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字一字一顿,重重敲击在谢安安心口。

    在场的双方显然都明白,老祭司口中的“蜕解局”到底是什么意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小灰正站在小满的身后,抬手掀开他的头发去看后颈:“......真的有。”

    而陈朗闻言更是直接暴起,一把扯住了老祭司的衣领:“你别欺鸟太甚!”

    老祭司眯着他那并不怎么能视物的眼睛,无所谓的笑了笑:“年纪老了,忘性大多正常。你应该也深有体会啊?陈老将军。”

    他着重了“老”字的读音,陈朗被戳到痛处,愤愤得松开了手指。

    十三年前,京城曾发生过一场大火,陈朗仅剩的小孙子陈羽书在大火中失踪。而事发后不管怎么查、谁去查,最终的结果都指明——是陈朗忘记熄灭陈羽书房间里的火种,才让那年仅六岁的孩子遭此横祸。

    陈将军也因此变成了陈老将军。被扣上“老糊涂”的帽子后,又被抢走了兵权。

    “第一场已经结束了,第二场将在两日后举行,具体内容届时会公布。请两位安心休息。”老祭司悠哉的说完后,转身离开了房间,徒留一片死寂。

    事已至此,谢安安心知改变不了什么。她向对面点头示意后,率先离开了房间。

    深夜,谢安安独自坐在窗前复盘。

    她一直以为,在如今的局势下,老祭司会选择抛弃她而转投格查尔军一方,以继续保证神殿的地位。但现在看来......那老东西分明是想让他们两败俱伤才对。

    蜕解局,是整个羽族都有耳闻,但没鸟尝试过的赌约。

    由母树作为见证的生死局,双方进行对弈,如果母树认可,那么参与赌局者的后颈上,就会显露出银色的母树花纹。等结果出来后,输得那一方会失去灵智,退化成一只普通的鸟类。

    换个说法:进行蜕解局的两人,不死不休。

    谢安安抬手,无意识的抚摸着自己的后颈。刚刚回来以后,她已经让崔翠确认过了,母树的痕迹是确实存在的。

    如果真的输了......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一只普通的小黑鸟吗?

    夜风呼啸而过。

    等风停歇下来后,谢安安面前的窗台上,多了一束金黄色的小花。

    她拿起花束轻笑:“你来了?进来吧。”

    木质的窗框咯吱响了一声,她房间里多了个黑漆漆的身影。对方全身都被黑色的布料笼罩,头上的兜帽更是把脸都遮个干净,连手指都被皮质手套包住了。

    这副连一根羽毛尖尖都没有露出来的装扮,更勾起了别人的窥探欲望。

    “我今天看到你被带去了神殿,有危险吗?需要我帮忙吗?”对方虽然打扮的像一把开锋利刃,但声音却异常温柔缱眷。

    他看到谢安安摇头,又从袖口里掏出一根羽毛:“还有一件事,那个砸你石头的,是个被流言影响的普通鸟。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因为这事杀他,所以就把他打了一顿,然后拔秃了毛。”

    “他现在那种秃毛鸡的样子,以后不管是入仕还是嫁娶,都不会顺利。”他看谢安安没有反应,又补充了一句,“我都安排好了,新羽毛长出来以后,会有鸟再去拔干净。”

    他并没有把羽毛交给谢安安,只是单纯给她扫了一眼后,就急吼吼的点燃伸出了窗户,连烧过的灰,都不想留在谢安安房间里。

    他拍拍手把灰抖落干净,抬起头望向谢安安的方向。哪怕隔着厚重的兜帽,都透露出了一点期期艾艾的味道:“我能看一眼你的伤口吗?从你受伤后,我就一直在找来看你的机会.......我有点,不放心。”

    谢安安手指捻着小黄花,坐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开口喊他的代号:“南河。”

    黑衣鸟识趣的单膝跪下俯身:“殿下,是我逾距了。”

    哪怕被他口中的殿下高高在上的警告,他的口吻也依旧温和,甚至隐隐有点骄傲和占有的情绪。

    “我的伤口没事。”谢安安叹了口气,她也听出了南河语气中的意思。本来见到他到来,而变得愉悦的心情,又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淤塞。

    南河是一年前,主动出现在她身边的。

    随着谢安安成年,她所处的位置也愈发的艰难。而朝堂中,从上层官员、神殿到地方小吏,那同气连枝的样子更是让她无法插手。

    自她记事起,她就在试图反抗。

    她曾经尝试过,去召集母亲之前的旧部。最后却被有心人利用,白白葬送了许多性命。

    她尝试对权臣进行暗杀。杀手没有回来,陈老将军的孙子却在火场里无影无踪,“护国将军”也变成了一个空头衔。

    她尝试.....培养新生力量进入朝堂。但那群冠羽都还未完全长成的小鸟,却一个一个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

    看着每天被送到眼前的首饰上,一件件镶嵌着,那些失踪的年轻小鸟羽毛时,谢安安崩溃着放弃了挣扎。

    她开始尝试着,去做一个“听话”的优秀王女,背负着灭国的罪孽,和这个腐朽的国家共沉沦。

    她开始尝试着......去偷偷的培养一些力量。不同于之前的,代表叛逆、毁灭和自由的力量,就例如——

    格查尔军。

    在她那最孤立无援、举步维艰的时刻,南河出现了。

    他说,他愿意做王女手上最锋利的刀刃;他说,他会帮她清除一切障碍;他说,他不要别的,只是想要陪伴在谢安安身边。

    谢安安接受了这把刀。

    后来,反叛军的消息来源总是足够准确,而他们的拦路石、又总是死的足够及时.......这其中,又怎能没有她和南河的手笔?

    与其看着她亲人用生命守护下的国家慢慢腐烂,倒不如在那颗小火星中,去添上一把柴。让它慢慢的,慢慢的燃烧起来。

    最终,把吸附在这棵腐树上的蠹虫,全都烧死才好。

    至于可能会伤害到腐树.......再种一棵新树,又有何难?

    一切都如同她所设想的那般发展——民间苦苛政久已,他们的痛哭声,根本喊不醒那些终日浸泡在金河与美酒里的高贵种。

    于是,当能听到他们声音的;能让那群肥头大耳的家伙,从酒缸里、从金银窟、从温香软玉的肚皮上,往外看上一眼的格查尔军,成了那燎原的烈火。

    这把火,本该一口气烧到王都,把腐败的贵族和政权先烧个干净。

    但现在,在母树的插手下,倒是先烧到了自己的头上。谢安安苦笑了一下,又去看半跪在地上的南河。

    “抱歉,是我迁怒你了。”

    南河在谢安安的示意下起身,稍微靠的近了些,又执着的想去看她的伤口。

    衣摆晃动之间,谢安安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清甜又熟悉,好像今天白天也闻到过。

    谢安安站起身,目测了一下南河的身高,突然头脑里闪过了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想法。

    “我可以给你看伤口,但作为交换,我要看你的脸。”

    这话说的很没道理了。人家是关心,才提出的这个要求,却被反过来提交换要求,着实有些过分了。

    被提要求的那个,却明显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到。他只是沉默了片刻,才安静的点了点头。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好闻的气味更浓了些。谢安安不着痕迹的深吸了一口,只觉得自己紧绷的情绪都有所缓解了。

    南河动作轻柔,小心的看过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个药效很好,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先找人验验......没问题可以用。”

    谢安安接过瓷瓶看向他,眼神很明显的示意对方:自己把兜帽摘下来。

    这时南河却扭捏了起来:“我长得.....有点奇怪。你......你能不能...不要嫌弃我。”

    听着这可怜巴巴的声音,谢安安忍不住在内心腹诽起来:这会倒是知道害羞了。从一年前认识,一直到现在——

    总是偷偷在她床头放羽毛,从黑色送到白色、从尾羽送到冠羽的时候,都没见他羞涩。这会让他露一下脸,他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了。

    兜帽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在紧紧的盯着她看。谢安安却耐不住性子,抬手一把将兜帽掀了下去。

    熟悉的黑色冠羽丛微微抖动。橙红色的眼皮之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水盈盈的望着她,其中还蕴藏着几分撒娇般责怪的味道。

    是谢安安今天白天就见过的一张脸。属于格查尔军首领、她的政敌、她蜕解局赌约的另一方,的脸。

    南河把口中还在喃喃的话补全:“......你不许嫌弃我。”

    众所周知,自然界中的鸟类,往往以颜色艳丽、羽毛丰盈为美。自然的,在谢安安眼中南河的长相——

    这长相还嫌弃吗?这长相可太好看了吧。

    短暂被近距离的美貌暴击了一下,谢安安回过神思考正事。她试探着开口:“白天在神殿的时候,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对面的南河若有所思的哦了两声,刚准备张嘴,就被外面侍女的通报声打断了。

    “殿下,格查尔军的首领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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