚睡觉,你得留下来陪我。”

    我和他贴得非常近,听到了他的吞咽声。

    再他出声之前,我斩钉截铁道:“不许你拒绝,必须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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