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结束,各自解散回家休息。

    佐仓铃音到点脑海里也只想着开溜,毕竟已经快十二点钟了,再过些时候就得跟一帮出来约会的现充男女挤地铁挤电车了。

    单身狗坐这头,看着椅子那头的狗男女你侬我侬,这是何等的地狱绘图……

    但不成想小脚刚迈出门就被竹达彩喵眼尖叫住。

    “厉害啊!初阵就有如此表现,虽然不及我当年,但也没差到哪里去。”竹达彩喵笑脸盈盈,亲切地拉起女孩的手,坐上电梯。

    “咳咳,还行吧……”佐仓铃音感受着大前辈软乎乎的小手掌,心神略微有点小飘。

    “而且你看,现场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只要正常发挥,什么事情都没。”竹达彩喵发挥知心大姐姐天赋,再次亲切的说。

    “确实……”佐仓铃音支支吾吾的点头。

    高情商的社会精英们,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还好被他指责的不是我,否则就样衰了。

    佐仓铃音心头颇为庆幸今天从音监手下逃得一命。

    “叮咚——”

    相谈间,电梯又下一层,打开了门。

    竹达彩喵看了眼门口,立刻打起精神,露出一副偶然撞见故人的讶异欣喜表情,伸手朝门口的男人大声招呼。

    “哟嚯~这不是平田老兄跟监督嘛,你们俩这是要一块去吃饭么?”

    那模样,就好像已经是住了七八年的邻居般熟悉自然。

    男人微微皱眉,略感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嗯。”

    “巧了不是——”竹达彩喵豁然一笑,“我跟小佐仓也要去吃午饭,要不……待会儿一起?”

    刚要迈步进入的平田坚停顿,眼神转向电梯内那只语气礼貌、笑容尊敬,全身上下仿佛无可挑剔的女孩,面部肌肉突兀的僵硬起来。

    就像遇到了一只体型庞大、胃口巨好的寄生虫吸血鬼正在朝他张牙舞爪。

    ……

    一顿午饭,宾主尽欢。

    除了东京老房东。

    相谈无间,笑容满怀。

    除了中年单身汉。

    饭香菜美,吃得满嘴流油。

    除了平田坚。

    “哎呀,这怎么就又没了?”竹达彩喵环顾餐桌,眉头不禁蹙起,“监督大哥您先等等,我去前台再叫点烧鸟串就回来。”

    平田坚默然。

    中年单身汉低头看了眼自己摆在桌上的信用卡,脸色犹如东京证券交易所的股票般变化个不停。

    话说当年汉献帝上朝时,看到替他把持朝政的曹丞相,估计也就我现在这个状态了罢。

    “多了多了。”动画监督神户洋行摇手回应,“下午还有工作,再吃下去,恐怕就连路都走不动了。”

    “那就来点饮料,上几瓶菠萝啤吧,这玩意度数低,能消食,而且喝着还爽口。”竹达彩喵拿起菜单扫了一遍又道。

    “……”平田坚深呼吸,平复心态。

    他狠狠地剜了竹达彩喵一眼。

    别看今天跳得欢,当心明天拉清单,信不信我下次去事务所的时候就多找点唱歌跳舞的活丢给你,到时候训练拉韧带都够你小子嚎的。

    “佐仓君你也别光看着,只喝果汁可不行啊。”平田坚转头看着刚进公司没多久的小新人,热情大方,“想吃炒饭还是烤串都随意……放心,我请客,不AA,咱们难得出来一次,可得尽兴点。”

    佐仓铃音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竹达彩喵,手指挪到刚刚她说过的烧鸟串上。

    “没事,不用管她,竹达应该早吃饱了。”平田坚敏锐地察觉到女孩的心绪,朝她摇摇头,旋即很贴心的说道,“之前那份豪华拼盘,全是硬菜,我估计着少说也得有两斤的肉下了她的肚子,现在怕是还撑得很。”

    “……”竹达彩喵用力握拳。

    “老板,单子上的烤串再加串。”少女举手大声道。

    “不是,吃了这么多还要吃?!”平田坚皱眉,暗暗提醒某人注意形象,再这样下去必变相扑肥仔。

    “我可以打包带回家。”竹达彩喵淡淡的说。她觉得富哥对自己与佐仓同学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太公平,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心灵的受伤。

    以前手底下只有自己一个艺人的时候,尚且还能好声好气,但现在这态度……意思是嫌弃起彩喵酱了么,老东西实在可恶!

    “打包好啊,节俭。”动画监督神户洋行赞道。

    “没办法,东京居,大不易。”女孩深深叹息,旋即身体佝偻下去,像被生活的重压压得死死的。

    “……”平田坚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两个大叔并排坐的奇妙画面。

    “是呀,这几年社会经济不景气,就算是东京这样的大都市,每年也还是会有不少在东京的年轻人主动返乡过。有时候便利店里常见的面孔突然消失,一问往往就是追梦失败回老家过小日子谋生去了。”神户洋行随意的说着生活见闻,抬手给少女斟果汁,“竹达桑你也是来大城市谋生的吧,肩头的压力重不重啊?”

    “除了每个月交房租的时候可能要小小拖延下……”竹达彩喵心虚的说,“其他的生活成本还承担得起吧。大富大贵没有,但靠着干声优这行,饭钱还是有些的。”

    “踏入社会,失去了父母的援助,能糊口已算不易。”神户洋行感慨的说。

    “唉,谁不是呢,真怀念那个衣食无忧的学生时代啊。”竹达彩喵同样感慨万千,瞟了一眼边上,似有所指的补充道,“不用工作,每周还有零花钱拿……想买什么都能随便买。”

    不知为何,佐仓铃音感觉自己被大前辈扫了一眼后突然有点发毛。

    难道我刚刚有做错什么事吗?

    佐仓同学的眉头抽搐,额头见汗,青筋隐隐鼓动,在最深处的脑海里,思绪不断延伸出去。

    紧接着双方又是一些“伙食费全靠蹭食堂”、“全勤无望,背负车房贷款”等等像是遭遇中年危机的憋屈男士才会谈的高压问题,充满了同病相怜的无助气息。

    这让一旁端着白碗干饭的平田坚心理愈发开始不平衡起来。() ()

    凭什么你们刚一见面,就无话不谈,美妙邂逅,仿佛吕奉先得遇赤兔马一样?

    不管是酒局也好,还是应酬也好,明明都是我请客付的账单……

    但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你是经纪人,还是我是经纪人?!

    肝脏幸免于难的男人又在残酷世界的引诱下,浮现出此世之恶怨念黑泥了。

    “哦哟哟,了不得,《幽游白书》、《超时空要塞》、《浪客剑心》、《少女革命》,您都做过原画呀,甚至还指导过《甲贺忍法帖》这种名作。”竹达彩喵脸上表情有些惊奇。

    “啧——”神户洋行挠挠头,“我们动画行业是这样的,原画师其实来来回回就这么点人,随手拉一个上了年纪,有点资历的出来,大多履历上都有好些个口碑不错的作品。”

    平田坚叹了口气,只能庆幸对方没有听出烂话王的潜意。

    其他的都不重要,以自己对某人的了解,《甲贺忍法帖》这部R起步的作品应该才是烂话王突然兴奋的关键……

    “以后离竹达远点,别被污染了。”平田坚倾斜身体,支撑脑袋的手肘碰碰佐仓铃音小声提醒道。

    “……诶?”佐仓铃音一愣,眨了眨好看的眼睛,不明所以。

    “不过说起来这些年的动画行业,变故倒也不小。”神户洋行长吁短叹,满脸的英雄落寞,“画师这行工资如故,所以还是一如既往的缺人;声优们倒是又开始走起了上世纪偶像化的商业道路,贵社的钉宫小姐就是其中佼佼者。”

    “钉宫确实可以的,我要是阿宅,被那娇羞的语气骂上一句「无路赛」或者「hentai」估计也得兴奋半天。”竹达彩喵抚摸起不存在的胡须,满脸笑意认可道。

    “只是可惜男声优这块的偶像化道路并不通畅……就拿上午那场录音打比方,这档动画的男主役就是隔壁青一事务所强推上来的。”神户洋行看着近处的老矮楼,“论演技,试音时候的表现其实也还行,没差到哪里去,形象条件也不错,唯独心理素质不过关,人一多就容易紧张……”

    按这个效率看,真不知炒作出这些商业公司们眼中合格的男声优偶像究竟要花多少资源,多少重要的动画主役。

    身为动画监督,为这行未来几年前景担忧的男人悲哀地叹了口气。

    “男声优偶像化?我觉得这套十有八九成不了,女的还好说,像是佐仓同学这样追梦的高潜力预备役培训所里想捞还是能捞到的。但是男性,真长得好看的,声音好听的,早就被星探们抓去演电影电视剧了,现在每年的战队系列跟假面骑士就是这群「史上最帅高中生」们的出道机会……”竹达彩喵边说话边审视手上烤秋刀鱼的熟度,还用指甲碰碰焦脆的鱼皮,嗦嗦手指,然后就是满意一笑,张开血盆大口,咬得满嘴流油,香甚。

    饶是旁边嫌弃她丢人现眼的平田坚见了也有点发馋,觉得自己怎么也得搞上一条才行。

    “老板,来份秋刀鱼套餐。”平田坚举手招呼。

    “顺便再把菜单上边的烤串跟烧鸟也都给我来一份。”吃完半串烤鱼的竹达彩喵喝了口果汁补充水分。

    “……你怎么还能吃?!”平田坚一愣,皱眉,想掰手指数数这只肥仔肚子里究竟装了多少东西。

    “我打包带回去给家里的小老弟吃不行?”竹达彩喵翻了个小白眼,随手整理起包裹。

    “毕竟我又不跟某个孤家寡人的老东西一样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一心只想着逃避……”竹达彩喵语重心长的碎碎念说,“人类这种生物说到底还是感性的,尤其是那些岁数比较小、心智没成熟的,感情世界尤其脆弱,好像纸一样,一刮就跑、一揉就皱、一扯就破。到了这个阶段,假设有些老逼登身为监护人还不愿意好好管的话,最后说不定收获的就是我这样离家出走的叛逆逼,届时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男人这次沉默的时间稍微长一些,几秒后他才抬头朝女孩干涩的笑。

    想说话,但又不知道如何辩解,刚张开嘴却只能悻悻闭上。

    “监督大哥,你平时有抽空跟孩子谈过心么?”竹达彩喵转头挠着头发,歪着小脑袋突然问道,“诸如成绩不好的时候探究下原因,这种情况也算。”

    突兀聊到子女的教育问题,就算是职场上的大拿神户洋相也照样气势顿失,只能讪笑:“咳咳,平时工作有点忙……”

    “该不会只有嫂子一个人管吧?”竹达彩喵用怀疑的语气问。

    神户洋行礼貌的咳嗽。

    “我爸那时候也喜欢用这话当借口,什么都不管,最后结果就是我被校园霸凌到不想上学,然后一个人离家出走,跑来东京当社畜。”竹达彩喵用追忆的语气边说着警示,边瞥视边上的平田坚,而后长长叹息。

    彩喵酱这波都把伤口撕开来展示了,老东西应该能引以为戒吧?

    神户洋行瞪眼而视,欲言又止。

    “好了,不多讲了,明明刚刚聊到有意思的话题就被打断插进了烦人的家庭问题上……平田哥,你们继续吃,我累了,反正下午也没活,先润回家睡一觉休息休息。”竹达彩喵摆摆手站起身揉了揉脖颈,眼睛半眯着打了个哈欠,随手招呼两下,从侍员手里接过装着几盒烧烤的塑料袋。

    少女习惯性的低头看了一眼,见一个个塑料纸盒子都装得满满当当,拿回去热热当晚餐都够了,便情不自禁露出满意的笑容。

    “监督先生,那之后片场再见了。”竹达彩喵转身礼貌的道别,举止突出一个社交礼节,特别讲究。

    但落在佐仓铃音眼中,又莫名有些违和,仿佛刚才那个说怨气话的另有其人。

    “嗯……竹达桑,下次再见。”神户洋行高情商了然点头,朝着女孩的方向微微伸展臂膀,扬手告别。

    一场饭局,几经波折。

    佐仓铃音看着少女在路边踢一脚石头才肯离去的背影,还有旁边俩又继续互诉起中年烦恼的老男人。

    忽然间,感觉成年人的世界真的好复杂。

    不光戴着面具,而且在面具之下,所有人都好像过着特别不容易的生活。

    希望成为成熟稳重大人的佐仓同学第一次生出「不想长大」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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