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陈嘉倚这个要求，江筱再次确定，这姐们儿绝对醉翁之意不在酒，完全不是为了请教问题去的。
她一时有些疑惑，那制冷机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一个文文静静的少女这么主动，哪怕被明确拒绝了还要往上凑。
但扪心自问，出于私心，她又不想和苏迟分开。
可是她又不敢把这个想法表露出来。
她纠结了一番，决定先拿苏迟当挡箭牌，于是斟酌着语言，礼貌地说：“嗯……我觉得你如果想要给苏迟换个同桌的话，应该先去问问他的想法，而不是先来找我。”
陈嘉倚一想起苏迟那冷冷的样子，瞬间低下头，脸色肉眼可见地委屈下来：“他肯定不愿意……”
江筱小心翼翼地说：“那……就没办法了。”
陈嘉倚却突然抬起头，脸上的表情闪过期许：“江筱，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江筱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下：“啊？”
“你也知道我和他高一时有些不愉快，他不太愿意跟我同桌，”陈嘉倚说，“所以，你能不能帮我劝劝苏迟，让他同意和我坐同桌？”
话音落下，坐在江筱旁边的李思芮没忍住，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嗤笑。
陈嘉倚置若罔闻，依旧一脸期盼地注视着江筱。
江筱也被这小姐姐的一番操作整懵逼了，在脑子里好好捋了遍，因为狗血韩剧没少看，所以陈嘉倚的话自动被她翻译成了这样：
喂，江筱，你能不能劝劝你男朋友，让他甩了你跟我在一起？
去你妹的，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况且，早在几个月前的校庆，江筱为了帮陈嘉倚说服苏迟当主持人，已经违背原则且拉下很大的面子了，结果事后她不仅没句感谢，今天还得寸进尺。
想到这，大小姐就有些恼了。
江筱平复了一番心情，使自己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柔和：“我觉得呢，他不愿意跟你坐同桌，应该是有他的原因，让我劝，我也劝不动呀。”
陈嘉倚漂亮的眼睛眨了下，声音上挑了下：“哦？劝不动还是不想劝？”
像是小心思被戳穿了一样，江筱只觉得心里咯噔了一声，她下意识去看陈嘉倚的脸，却发现对方的脸上依旧维持着标准的微笑。
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同学间的随口一句调侃。
但没由来地，江筱突然感觉她的笑，有点假。
江筱很不擅长伪装，什么情绪都摆脸上，虽然上高中以来圆滑了点，但一旦装起来还是维持不了多久。
就比如此刻。
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戳穿了后心虚，还是陈嘉倚请她帮忙还理所当然的态度惹恼了她，江筱觉得脸上的笑容有些撑不住了，她低下头，弱弱地来了句：“我……我没有义务帮你吧？”
见江筱不再看她，陈嘉倚也微笑着将目光从她脸上撤回来，转而正视着面前的篮球场，应了一声：“确实没有这个义务。”
江筱一声不吭。
“可是呢，我觉得我们作为一中的学生，每个人都应该有点集体荣誉感，不是吗？”陈嘉倚平缓又耐心地说，“这个寒假，我和苏迟要去参加物理竞赛的冬令营，这事关学校荣誉，所以我才想坐到他旁边，多请教请教问题，争取为学校拿荣誉。”
之前没怎么跟陈嘉倚交流过，今天一交流，江筱觉得这人的城府简直深不可测。
换个座位的事，她直接扯上了集体荣誉感，还一副温柔如水的样子，好像你不答应她，你就是组织的叛徒。
更有甚者，她此刻说的话，在江筱听来，像是炫耀，又像是在强调她和苏迟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这么些情绪一揉上，江筱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旁边的李思芮开口了，虽说心里不舒服，但说话依旧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就是个冬令营，不至于扯上集体荣誉感吧。”
“怎么不至于？我看许老师还挺重视的。”陈嘉倚含笑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遍，“其实我想换座位，也不全是为了冬令营，其中也有替他着想的成分。”
江筱反问：“替他着想？”
“嗯，”陈嘉倚点点头，“苏迟这个人我了解，他虽然看起来冷，但心肠挺热的，同学们找他问问题，他也有问必答，因此，就有不少人，抢着跟他坐同桌。”
她语气认真起来，分析得头头是道：“可你想没想过，他学的东西层次太高了，给大部分的同学解答问题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其实是有点浪费时间的。”
江筱低着头不声不响。
其实她心里还挺赞同的。毕竟刚来海川那会儿，每次晚上补习时，她把他逼得无奈发笑的情况并不罕见。
但她又不愿意在陈嘉倚面前承认。
承认苏迟给她补习是在浪费时间。
“我认为，一段好的同桌关系是互帮互助，共同进步。”见江筱不说话，陈嘉倚微微一笑，接着说，“在我们班里，只有我的成绩和他最接近，也就是说，只有我和他坐同桌，或许才不会成为他的拖累。”
“拖累”二字如同一根利刃，狠狠刺痛了江筱的神经。
她猛地抬头看向陈嘉倚，却发现对方脸上的微笑依旧如常，仿佛在说她是苏迟拖累的这件事毋庸置疑，全然不知自己随口一句话有多么伤人。
江筱在原地凌乱了好几秒，这短暂的时间里，她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画面，有她缠着苏迟问题的、有苏迟给她讲解的、还有苏迟被她差点逼疯无奈地笑的……
然后在想象的最后，这些画面都被两个字狠狠地撕碎。
拖累。
等到思绪后知后觉地回复，她抬头看向陈嘉倚，却有些感知不到自己此刻的语气和声音：“你如果想换位置的话就去找苏迟吧，他如果答应了，我没意见。”
陈嘉倚皱起眉头：“可是……”
江筱打断她，自顾自地接着说：“还有，我不认为学习不好的同学和学习好的同学坐在一起，就是在拖累他。”
她说完这句话后，就没有再去看陈嘉倚的脸色，对方也久久没了声音，不知道此刻的心情是惊讶还是生气。
半晌后，陈嘉倚站起身来，轻拍了拍身后的灰。
她脸上的微笑依旧得体，好似情绪也没有因为江筱刚才那句话而产生一丝一毫的波澜。
“好吧，那麻烦你了。”陈嘉倚说，“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的请求，即使不为我考虑，我也希望你能为学校的荣誉考虑一下。”
江筱没再说话，轻轻地嗯了声。
陈嘉倚转身离开。
她走后，李思芮终于绷不住了，愤愤地骂了句：“可把她清高死了，就知道拿成绩压人，我们苏神都没她那么狂。”
骂完一通后，她下意识去看坐在旁边的江筱。
只见少女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头微微垂着，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李思芮顿时有些不安：“怎么了，宝宝？”
就在这时，篮球场上一声男生的大吼，打断了江筱的思绪。
“苏神！”
好像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江筱下意识看向场上。
只见苏迟稳稳接过队友传来的球，一个背运把人过了个干净，然后带球转身再过一人，单手上篮轻松打进，反超比分。
男生们纷纷欢呼起来，离他近的几个男生上前要和他击掌，苏迟来者不拒，一一击掌，脸上带着沉沉的笑意。
江筱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随风而发的周身意气挡也挡不住。
之前，当她看到苏迟一副意气风发、少年感满满的样子的时候，总会感觉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和欣慰。
但此刻，她好像突然有点拿不准什么了。
在她的眼里，他真的好优秀，好像天边的一颗星辰，永悬不坠，却让人可望而不可即。
如果以成绩论英雄的话，她好像确实和他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她想起了陈嘉倚的那句“拖累”。
虽然伤人，但又中肯，她现在虽然不找他补习了，但每天课间问他些对他来说很简单的问题，好像确实有点耽误他的时间了。
那他会觉得，她是拖累吗？
大小姐没由来地有些怀疑，抛开他们父母双方相识的缘故，抛去同居室友这层关系，他对她发自内心的看法，是什么？
暗恋何尝不是一位好老师？
起码，因为偷偷喜欢了一位高不可攀的少年，一个从小没心没肺，张扬又明媚的大小姐，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什么叫逃避，什么叫自我怀疑。
江筱很懊恼自己现在一阵一阵的胡思乱想，却又无可奈何，她逃避似的低下了头，不去看场上的苏迟。
片刻后，她抬起头来，转而看向李思芮：“思思，你说，他会觉得我是拖累吗？”
李思芮没想到好闺蜜竟然这么不自信，她看着江筱眼里闪过的慌乱和惶恐，心里顿时感觉有点恨铁不成钢。
她推了下江筱的脑袋：“筱筱，你成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
江筱乍一被人推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那陈嘉倚在那儿挑拨离间呢，你还真怀疑起苏神来了？”
“我没怀疑他，我就是……”
江筱现在只觉得心里一团乱麻。
苏迟对她的照顾和帮助她全都看在眼里，按理说她本不应因为陈嘉倚的一言两语而怀疑他对她的看法。
可是，她又忍不住去猜想，去怀疑。
好像一定要从他那里得到准确回复才罢休。
“筱筱，你永远不是谁的拖累。”李思芮看着她，目光坚定，“谁说学生时代成绩就决定一切了？那些高学历犯罪的也没有赦免的啊！而且就算单论成绩，我也并不觉得你比陈嘉倚差。”
最后一句话江筱自己都不信：“姐妹，你认真的？”
“你别不信，”李思芮说，“陈嘉倚成绩虽好，但那也只是堆时间堆钱堆出来的，以你这个进步速度，如果能把追剧、看小说、打扮、网购、研究穿搭、意淫苏迟这些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我相信你的成绩超过陈嘉倚，指日可待。”
江筱：“……”
阿Q胜利法的洗脑下，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高兴。
“对啊！”李思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
江筱：“？”
李思芮转过身，抓着江筱的膝盖，激动地说：“筱筱，我有一个伟大的想法。现在距离期末考试不是还有一个月呢吗？接下来这段时间，咱们就减少一些娱乐活动，把心思都花学习上，为期末考试做准备，万一到时候你考过陈嘉倚了，你不就可以和苏神一起去冬令营了吗？”
李思芮说了一大通，江筱只捕捉到了那句“和苏神一起去冬令营”，她也没考虑其合理性，顿时感觉心里一喜。
但很快，她就喜不起来了。
陈嘉倚作为一中的“万年老二”，实力那是不容小觑，她现在的成绩比江筱高了近一百分，而且越是高分段提分越难，一个月考过陈嘉倚那是天方夜谭。
江筱：“相比起好好学一个月，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可以马上考过她。”
李思芮一脸期待：“什么？”
江筱蔫蔫地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梦里啥都有。”
“……”李思芮噎了下，“咱们也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你就好好学上它一个月，考过陈嘉倚固然好，考不过咱们也不失去什么，毕竟你之前的逆袭战绩也都摆着呢，学习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江筱有些心动了，只感觉心里有团火焰在熊熊燃烧，现在就恨不得回去卷它个天昏地暗。
她其实对那个冬令营没什么兴趣，现在想要努力，似乎也就为了向陈嘉倚，也向所有人，更是向自己证明一下，她也可以很努力地追赶苏迟的步伐，她并不是他的拖累。
想到这，江筱发现她又一次把问题想到了苏迟身上。
好烦……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大小姐身子一侧，把头埋进了李思芮怀里，搂着她的腰，闷闷地抱怨道：“唔，今天的好心情到此为止……”
李思芮轻抚着她的背，然后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姐妹，注意形象……”
江筱怔了下，然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猛地起身。
苏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此刻正长身而立，额前的黑色碎发因汗湿而微微凌乱，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别处，注意到她抬起的目光才不慌不忙地收回来。
江筱坐在台阶上，自下而上地仰视着他，正好能清楚地看见他锋利的喉结和清晰的下颌线，再往上，少年微微低垂的面容被笼罩在冬日炽白的日光里，在这种死亡视角下依旧清俊得令人挪不开眼。
她呼吸微微滞住。
然后想到自己刚才趴在闺蜜怀里哼哼唧唧撒娇的样子都被他看在眼里，江筱不由得脸一红。
她下意识弱弱问道：“……有事吗？”
苏迟冲她怀里的衣服抬了下下巴：“我衣服。”
江筱低头看了眼，倏地发现，因为刚才心情波动太大，没怎么注意他的衣服，结果这衣服不知何时已经被她紧紧地压在了身前，一副视若珍宝的样子。
她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连忙抬手将衣服递给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苏迟的表情倒没什么异样，说了声谢谢就将衣服拎在了胳膊上，然后语气很淡地问了句：“怎么了？”
江筱怔愣三秒，然后反应过来他好像是在问她刚才那句“今天的好心情到此为止”。
她下意识说：“啊，没有。”
又怕苏迟觉得她在瞒着他，她最后弱弱地说：“晚上回家跟你说。”
苏迟微微勾唇：“嗯。”
李思芮没忍住，含笑轻咳了声。
-
晚上回家下车后，苏迟合上车门，带着江筱往湖畔小路那边走，语气平淡地说：“说吧。”
江筱刚玩了一路百词斩，有些忘茬，下意识回了句：“说什么？”
“……”苏迟无奈地提醒她，“说你好心情到此为止的事。”
原话被人这么搬出来，江筱莫名感觉有些尴尬。
她组织了一番语言，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常：“陈嘉倚今天来找我了，她想和我换位置。”
苏迟脸色骤然一冷，不动声色地开口道：“然后呢？”
“我没答应她。”
他默了片刻：“你怎么说的？”
江筱刚要说出原话，却突然觉出了点不太对劲的意味来。
当时的她，发自内心不想和苏迟调开座位，却又不想将自己这点小心思暴露在陈嘉倚面前，所以她暂时拿苏迟当了挡箭牌。
现在如果这么说，会不会……不太好？
但此刻似乎也没有比“坦白从宽”更好的办法了，江筱斟酌了两秒，然后老老实实地交代：“我说让她来找你商量，你如果答应了……我没问题。”
苏迟没再说话，就这么缓步往前走，目光静静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此刻在想什么。
半晌，他倏地开口：“如果我答应了呢？”
江筱一怔：“什么？”
“如果我答应了……你会换走吗？”
江筱突然感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不想和他调开座位，可如果真到了他答应的那一天，她想不想换走，似乎都于事无补。
江筱闷闷地反问：“那……你会答应吗？”
“不会。”
他这次答得很快，快到让江筱连心跳加速都来不及，好像他说出这句话，是场未加思索的约定俗成。
江筱愣愣地抬头看他。
此刻，两人正好踏进路灯洒下的光圈，他半边面庞隐匿在昏黄的光晕下，模模糊糊得看不清神色。
半晌后，两人踏入阴影。
苏迟从嗓子里发出了道声响，像是轻哂，晚风此刻倏然劲疾，他的声音淹没在风声中一吹即散。
他补充道：“我比较恋旧。”
江筱闻言怔愣须臾，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鞋尖，又偷偷转头看着自己小小的影子一晃一晃地挨在旁边那道影子的身侧。
她不动声色地将半张脸埋进了围巾里，“扑哧”一声轻笑了出来。
然后，她抬头看向旁边的人，眼睛悄悄地眨了下，夹杂着笑意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也恋旧。”
她一时有些疑惑，那制冷机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一个文文静静的少女这么主动，哪怕被明确拒绝了还要往上凑。
但扪心自问，出于私心，她又不想和苏迟分开。
可是她又不敢把这个想法表露出来。
她纠结了一番，决定先拿苏迟当挡箭牌，于是斟酌着语言，礼貌地说：“嗯……我觉得你如果想要给苏迟换个同桌的话，应该先去问问他的想法，而不是先来找我。”
陈嘉倚一想起苏迟那冷冷的样子，瞬间低下头，脸色肉眼可见地委屈下来：“他肯定不愿意……”
江筱小心翼翼地说：“那……就没办法了。”
陈嘉倚却突然抬起头，脸上的表情闪过期许：“江筱，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江筱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下：“啊？”
“你也知道我和他高一时有些不愉快，他不太愿意跟我同桌，”陈嘉倚说，“所以，你能不能帮我劝劝苏迟，让他同意和我坐同桌？”
话音落下，坐在江筱旁边的李思芮没忍住，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嗤笑。
陈嘉倚置若罔闻，依旧一脸期盼地注视着江筱。
江筱也被这小姐姐的一番操作整懵逼了，在脑子里好好捋了遍，因为狗血韩剧没少看，所以陈嘉倚的话自动被她翻译成了这样：
喂，江筱，你能不能劝劝你男朋友，让他甩了你跟我在一起？
去你妹的，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况且，早在几个月前的校庆，江筱为了帮陈嘉倚说服苏迟当主持人，已经违背原则且拉下很大的面子了，结果事后她不仅没句感谢，今天还得寸进尺。
想到这，大小姐就有些恼了。
江筱平复了一番心情，使自己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柔和：“我觉得呢，他不愿意跟你坐同桌，应该是有他的原因，让我劝，我也劝不动呀。”
陈嘉倚漂亮的眼睛眨了下，声音上挑了下：“哦？劝不动还是不想劝？”
像是小心思被戳穿了一样，江筱只觉得心里咯噔了一声，她下意识去看陈嘉倚的脸，却发现对方的脸上依旧维持着标准的微笑。
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同学间的随口一句调侃。
但没由来地，江筱突然感觉她的笑，有点假。
江筱很不擅长伪装，什么情绪都摆脸上，虽然上高中以来圆滑了点，但一旦装起来还是维持不了多久。
就比如此刻。
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戳穿了后心虚，还是陈嘉倚请她帮忙还理所当然的态度惹恼了她，江筱觉得脸上的笑容有些撑不住了，她低下头，弱弱地来了句：“我……我没有义务帮你吧？”
见江筱不再看她，陈嘉倚也微笑着将目光从她脸上撤回来，转而正视着面前的篮球场，应了一声：“确实没有这个义务。”
江筱一声不吭。
“可是呢，我觉得我们作为一中的学生，每个人都应该有点集体荣誉感，不是吗？”陈嘉倚平缓又耐心地说，“这个寒假，我和苏迟要去参加物理竞赛的冬令营，这事关学校荣誉，所以我才想坐到他旁边，多请教请教问题，争取为学校拿荣誉。”
之前没怎么跟陈嘉倚交流过，今天一交流，江筱觉得这人的城府简直深不可测。
换个座位的事，她直接扯上了集体荣誉感，还一副温柔如水的样子，好像你不答应她，你就是组织的叛徒。
更有甚者，她此刻说的话，在江筱听来，像是炫耀，又像是在强调她和苏迟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这么些情绪一揉上，江筱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旁边的李思芮开口了，虽说心里不舒服，但说话依旧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就是个冬令营，不至于扯上集体荣誉感吧。”
“怎么不至于？我看许老师还挺重视的。”陈嘉倚含笑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遍，“其实我想换座位，也不全是为了冬令营，其中也有替他着想的成分。”
江筱反问：“替他着想？”
“嗯，”陈嘉倚点点头，“苏迟这个人我了解，他虽然看起来冷，但心肠挺热的，同学们找他问问题，他也有问必答，因此，就有不少人，抢着跟他坐同桌。”
她语气认真起来，分析得头头是道：“可你想没想过，他学的东西层次太高了，给大部分的同学解答问题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其实是有点浪费时间的。”
江筱低着头不声不响。
其实她心里还挺赞同的。毕竟刚来海川那会儿，每次晚上补习时，她把他逼得无奈发笑的情况并不罕见。
但她又不愿意在陈嘉倚面前承认。
承认苏迟给她补习是在浪费时间。
“我认为，一段好的同桌关系是互帮互助，共同进步。”见江筱不说话，陈嘉倚微微一笑，接着说，“在我们班里，只有我的成绩和他最接近，也就是说，只有我和他坐同桌，或许才不会成为他的拖累。”
“拖累”二字如同一根利刃，狠狠刺痛了江筱的神经。
她猛地抬头看向陈嘉倚，却发现对方脸上的微笑依旧如常，仿佛在说她是苏迟拖累的这件事毋庸置疑，全然不知自己随口一句话有多么伤人。
江筱在原地凌乱了好几秒，这短暂的时间里，她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画面，有她缠着苏迟问题的、有苏迟给她讲解的、还有苏迟被她差点逼疯无奈地笑的……
然后在想象的最后，这些画面都被两个字狠狠地撕碎。
拖累。
等到思绪后知后觉地回复，她抬头看向陈嘉倚，却有些感知不到自己此刻的语气和声音：“你如果想换位置的话就去找苏迟吧，他如果答应了，我没意见。”
陈嘉倚皱起眉头：“可是……”
江筱打断她，自顾自地接着说：“还有，我不认为学习不好的同学和学习好的同学坐在一起，就是在拖累他。”
她说完这句话后，就没有再去看陈嘉倚的脸色，对方也久久没了声音，不知道此刻的心情是惊讶还是生气。
半晌后，陈嘉倚站起身来，轻拍了拍身后的灰。
她脸上的微笑依旧得体，好似情绪也没有因为江筱刚才那句话而产生一丝一毫的波澜。
“好吧，那麻烦你了。”陈嘉倚说，“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的请求，即使不为我考虑，我也希望你能为学校的荣誉考虑一下。”
江筱没再说话，轻轻地嗯了声。
陈嘉倚转身离开。
她走后，李思芮终于绷不住了，愤愤地骂了句：“可把她清高死了，就知道拿成绩压人，我们苏神都没她那么狂。”
骂完一通后，她下意识去看坐在旁边的江筱。
只见少女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头微微垂着，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李思芮顿时有些不安：“怎么了，宝宝？”
就在这时，篮球场上一声男生的大吼，打断了江筱的思绪。
“苏神！”
好像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江筱下意识看向场上。
只见苏迟稳稳接过队友传来的球，一个背运把人过了个干净，然后带球转身再过一人，单手上篮轻松打进，反超比分。
男生们纷纷欢呼起来，离他近的几个男生上前要和他击掌，苏迟来者不拒，一一击掌，脸上带着沉沉的笑意。
江筱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随风而发的周身意气挡也挡不住。
之前，当她看到苏迟一副意气风发、少年感满满的样子的时候，总会感觉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和欣慰。
但此刻，她好像突然有点拿不准什么了。
在她的眼里，他真的好优秀，好像天边的一颗星辰，永悬不坠，却让人可望而不可即。
如果以成绩论英雄的话，她好像确实和他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她想起了陈嘉倚的那句“拖累”。
虽然伤人，但又中肯，她现在虽然不找他补习了，但每天课间问他些对他来说很简单的问题，好像确实有点耽误他的时间了。
那他会觉得，她是拖累吗？
大小姐没由来地有些怀疑，抛开他们父母双方相识的缘故，抛去同居室友这层关系，他对她发自内心的看法，是什么？
暗恋何尝不是一位好老师？
起码，因为偷偷喜欢了一位高不可攀的少年，一个从小没心没肺，张扬又明媚的大小姐，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什么叫逃避，什么叫自我怀疑。
江筱很懊恼自己现在一阵一阵的胡思乱想，却又无可奈何，她逃避似的低下了头，不去看场上的苏迟。
片刻后，她抬起头来，转而看向李思芮：“思思，你说，他会觉得我是拖累吗？”
李思芮没想到好闺蜜竟然这么不自信，她看着江筱眼里闪过的慌乱和惶恐，心里顿时感觉有点恨铁不成钢。
她推了下江筱的脑袋：“筱筱，你成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
江筱乍一被人推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那陈嘉倚在那儿挑拨离间呢，你还真怀疑起苏神来了？”
“我没怀疑他，我就是……”
江筱现在只觉得心里一团乱麻。
苏迟对她的照顾和帮助她全都看在眼里，按理说她本不应因为陈嘉倚的一言两语而怀疑他对她的看法。
可是，她又忍不住去猜想，去怀疑。
好像一定要从他那里得到准确回复才罢休。
“筱筱，你永远不是谁的拖累。”李思芮看着她，目光坚定，“谁说学生时代成绩就决定一切了？那些高学历犯罪的也没有赦免的啊！而且就算单论成绩，我也并不觉得你比陈嘉倚差。”
最后一句话江筱自己都不信：“姐妹，你认真的？”
“你别不信，”李思芮说，“陈嘉倚成绩虽好，但那也只是堆时间堆钱堆出来的，以你这个进步速度，如果能把追剧、看小说、打扮、网购、研究穿搭、意淫苏迟这些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我相信你的成绩超过陈嘉倚，指日可待。”
江筱：“……”
阿Q胜利法的洗脑下，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高兴。
“对啊！”李思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
江筱：“？”
李思芮转过身，抓着江筱的膝盖，激动地说：“筱筱，我有一个伟大的想法。现在距离期末考试不是还有一个月呢吗？接下来这段时间，咱们就减少一些娱乐活动，把心思都花学习上，为期末考试做准备，万一到时候你考过陈嘉倚了，你不就可以和苏神一起去冬令营了吗？”
李思芮说了一大通，江筱只捕捉到了那句“和苏神一起去冬令营”，她也没考虑其合理性，顿时感觉心里一喜。
但很快，她就喜不起来了。
陈嘉倚作为一中的“万年老二”，实力那是不容小觑，她现在的成绩比江筱高了近一百分，而且越是高分段提分越难，一个月考过陈嘉倚那是天方夜谭。
江筱：“相比起好好学一个月，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可以马上考过她。”
李思芮一脸期待：“什么？”
江筱蔫蔫地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梦里啥都有。”
“……”李思芮噎了下，“咱们也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你就好好学上它一个月，考过陈嘉倚固然好，考不过咱们也不失去什么，毕竟你之前的逆袭战绩也都摆着呢，学习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江筱有些心动了，只感觉心里有团火焰在熊熊燃烧，现在就恨不得回去卷它个天昏地暗。
她其实对那个冬令营没什么兴趣，现在想要努力，似乎也就为了向陈嘉倚，也向所有人，更是向自己证明一下，她也可以很努力地追赶苏迟的步伐，她并不是他的拖累。
想到这，江筱发现她又一次把问题想到了苏迟身上。
好烦……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大小姐身子一侧，把头埋进了李思芮怀里，搂着她的腰，闷闷地抱怨道：“唔，今天的好心情到此为止……”
李思芮轻抚着她的背，然后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姐妹，注意形象……”
江筱怔了下，然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猛地起身。
苏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此刻正长身而立，额前的黑色碎发因汗湿而微微凌乱，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别处，注意到她抬起的目光才不慌不忙地收回来。
江筱坐在台阶上，自下而上地仰视着他，正好能清楚地看见他锋利的喉结和清晰的下颌线，再往上，少年微微低垂的面容被笼罩在冬日炽白的日光里，在这种死亡视角下依旧清俊得令人挪不开眼。
她呼吸微微滞住。
然后想到自己刚才趴在闺蜜怀里哼哼唧唧撒娇的样子都被他看在眼里，江筱不由得脸一红。
她下意识弱弱问道：“……有事吗？”
苏迟冲她怀里的衣服抬了下下巴：“我衣服。”
江筱低头看了眼，倏地发现，因为刚才心情波动太大，没怎么注意他的衣服，结果这衣服不知何时已经被她紧紧地压在了身前，一副视若珍宝的样子。
她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连忙抬手将衣服递给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苏迟的表情倒没什么异样，说了声谢谢就将衣服拎在了胳膊上，然后语气很淡地问了句：“怎么了？”
江筱怔愣三秒，然后反应过来他好像是在问她刚才那句“今天的好心情到此为止”。
她下意识说：“啊，没有。”
又怕苏迟觉得她在瞒着他，她最后弱弱地说：“晚上回家跟你说。”
苏迟微微勾唇：“嗯。”
李思芮没忍住，含笑轻咳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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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下车后，苏迟合上车门，带着江筱往湖畔小路那边走，语气平淡地说：“说吧。”
江筱刚玩了一路百词斩，有些忘茬，下意识回了句：“说什么？”
“……”苏迟无奈地提醒她，“说你好心情到此为止的事。”
原话被人这么搬出来，江筱莫名感觉有些尴尬。
她组织了一番语言，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常：“陈嘉倚今天来找我了，她想和我换位置。”
苏迟脸色骤然一冷，不动声色地开口道：“然后呢？”
“我没答应她。”
他默了片刻：“你怎么说的？”
江筱刚要说出原话，却突然觉出了点不太对劲的意味来。
当时的她，发自内心不想和苏迟调开座位，却又不想将自己这点小心思暴露在陈嘉倚面前，所以她暂时拿苏迟当了挡箭牌。
现在如果这么说，会不会……不太好？
但此刻似乎也没有比“坦白从宽”更好的办法了，江筱斟酌了两秒，然后老老实实地交代：“我说让她来找你商量，你如果答应了……我没问题。”
苏迟没再说话，就这么缓步往前走，目光静静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此刻在想什么。
半晌，他倏地开口：“如果我答应了呢？”
江筱一怔：“什么？”
“如果我答应了……你会换走吗？”
江筱突然感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不想和他调开座位，可如果真到了他答应的那一天，她想不想换走，似乎都于事无补。
江筱闷闷地反问：“那……你会答应吗？”
“不会。”
他这次答得很快，快到让江筱连心跳加速都来不及，好像他说出这句话，是场未加思索的约定俗成。
江筱愣愣地抬头看他。
此刻，两人正好踏进路灯洒下的光圈，他半边面庞隐匿在昏黄的光晕下，模模糊糊得看不清神色。
半晌后，两人踏入阴影。
苏迟从嗓子里发出了道声响，像是轻哂，晚风此刻倏然劲疾，他的声音淹没在风声中一吹即散。
他补充道：“我比较恋旧。”
江筱闻言怔愣须臾，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鞋尖，又偷偷转头看着自己小小的影子一晃一晃地挨在旁边那道影子的身侧。
她不动声色地将半张脸埋进了围巾里，“扑哧”一声轻笑了出来。
然后，她抬头看向旁边的人，眼睛悄悄地眨了下，夹杂着笑意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也恋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