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筱从公厕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江齐正拿着把玩具手枪,和几个刚认识的小男孩玩得不亦乐乎。

    而在不远处的一旁,苏迟静静地坐在长椅上,背靠着椅背,两条腿闲散地敞着,修长劲瘦。

    江筱脸上露出笑意,快步走过去,伸手理了下裙子,在他身侧坐下。

    苏迟没在看手机,视线不知落在何方,看到她来了,他才瞥过来一眼,然后将包包递还给她。

    江筱接过:“谢谢。”

    她手撑着长椅边缘,将头微微仰起,抻直了双腿,看了眼湛蓝天空,然后闭上眼睛,感受着正午的日光在眼皮上晒出洋洋暖意,感慨道:“不用学习的日子,就是舒服啊!”

    苏迟瞥她一眼,适时补刀:“作业写完了吗?”

    “煞风景,”江筱瞬间睁开眼睛,吐槽了句,然后继续感慨,“革命尚未成功,同事还需努力啊!”

    苏迟看着她略带沮丧的样子,安慰道:“不至于,上次考试考得挺不错的了。”

    “那要看和谁比,”江筱叹口气,幽幽地道,“和你们比,差距还很大的。”

    她现在大脑正处于放空的状态,说话也不过脑子,下意识就来了个“们”,自动将他和陈嘉倚划到了一个阵营,少女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江筱倏然回神,察觉到自己的出言不妥,刚想出言补救,却听坐在旁边的苏迟平淡开口,语气无波无澜,仿佛没因为她这句话产生什么异样的情绪。

    “不要和别人比啊,”他随口说,“和自己比,进步了就很好。”

    这种鸡汤江筱从小到大听老师们讲过无数遍,但不知为何,这话从苏迟口中说出来,好像突然管用了一万倍。

    “谢谢你鼓励我,”江筱偏头,朝他俏皮地眨了下眼,“苏迟同学。”

    苏迟轻哂一声,静默须臾,像是在回忆,然后开口,轻声说:“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一年后这个时候,你差不多就该离开我了,对吗?”

    江筱想了下,回想起是在跨年夜,他给她讲“晓晓”的归宿,她听后莫名伤感,就跟着感慨了句。

    她点了下头,语气无奈:“是啊,毕竟我只是个借读生,等高三上学期上完,我就要回原来的学校了。”

    说到这,江筱又莫名多了些伤春悲秋的愁绪,好像她和苏迟的缘分还未敲定,就落下了离别的结局。

    她轻声说:“到那时候,也不知道咱俩还能不能保持联系。”

    苏迟微微偏头看她,说道:“未来从不是定数。”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闪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坚定和决绝。

    江筱心里一凛,下意识地偏过头,对上他深邃而漆黑的眸子。

    “但我们可以活好当下,”他接着说,“然后努力,让未来尘埃落定。”

    江筱好像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这种文邹邹的话,虽然没有激昂的强调和起伏的感情,语气平淡地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但仍然动人心弦。

    周围有一遭孩童从他们面前追跑而过,无忧无虑的笑声如脆铃般响彻耳畔,江筱却感觉仿佛消了音,她一时间愣了神,直直地看着眼前少年清俊的侧脸,再也挪不开视线。

    少年直视湛蓝天空,深沉的眼眸盛装着耀目的日光,黑色的瞳孔闪烁起晶莹的色泽,氤氲出沉默却强大的生命力,顽强而向上。

    江筱开口,声音却有些颤抖:“……你的意思是?”

    苏迟轻弯唇角,缓缓道:“我对大学了解不多,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学校,但因为你的梦想,让我觉得A大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他转头,直视她双眸,语气认真,“我们一起考上A大,这样无论未来的我们怎样,或许都能弥补高三下那半年的空缺。”

    江筱想起她当时随口扯的谎,突然感觉有些心虚。

    但A大何尝不是每一个学子心里的圣殿,真有那个成绩,她怎么会不想去?

    所以江筱更多的心虚来源于对自己实力的不自信,她有些迟疑,语气也弱弱的:“可,我现在成绩……”

    海川在省内教学水平不算太强,一中虽是好学校,但想要考进A大,需要稳定在全校前三名,才有可能。

    她现在十几二十名还不稳定的成绩,根本不够看。

    “你也说了是现在,不要着急,还有很长时间。”苏迟看着她,轻声说,“我帮你。”

    他的三个字,仿佛蕴含了千钧力量,带给她莫大的勇气和信心。

    她相信他。

    只要他说能做到,那就一定能。

    江筱从小到大家里管得不严,这在造就了她快乐活泼性格的同时,也养成了随性放任的学习习惯。

    可是遇见他后,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次又一次地想要上进。

    她想追随他的步伐,想和他站在同一高度。

    “嗯!”江筱重重点了下头,“我会努力的!”

    两人对视间,有些难以言喻的气氛缓缓升腾,冲散了紧张庄重的氛围。

    江筱有些破功,不好意思地偏开头,留给苏迟一段修长而洁白的侧颈。

    就在这时,和一群小孩玩得不亦乐乎的江齐突然抽身出来,屁颠颠地跑到江筱跟前,然后朝她举起玩具枪,作势威胁道:“姐姐,举起手来!”

    “啊,好好好。”江筱忍俊不禁,听话地举起手来。

    苏迟“啧”了声,无奈道:“说好了不拿枪指人的。”

    虽然苏迟一天跟江齐说话时都带着笑,但身上的压迫感还是在的,江齐看了他一眼,瞬间怂了:“我错了苏迟哥哥。”

    江筱瞬间“扑哧”一声笑出来,看向苏迟:“我怎么感觉他好像更听你话。”

    苏迟也嗤笑一声。

    江齐拿着玩具枪又返回了孩子堆,几个小男孩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了眼江筱又看向江齐,眼睛亮晶晶的,一脸羡慕地问:“她是你姐姐吗?”

    因为有个漂亮姐姐,江齐从小到大没少被同学羡慕过,此刻他十分自豪地点头说:“是啊!”

    男孩们异口同声:“好漂亮啊,你姐姐是仙女吗?”

    真诚才是必杀技。江筱瞬间被夸得毫无招架之力,十分难为情地羞笑着,将脸躲到苏迟肩后。

    男孩们紧追不舍,发出邀请:“能不能让你的仙女姐姐和叔叔跟我们一起玩呀?”

    苏迟:“?”

    小男孩们对“哥哥”这个词好像还没有概念,遇见比自己年龄大比自己爹年纪小的统一叫叔叔,再加上苏迟气质太沉稳了,也难怪他们会这么叫。

    不过江筱笑得想死。

    她抬手虚掩着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同时还不忘调侃苏迟:“说你呢,叔叔。”

    苏迟无奈地侧头看她一眼。

    江齐跑到两人跟前,传达意思:“哥哥,姐姐,他们和你们一起玩。”

    江筱抬起头来,还有些犹豫,因为她想象不出来苏迟和一群小孩玩会是多么炸裂的画面。

    但一旁的苏迟已经站起身了,还似笑非笑地给她抛下一句:“走了,仙女。”

    “?”

    江筱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然后笑着追上去打他。

    一群小孩手里没东西,在一起只能玩抓人游戏。江齐很快制定了游戏规则,他们几个小孩当逃跑者,让“叔叔”和仙女姐姐当抓人者,摸到谁的头谁就淘汰出局。

    本来一群小孩玩还没什么,结果苏迟一个快一米九的大男生站到草坪上跟一群小孩玩,瞬间就违和感十足。

    江筱又想笑了,她站到一边,掏出手机给苏迟录像。

    苏迟也不可能真抓,他跑都没跑,就迈着长腿走,还老放水,玩了大半天一个小孩都没抓到。

    孩子们倒挺开心的,笑嘻嘻的参与感十足,到最后还齐声嘲笑苏迟:“哈哈哈,叔叔真笨!”

    苏迟:“……”

    一旁录像的江筱笑得快拿不住手机了。

    苏迟彻底没了脾气,他脸上带着认命地笑,气定神闲地缓步走到江筱面前。

    江筱一只手将手机举高了点,对准他的脸,另一只手握拳伸到他下巴下,作话筒状。她微微踮脚,憋笑道:“采访一下,笨叔叔今天抓到几个小朋友了?”

    江筱透过正在录像的屏幕,看到苏迟偏开头,嘴角无可奈何地扬起了一个小幅度。

    再回头时,他垂了下眸,然后抬手在她发顶轻轻揉了下,语气含笑:“一个。”

    “!”

    他的手掌像是带了燎人的热意,从头顶直逼心脏,撩得砰砰直跳。

    江筱不自觉地将手机放低了几分,镜头对向了他身前的衣襟,不过江筱浑然不知,她的眼睛直视着他,语气有些慌:“我……我是抓人的。”

    “是吗?”苏迟随口一问,然后倒退着离开,脸重新出现在了屏幕里,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忘了。”

    说完后,他又转身去和那群小朋友玩了。

    江筱在风中凌乱了好几秒,然后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了点被人占了便宜的恼意,她举着手机追上去,不服气地喊:“苏迟,你让我摸回来!”

    欢声笑语的画面,就这样被她一幕幕录进镜头——

    早春的正午,天高云淡,草色青绿,喧嚣和热闹一同收进录像与回忆。

    她怦然心动的少年卸下了平日沉冷的面具,躬下腰身和一群孩童耐心玩耍,不时回身听她嬉笑,任她打闹,清俊的脸上随之露出无奈的沉笑。

    一切似乎都是最祥和美好的样子。

    -

    三人在庙会一边瞎逛一边吃了些东西,午饭也就顺理成章地省去了,他们又在庙会看了场古风气息十足的演出,最后在晚餐前赶回了家里。

    餐桌上,温婉和江名赫依旧热情,温婉还逮着苏迟问了不少林映岚的近况,苏迟有问必答,说是一切都好。

    也许是看这孩子一个人在外地过年太可怜,温婉当即提出:“小苏,要不你过年这几天就住我们家吧。”

    一旁的江筱闻言,手里的筷子顿住。

    虽然她已经在苏迟家里住了半年,但让苏迟住到她家里来,感觉似乎又不太一样。

    好像这一次,是带着他,走进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苏迟不出意料地礼貌拒绝:“不用了阿姨,我住酒店就行。”

    “大过年的住什么酒店啊,还白白多花钱,”温婉语气坚决的同时又有些心疼,“我们家还有好几间空房,你就安心住下,当自己家就好。”

    苏迟没应,一旁的江名赫像是觉察到了点少年敏感的心理,他缓声说:“小苏啊,筱筱住在你家里半年,也麻烦你照顾了,你看你这大过年的还给我们带那么多礼物,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你。在我们家住上两天,不打紧的嘛!”

    江齐也在一旁央求道:“苏迟哥哥,你就住在我们家吧,我还有好多不会的题想问你呢。”

    江筱忍俊不禁,心说你到时候别拉着你苏迟哥哥打游戏就行。

    正窃笑着,她抬起头,毫无征兆地对上苏迟的视线。

    她敛了敛神,也连忙开玩笑说:“是啊,苏迟哥哥,你就住下吧,我也有不会的题想问你。”

    “?”

    苏迟看着面前少女闪着笑意的大眼睛,里面满是狡黠,“哥哥”二字从她嘴里猝不及防地跳出来,却莫名带了些撩人心弦的撒娇意味,让他一下子晃了神。

    温婉对江筱无奈笑道:“人家小苏没比你大几个月,你还叫上哥哥了?”

    江名赫哈哈一笑:“小苏这孩子成熟,会照顾人,适合当哥哥。”

    苏迟将视线从江筱脸上移开,看到这一家人微微期待的表情,也不知怎的就被触动了心神,他松了口:“那叔叔阿姨,我明天再搬过来,今晚的酒店已经付钱了。”

    温婉一笑:“没问题啊,看你方便。”

    江名赫:“那就说定了,等会叔叔给你收拾一间房出来。”

    苏迟礼貌道谢:“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谢什么,多吃点。”江名赫摆摆手,然后伸手用公筷给苏迟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这道菜是叔叔做的,尝尝好不好吃?”

    苏迟连忙抬起碗接过,点头微笑道:“好。”

    他低头尝了口,江名赫有些期许地问:“好吃吗?”

    苏迟点头:“嗯。”

    一旁的江齐突然贴脸开大:“老爸,苏迟哥是骗你的,你这菜做得都要咸掉舌头了!”

    眼看江名赫脸都黑了,江筱连忙伸手捂江齐的嘴,笑着说:“你怎么吃饭还那么多话,好歹给咱爸留点面子。”

    江齐很不服气,理直气壮地说:“老师说了,做人要诚实!”

    江名赫:“现在想起来诚实了,你上次考试不及格模仿你妈签名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诚实?”

    温婉也笑着加入讨伐江齐的战局:“还说呢,他那次签我名都签错了,写的饭碗的碗!”

    江筱在一旁笑得肚子疼,在餐桌嬉笑热闹之际,她趁乱下意识看向坐在对面的苏迟。

    他同样也忍俊不禁,对上她含笑的眼睛片刻,就有些无奈地低下头。

    苏迟垂着眸,看了眼碗里热乎乎的菜,在头顶暖色灯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氤氲着温暖的烟火气。

    此刻,他的周围坐着亲切的长辈,淘气的孩童,和他喜欢的女孩,他们或笑或闹,不拘而和睦,为本就温馨的氛围更添一份色彩。

    她再寻常不过的生活琐碎,是他十几年来从未见过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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