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江筱正在操场上和李思芮一边散步一边聊天，聊到高兴处，正捂嘴笑着，一个女生火急火燎地跑到她面前：“筱筱，出大事了！”
江筱一愣：“怎么了？”
“苏迟和四班的男生打起来了，好像是因为他们说了你什么坏话……”女生喘着粗气缓了会，“你快去看看吧，苏迟脸上都流血了，可吓人了！”
江筱心里猛然一跳，脸上笑容瞬间收敛，然后朝教学楼的方向快步跑去，李思芮连忙跟上。
路上，刚才那个女生说的话一遍遍浮现在脑海里，江筱越想越不安。
很快，她跑到了目标楼层。
刚才男生们打架的动静太大，把二班和三班的学生也吸引了出来，一班和四班也有不少人听到消息过来围观，走廊一时间挤得水泄不通。
江筱愈发着急，她赶忙拨开人群往里走。
一看江筱来了，学生们纷纷让开道，还有几人嬉笑着议论“女主来了”，不过她此刻已无暇顾及。
江筱来到四班教室门口，就看到教室里空无一人，前面的桌椅倒了一片，遍地狼藉，一片打斗过的痕迹。
她找到个自己班的女生，语气焦急地问：“他们人呢？”
“都被送到教导处了，”女生连忙说，“你快去看看吧，苏迟伤得好像挺重的。”
江筱一听，又赶忙下楼，马不停蹄地奔向教导处。
因为太过着急，她敲了下门，就推门而入。
教导处里，灭绝正站在窗户前打着电话，办公桌前，双方人马相对而立，气氛低沉如死寂。
江筱下意识望向苏迟，他原本干净笔挺的校服被拉扯得破破烂烂的，脸上也确实挂了彩，一道血迹顺着额头从侧脸流到下巴，嘴角也破了个大口子，有血从里面不断渗出来。
看到他那副样子，江筱感觉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了音，只能听得到自己急促不稳的心跳声。
三年前少年那副遍体鳞伤的样子跨越时空穿堂而来，与眼前的苏迟不谋而合地重合上，冲击得江筱的头脑阵阵眩晕。
她走进教导处的那一刻，苏迟也转头看来，眼里闪过讶异，像是在说：你怎么过来了？
江筱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视线，然后走到他身边站定。
四班的男生们伤势不重，只有为首那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们眼见江筱过来了，纷纷心虚地低下了头。
灭绝打完电话，转身走来，看到江筱，她有些诧异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江筱：“张主任，我听说这件事跟我有关系。”
灭绝愣了下，一时无话。
这次打架事件闹得动静太大，还没问话，原委她都了解了个大概。讲真，她不太想让江筱扯上这件事，因为江名赫在一中的分量实在太重了，上次“梁爽事件”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如果这事与江筱无关，那这些参与打架的男生，该批评批评，该处分处分，干净利落。
可一旦江名赫介入，那事情就麻烦多了。
灭绝默了两秒，决定先避之不谈，她看向四班为首的那个男生：“邓伟，我通知你妈妈了，她马上就到。”
邓伟捂着脸点点头，然后没好气地看了苏迟他们一眼。
灭绝又看向苏迟：“我给你妈妈也打电话了，是她的助理接的，说她现在正在外地开会，不方便接电话。”
“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做的，和我家长无关，”苏迟看了眼旁边的江筱和季帆，沉声说，“和他们两个也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要问过才知道。”灭绝神色庄重，没有动怒，但却有人感觉不怒自威，她扫视了圈眼前的男生们，“说说吧，怎么回事？”
邓伟闻言，立刻伸手指向苏迟。
苏迟抬眸，冷冷地回视着他。
邓伟一手捂脸，一手指着苏迟，义愤填膺地说：“我好好坐那说话呢，这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拿篮球砸我，你看看给我打的……”
话没说完，季帆立即吼回去：“你他妈说的那是正经话吗？”
“安静！”
灭绝伸手用力拍了下桌面，终于动了怒，她扬声喊道：“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打架还有理了是吧？”
季帆愤愤地噤了声。
灭绝看向苏迟：“苏迟，你说说，怎么回事？”
“我没什么好说的，”苏迟冷声道，“他活该。”
邓伟气得当即就要骂他，刚张开嘴，怕灭绝发火，又老实地闭上了嘴。
纵苏迟平时学习再好，灭绝这会也忍不住冲他发火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打人还有理了是吧？不要以为你成绩好，学校就会包庇你！”
“用不着包庇我。”
苏迟怒极反笑，他冷白的脸上挂着鲜血，一笑起来就多了几分邪气，他说：“学校怎么处理我，我都认。”
江筱闻言，连忙在背后伸手拉拉他的袖子。
在她的印象里，苏迟向来都是冷静自持的，今天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发疯失控到这个地步。
苏迟感觉到，心里一颤。
破败不堪的混乱中，又传来她熟悉的触感。
他轻轻摸了下她的手，示意她没事。
“行，”灭绝也气笑了，“等人家家长过来，带孩子去医院验了伤，我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几人无声地站着对峙了一会，不多时，教导处的门被推开，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女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女人一进来，看到邓伟脸上的伤，瞬间就急了，冲上去抱住儿子的脸，大着嗓门说：“哎呀妈呀，儿子，这谁给你打的？”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邓伟瞬间一脸委屈，他伸手指了下苏迟，可怜巴巴地说：“妈，就是他给我打的，我压根没惹他，他上来就给我一顿打。”
态度转变之大，让季帆忍不住大大翻了个白眼。
邓伟妈看向苏迟，怒斥道：“你这孩子有教养吗，无缘无故打人？我告诉你，今天这事没完！”
苏迟直视着对方，不卑不亢地说：“你儿子在背后开女生黄腔，造女生黄谣，言语极其不尊重女性，我希望你先确认确认他有没有教养。”
江筱蹙了下眉，她有点猜到那些男生说的话是关于什么的了。
“你造什么谣呢，有本事拿出证据来！”邓伟妈气得面红耳赤，“我儿子我了解，他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这话正中邓伟下怀，平时在家，他都装出一副乖乖男的样子，只有到学校才敢跟狐朋狗友打打嘴炮释放天性。
那些朋友也都知道这人对一班的江筱情有独钟、觊觎已久，每天不是意淫人家就是在意淫人家的路上。而江筱和苏迟“同居”的绯闻，无疑是又给了他借题发挥的机会，于是他成天编排江筱编排得更起劲了。
没成想，今天让人家男朋友抓了个正着。
可那又怎么样？
凡事都要讲证据，苏迟拿不出证据来，就等同于他没干这件事！
为了增加可信度，邓伟大声说：“张主任，我们当时在那聊学习呢，他们都能给我作证！”
四班的男生们纷纷点头：“对对对，我作证。”
“就是啊，我儿子这都有证人。”邓伟妈指着苏迟继续施压，“你要是拿不出证据来就说我儿子造黄谣，我看你才是造谣的那个！”
“要证据是吧？”
苏迟冷笑了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向邓伟妈：“录音都在这里面，你要不要听听你儿子说了什么？”
邓伟闻言，大惊失色。
他是真没想到，这人打架前还有闲工夫先录个音。
邓伟妈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来，你放出来给我们听听，别拿个手机就说是录音！”
这下邓伟彻底慌了，拉着他妈的胳膊，声音都带了哭腔：“妈……”
邓伟妈摸摸他的头，安慰道：“儿子，你不用怕，就让他放！咱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邓伟欲哭无泪，面如死灰，想死的心都有了。
苏迟也懒得废话了，对灭绝说：“让他们都先出去吧。”
虽说带手机上学违反了校规，但这事在“造黄谣”和“打架”两件事面前完全不值一提，而且灭绝当了这么多年教导主任，也知道这个年纪男生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她冲四班的男生们摆摆手：“你们先出去吧。”
苏迟看向江筱，声音柔缓下来几分：“你也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江筱想了想，轻声说：“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我和你一起。”
苏迟没再多说，上前把手机扔到桌子上，按下录音的开关键，然后拉住江筱的手腕走到一边。
他在她面前站定，伸手掩住她的耳朵。
他的手掌，一瞬间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
苏迟垂下头，指尖在她耳后的头发上轻轻摸了下。
然后他缓缓开口，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江筱通过口型，听懂了他说的三个字。
——别害怕。
江筱愣在原地，微微仰头，怔怔地看着他深邃沉冷的眼睛，不多时，他身上熟悉的凛冽沉香涌入鼻腔，令她的心安定下几分。
季帆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在这种高压环境下，他心里竟然升起了粉红泡泡。
他又一次承认，如果他是个女生，一定会疯狂爱上他迟哥。
那边，邓伟流里流气的猥琐声音，从苏迟的手机里徐徐传出。
“晚上回家还有小美女热被窝陪睡呢……”
“那个胸，那个腿，那个嗓音，能让我来一次，我死了都行啊……”
“搞不好江筱，就是被苏迟给包养了……”
江筱被捂着耳朵，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可她能看到苏迟的眼底泛着暗红，侧脸因为咬肌的紧绷而微微颤抖。
她知道，他这是动怒了。
她伸手，抓着苏迟的衣服下摆轻轻拉了拉。
苏迟垂眸看她，明明她什么话也没说，可他却心有灵犀地从中感觉到了安抚之意。
他缓了缓气，轻轻点了下头，眼底神色柔和几分。
听到最后，邓伟妈刚才为儿子的激情辩护完完全全变成了笑话，她没想到平时乖乖巧巧的儿子能说出这种话，一时恼羞成怒地扇了邓伟一巴掌：“邓伟，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太让我失望了！”
邓伟捂着被二次伤害的脸，也不知是后悔还是不甘，哭得泣不成声。
一旁的灭绝听着，也脸色铁青。
一方面是因为她的学生能说出这种无耻下流的话，另一方面则是这些话要是让江名赫听到了，一中指不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她瞪着邓伟，心说你说谁不好说江董女儿。
苏迟松开捂着江筱耳朵的手，丝毫没为邓伟的哭而动容，他走过来，淡淡地问：“听完了吗？”
邓伟妈骂了儿子一通，稍稍恢复了理智，她还是接受不了她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当下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让儿子在别人那落下话柄。
于是她拿起苏迟的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删除了录音。
这下灭绝也看不下去了，声音一扬：“邓伟妈妈，你……”
苏迟彻底气笑了，他一点不着急，从邓伟妈手里缓缓拿过手机，在她面前翻了翻屏幕，冷笑道：“你要不要看看这下面是什么？”
邓伟妈看了眼，瞬间大惊失色。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干，底下十几条看见了吗，全是备份。”
苏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中国有句古话说得真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上梁不正下梁歪。”
攻击力爆表，季帆在心里高呼好爽。
江筱看着苏迟，也感到有些诧异。
她没想到，即使是在邓伟、家长、学校的三重施压下，他也能保持冷静，不卑不亢，游刃有余。
邓伟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很想回骂苏迟，但她现在实在理太亏了，骂什么都是自取其辱，于是只能把气撒在邓伟身上，怒骂道：“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先别急。”
苏迟依旧冷笑，他脸上挂着一行血迹，显得笑意愈发邪气。
他举了下手机，语气有些玩味：“诽谤罪、毁灭证据罪，要不要上网查查，够您和您儿子判几年？”
“……”被人摆了一道，邓伟妈不服气地说，“你还动手打人了呢。”
“您看看我这伤，不比你儿子轻，”苏迟指了指脸说，“你儿子在具备逃跑能力的情况下选择了还手打我，法律上，这叫互殴。”
至此，他脸上笑意彻底敛去，一张脸冷得毫无温度，声音也低沉得吓人。
“你也可以选择告我，和我打官司，我怎么判不好说，但我敢保证，一定不让你和你儿子好过。”
灭绝在旁边听着，也发愣了。
本来还想趁着事情没闹大调解调解，没想到苏迟一条龙下来，压根用不着她说话。
邓伟妈彻底没了脾气，照着邓伟的脑袋就扇了一巴掌：“你还在这傻站着干什么，赶紧给人家道歉去。”
邓伟在她妈面前人设崩塌，一点不敢多言，他颤颤巍巍地走到苏迟面前，低着头，不情愿地说：“对不起。”
“别给我道歉，”苏迟朝江筱那边偏了下头，“给她道歉。”
这下邓伟彻底傻了。
刚才还编排了人家一通，现在就得低声下气地给人家道歉……这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啊！
偏偏苏迟还在一旁施压。
“她原谅你了，我不追究……”苏迟声音一冷，“但她要是不原谅你，我现在就报警。”
江筱站在一旁看着苏迟，思绪一时飘忽，他带给她的独一无二的安全感，让她此刻的心跳，格外剧烈。
邓伟已经被巨大的压迫感压得快喘不过气，他不想面对江筱，但他更不想吃牢饭，而且他也知道苏迟家里挺有钱的，江筱她爸还是校董，自己还理亏，把事情闹大了打官司硬碰硬对他家完全没好处。
抉择之下，他迈着跟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艰难地挪动到江筱的面前。
少女站在邓伟面前，虽然有些生气地抿着唇，但明艳漂亮的一张脸依旧美得动人心魄。
邓伟只看了她一眼，就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
说实话，当初看见江筱的第一眼，他就被摄走了心神。
但每每在走廊和她擦肩而过时，女生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姿态，让他一次次感到自惭形秽。
所以他只能通过这种下贱而令人不齿的方式，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对不起，”邓伟开口说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不应该在背后……说你坏话的，我真的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江筱虽然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但也知道那些话肯定不堪入耳，黄谣对女孩子的伤害不必多言，她现在只觉得恶心，不想多说什么，轻轻嗯了声就当回应了。
“再有下次，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苏迟看了眼邓伟和邓伟妈，冷声道，“她原谅你，那是她善良。”
——我可不善良。
邓伟妈如获大赦，连声保证：“你放心，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大清亡了有人知道上朝了。灭绝干笑一声，见好就收：“两个孩子握手言和了就好啊，回头我让他俩都写个检讨，当着全校同学的面朗读一遍，咱们这事就算过去了。江筱，你赶紧带苏迟去医务室处理处理伤。”
她心里如释重负，心说可算没把江董牵扯进来。
苏迟轻轻点了下头，又冷冷地扫了邓伟一眼，回身拍了下季帆的肩膀，然后拉着江筱的手腕离开了教导处。
季帆紧随其后。
一行人在校医室门口停下脚步，苏迟先是看了季帆一眼：“没受伤吧？”
“没大碍，”季帆开玩笑地说，“我好歹知道还手，你倒好，可着那孙子一个人打，其他人打你理都不带理的。”
苏迟点头，认真地说了句：“谢了。”
“嗨，什么话。”季帆不在乎地摆摆手，“那孙子嘴那么脏，就算你不打我也打了。”
和季帆说话间，苏迟瞥了江筱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她现在不太高涨的情绪。
他知道黄谣对女孩子的伤害，也知道任何一个女孩子摊上这事都会难过，但他却能莫名感觉到，她的不高兴，好像不是因为这个。
或者说，不只是因为这个……
季帆走后，江筱看了苏迟一眼，率先走进医务室。
那一瞬，她回想起了十月份那会的运动会，她因为受了伤，被苏迟抱到医务室处理伤口。
那会的他，逆风翻盘拿下篮球赛的冠军，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显得意气风发。
那时，一切都好。
而现在再次来到医务室，少年脸上一道血迹干涸在皮肤上，变得暗红，嘴角的口子停止了渗血，变得黑紫，原本干净的校服被打得又烂又脏，眼睛下还有一团淤青，刚才看不出来，现在已经显出青紫。
和三年前在巷子尾的样子，如出一辙。
可是，她一点也不想让他，再变回三年前的样子。
苏迟在门口站了两秒，然后也缓步走进医务室，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静静地看着在洗手池前忙活的江筱。
此时的医务室里一片静谧，有股难言的情绪，朝着两人汹涌而来。
过了会，江筱拿着一条浸了水的白毛巾，朝苏迟走来。
苏迟看着她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起头。
江筱微微弯下腰，拿着湿毛巾，一点点擦拭着他脸上已然干涸的血迹，动作柔缓而细致。
两个人都一言不发，静谧的空间里，复杂的情绪缓缓升腾，在半空中交错纠缠。
半晌，苏迟缓缓开口，哑着嗓子问：“生气了？”
江筱手里的动作一顿，抿了下唇，反问：“你现在还学会打架了？”
“本来不想打的，”苏迟顿了下，直直地盯着江筱，语气执着，“但他说得太过分了。”
“那又怎么样？”
江筱没好气地说：“现在这种情况，咱们想不被嚼舌根都难，背后说坏话的人那么多，难道你要挨个打一遍吗？”
苏迟噤了声。
静默半晌，他垂下眸，眼底神色暗沉，声音沉缓：“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这不是你的错，”江筱低头看着他，郑重其事地说，“我从来不后悔和你在一起。”
苏迟心神一动。
她神色认真，接着说：“如果这是我们在一起路上必经的坎坷，我愿意和你一起面对。”
苏迟叹口气，无奈地说：“哪有什么一起面对。”
他心里清楚，虽然谣言是关于两个人的，但这社会对女性的要求，本就对男性高得多，“男性”二字，有时天然就是保护色。
可他又不想自己这个时候能幸免于难，如果能选择，他情愿把江筱这些天受的委屈转移到他自己身上。
他曾经体会过谣言的伤害，也经历过一段暗无天日、担惊受怕的日子。
所以他不想江筱，因为他受一点点的委屈。
听到他说这话，江筱的眼睛倏然红了。
“什么意思？”她的眼泪簌簌落下，哽咽着说，“你是要和我分手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苏迟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抬手擦了下她的眼泪，温声说：“我就是觉得，这对你很不公平。”
“没有什么不公平的。”
江筱的眼里闪着泪光，但依旧坚定，她压着哭腔说：“一段感情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我不希望我们两个会因为外界的声音而动摇。”
“而且，我真的不希望你，再变回三年前那个样子了。”
像是有把锤子砸中了苏迟的内心，他只感觉心脏猛然一跳。
他怔了两秒，缓缓上前，摸了下她的头发，然后把她拥进怀里。
江筱伸手回抱住他的腰身，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闷声说：“我不知道我们以后的感情还会不会受到阻碍，如果真有那一天……”
她抬起头，红着眼睛望向他：“苏迟，答应我，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话音落下，一滴清泪顺着少年的侧脸滑下。
江筱的心里重重一跳。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落泪。
苏迟闭了闭眼睛，用力地点了下头，声音低哑：“好。”
江筱抬头看他，泪眼朦胧的视线里，他的脸不知怎地就缓缓靠近，近在咫尺的那一刻，她听到他沉声说：“我绝不辜负你。”
下一秒，他轻轻地捧住她的脸，弯下上身，沉情地吻住了她的唇。
她闭了眼睛，抱着他腰身的两只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医务室的白色窗帘被风吹得掀起，阳光从窗户洒落进来，在地板上拉出明暗光影，像是白天和黑夜。
他和她站在明暗的交界线，忘情地拥吻着对方。
少女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一颗颗滑下，不期而至地落在他们相贴的嘴唇上。
氧气渐渐稀薄，他偏开头急促地呼吸了两声，然后红着眼睛再次吻了上去。
那一刻，两人同时尝到了接吻的味道。
是眼泪的苦涩。
江筱一愣：“怎么了？”
“苏迟和四班的男生打起来了，好像是因为他们说了你什么坏话……”女生喘着粗气缓了会，“你快去看看吧，苏迟脸上都流血了，可吓人了！”
江筱心里猛然一跳，脸上笑容瞬间收敛，然后朝教学楼的方向快步跑去，李思芮连忙跟上。
路上，刚才那个女生说的话一遍遍浮现在脑海里，江筱越想越不安。
很快，她跑到了目标楼层。
刚才男生们打架的动静太大，把二班和三班的学生也吸引了出来，一班和四班也有不少人听到消息过来围观，走廊一时间挤得水泄不通。
江筱愈发着急，她赶忙拨开人群往里走。
一看江筱来了，学生们纷纷让开道，还有几人嬉笑着议论“女主来了”，不过她此刻已无暇顾及。
江筱来到四班教室门口，就看到教室里空无一人，前面的桌椅倒了一片，遍地狼藉，一片打斗过的痕迹。
她找到个自己班的女生，语气焦急地问：“他们人呢？”
“都被送到教导处了，”女生连忙说，“你快去看看吧，苏迟伤得好像挺重的。”
江筱一听，又赶忙下楼，马不停蹄地奔向教导处。
因为太过着急，她敲了下门，就推门而入。
教导处里，灭绝正站在窗户前打着电话，办公桌前，双方人马相对而立，气氛低沉如死寂。
江筱下意识望向苏迟，他原本干净笔挺的校服被拉扯得破破烂烂的，脸上也确实挂了彩，一道血迹顺着额头从侧脸流到下巴，嘴角也破了个大口子，有血从里面不断渗出来。
看到他那副样子，江筱感觉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了音，只能听得到自己急促不稳的心跳声。
三年前少年那副遍体鳞伤的样子跨越时空穿堂而来，与眼前的苏迟不谋而合地重合上，冲击得江筱的头脑阵阵眩晕。
她走进教导处的那一刻，苏迟也转头看来，眼里闪过讶异，像是在说：你怎么过来了？
江筱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视线，然后走到他身边站定。
四班的男生们伤势不重，只有为首那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们眼见江筱过来了，纷纷心虚地低下了头。
灭绝打完电话，转身走来，看到江筱，她有些诧异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江筱：“张主任，我听说这件事跟我有关系。”
灭绝愣了下，一时无话。
这次打架事件闹得动静太大，还没问话，原委她都了解了个大概。讲真，她不太想让江筱扯上这件事，因为江名赫在一中的分量实在太重了，上次“梁爽事件”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如果这事与江筱无关，那这些参与打架的男生，该批评批评，该处分处分，干净利落。
可一旦江名赫介入，那事情就麻烦多了。
灭绝默了两秒，决定先避之不谈，她看向四班为首的那个男生：“邓伟，我通知你妈妈了，她马上就到。”
邓伟捂着脸点点头，然后没好气地看了苏迟他们一眼。
灭绝又看向苏迟：“我给你妈妈也打电话了，是她的助理接的，说她现在正在外地开会，不方便接电话。”
“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做的，和我家长无关，”苏迟看了眼旁边的江筱和季帆，沉声说，“和他们两个也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要问过才知道。”灭绝神色庄重，没有动怒，但却有人感觉不怒自威，她扫视了圈眼前的男生们，“说说吧，怎么回事？”
邓伟闻言，立刻伸手指向苏迟。
苏迟抬眸，冷冷地回视着他。
邓伟一手捂脸，一手指着苏迟，义愤填膺地说：“我好好坐那说话呢，这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拿篮球砸我，你看看给我打的……”
话没说完，季帆立即吼回去：“你他妈说的那是正经话吗？”
“安静！”
灭绝伸手用力拍了下桌面，终于动了怒，她扬声喊道：“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打架还有理了是吧？”
季帆愤愤地噤了声。
灭绝看向苏迟：“苏迟，你说说，怎么回事？”
“我没什么好说的，”苏迟冷声道，“他活该。”
邓伟气得当即就要骂他，刚张开嘴，怕灭绝发火，又老实地闭上了嘴。
纵苏迟平时学习再好，灭绝这会也忍不住冲他发火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打人还有理了是吧？不要以为你成绩好，学校就会包庇你！”
“用不着包庇我。”
苏迟怒极反笑，他冷白的脸上挂着鲜血，一笑起来就多了几分邪气，他说：“学校怎么处理我，我都认。”
江筱闻言，连忙在背后伸手拉拉他的袖子。
在她的印象里，苏迟向来都是冷静自持的，今天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发疯失控到这个地步。
苏迟感觉到，心里一颤。
破败不堪的混乱中，又传来她熟悉的触感。
他轻轻摸了下她的手，示意她没事。
“行，”灭绝也气笑了，“等人家家长过来，带孩子去医院验了伤，我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几人无声地站着对峙了一会，不多时，教导处的门被推开，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女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女人一进来，看到邓伟脸上的伤，瞬间就急了，冲上去抱住儿子的脸，大着嗓门说：“哎呀妈呀，儿子，这谁给你打的？”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邓伟瞬间一脸委屈，他伸手指了下苏迟，可怜巴巴地说：“妈，就是他给我打的，我压根没惹他，他上来就给我一顿打。”
态度转变之大，让季帆忍不住大大翻了个白眼。
邓伟妈看向苏迟，怒斥道：“你这孩子有教养吗，无缘无故打人？我告诉你，今天这事没完！”
苏迟直视着对方，不卑不亢地说：“你儿子在背后开女生黄腔，造女生黄谣，言语极其不尊重女性，我希望你先确认确认他有没有教养。”
江筱蹙了下眉，她有点猜到那些男生说的话是关于什么的了。
“你造什么谣呢，有本事拿出证据来！”邓伟妈气得面红耳赤，“我儿子我了解，他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这话正中邓伟下怀，平时在家，他都装出一副乖乖男的样子，只有到学校才敢跟狐朋狗友打打嘴炮释放天性。
那些朋友也都知道这人对一班的江筱情有独钟、觊觎已久，每天不是意淫人家就是在意淫人家的路上。而江筱和苏迟“同居”的绯闻，无疑是又给了他借题发挥的机会，于是他成天编排江筱编排得更起劲了。
没成想，今天让人家男朋友抓了个正着。
可那又怎么样？
凡事都要讲证据，苏迟拿不出证据来，就等同于他没干这件事！
为了增加可信度，邓伟大声说：“张主任，我们当时在那聊学习呢，他们都能给我作证！”
四班的男生们纷纷点头：“对对对，我作证。”
“就是啊，我儿子这都有证人。”邓伟妈指着苏迟继续施压，“你要是拿不出证据来就说我儿子造黄谣，我看你才是造谣的那个！”
“要证据是吧？”
苏迟冷笑了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向邓伟妈：“录音都在这里面，你要不要听听你儿子说了什么？”
邓伟闻言，大惊失色。
他是真没想到，这人打架前还有闲工夫先录个音。
邓伟妈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来，你放出来给我们听听，别拿个手机就说是录音！”
这下邓伟彻底慌了，拉着他妈的胳膊，声音都带了哭腔：“妈……”
邓伟妈摸摸他的头，安慰道：“儿子，你不用怕，就让他放！咱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邓伟欲哭无泪，面如死灰，想死的心都有了。
苏迟也懒得废话了，对灭绝说：“让他们都先出去吧。”
虽说带手机上学违反了校规，但这事在“造黄谣”和“打架”两件事面前完全不值一提，而且灭绝当了这么多年教导主任，也知道这个年纪男生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她冲四班的男生们摆摆手：“你们先出去吧。”
苏迟看向江筱，声音柔缓下来几分：“你也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江筱想了想，轻声说：“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我和你一起。”
苏迟没再多说，上前把手机扔到桌子上，按下录音的开关键，然后拉住江筱的手腕走到一边。
他在她面前站定，伸手掩住她的耳朵。
他的手掌，一瞬间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
苏迟垂下头，指尖在她耳后的头发上轻轻摸了下。
然后他缓缓开口，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江筱通过口型，听懂了他说的三个字。
——别害怕。
江筱愣在原地，微微仰头，怔怔地看着他深邃沉冷的眼睛，不多时，他身上熟悉的凛冽沉香涌入鼻腔，令她的心安定下几分。
季帆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在这种高压环境下，他心里竟然升起了粉红泡泡。
他又一次承认，如果他是个女生，一定会疯狂爱上他迟哥。
那边，邓伟流里流气的猥琐声音，从苏迟的手机里徐徐传出。
“晚上回家还有小美女热被窝陪睡呢……”
“那个胸，那个腿，那个嗓音，能让我来一次，我死了都行啊……”
“搞不好江筱，就是被苏迟给包养了……”
江筱被捂着耳朵，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可她能看到苏迟的眼底泛着暗红，侧脸因为咬肌的紧绷而微微颤抖。
她知道，他这是动怒了。
她伸手，抓着苏迟的衣服下摆轻轻拉了拉。
苏迟垂眸看她，明明她什么话也没说，可他却心有灵犀地从中感觉到了安抚之意。
他缓了缓气，轻轻点了下头，眼底神色柔和几分。
听到最后，邓伟妈刚才为儿子的激情辩护完完全全变成了笑话，她没想到平时乖乖巧巧的儿子能说出这种话，一时恼羞成怒地扇了邓伟一巴掌：“邓伟，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太让我失望了！”
邓伟捂着被二次伤害的脸，也不知是后悔还是不甘，哭得泣不成声。
一旁的灭绝听着，也脸色铁青。
一方面是因为她的学生能说出这种无耻下流的话，另一方面则是这些话要是让江名赫听到了，一中指不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她瞪着邓伟，心说你说谁不好说江董女儿。
苏迟松开捂着江筱耳朵的手，丝毫没为邓伟的哭而动容，他走过来，淡淡地问：“听完了吗？”
邓伟妈骂了儿子一通，稍稍恢复了理智，她还是接受不了她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当下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让儿子在别人那落下话柄。
于是她拿起苏迟的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删除了录音。
这下灭绝也看不下去了，声音一扬：“邓伟妈妈，你……”
苏迟彻底气笑了，他一点不着急，从邓伟妈手里缓缓拿过手机，在她面前翻了翻屏幕，冷笑道：“你要不要看看这下面是什么？”
邓伟妈看了眼，瞬间大惊失色。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干，底下十几条看见了吗，全是备份。”
苏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中国有句古话说得真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上梁不正下梁歪。”
攻击力爆表，季帆在心里高呼好爽。
江筱看着苏迟，也感到有些诧异。
她没想到，即使是在邓伟、家长、学校的三重施压下，他也能保持冷静，不卑不亢，游刃有余。
邓伟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很想回骂苏迟，但她现在实在理太亏了，骂什么都是自取其辱，于是只能把气撒在邓伟身上，怒骂道：“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先别急。”
苏迟依旧冷笑，他脸上挂着一行血迹，显得笑意愈发邪气。
他举了下手机，语气有些玩味：“诽谤罪、毁灭证据罪，要不要上网查查，够您和您儿子判几年？”
“……”被人摆了一道，邓伟妈不服气地说，“你还动手打人了呢。”
“您看看我这伤，不比你儿子轻，”苏迟指了指脸说，“你儿子在具备逃跑能力的情况下选择了还手打我，法律上，这叫互殴。”
至此，他脸上笑意彻底敛去，一张脸冷得毫无温度，声音也低沉得吓人。
“你也可以选择告我，和我打官司，我怎么判不好说，但我敢保证，一定不让你和你儿子好过。”
灭绝在旁边听着，也发愣了。
本来还想趁着事情没闹大调解调解，没想到苏迟一条龙下来，压根用不着她说话。
邓伟妈彻底没了脾气，照着邓伟的脑袋就扇了一巴掌：“你还在这傻站着干什么，赶紧给人家道歉去。”
邓伟在她妈面前人设崩塌，一点不敢多言，他颤颤巍巍地走到苏迟面前，低着头，不情愿地说：“对不起。”
“别给我道歉，”苏迟朝江筱那边偏了下头，“给她道歉。”
这下邓伟彻底傻了。
刚才还编排了人家一通，现在就得低声下气地给人家道歉……这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啊！
偏偏苏迟还在一旁施压。
“她原谅你了，我不追究……”苏迟声音一冷，“但她要是不原谅你，我现在就报警。”
江筱站在一旁看着苏迟，思绪一时飘忽，他带给她的独一无二的安全感，让她此刻的心跳，格外剧烈。
邓伟已经被巨大的压迫感压得快喘不过气，他不想面对江筱，但他更不想吃牢饭，而且他也知道苏迟家里挺有钱的，江筱她爸还是校董，自己还理亏，把事情闹大了打官司硬碰硬对他家完全没好处。
抉择之下，他迈着跟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艰难地挪动到江筱的面前。
少女站在邓伟面前，虽然有些生气地抿着唇，但明艳漂亮的一张脸依旧美得动人心魄。
邓伟只看了她一眼，就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
说实话，当初看见江筱的第一眼，他就被摄走了心神。
但每每在走廊和她擦肩而过时，女生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姿态，让他一次次感到自惭形秽。
所以他只能通过这种下贱而令人不齿的方式，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对不起，”邓伟开口说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不应该在背后……说你坏话的，我真的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江筱虽然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但也知道那些话肯定不堪入耳，黄谣对女孩子的伤害不必多言，她现在只觉得恶心，不想多说什么，轻轻嗯了声就当回应了。
“再有下次，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苏迟看了眼邓伟和邓伟妈，冷声道，“她原谅你，那是她善良。”
——我可不善良。
邓伟妈如获大赦，连声保证：“你放心，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大清亡了有人知道上朝了。灭绝干笑一声，见好就收：“两个孩子握手言和了就好啊，回头我让他俩都写个检讨，当着全校同学的面朗读一遍，咱们这事就算过去了。江筱，你赶紧带苏迟去医务室处理处理伤。”
她心里如释重负，心说可算没把江董牵扯进来。
苏迟轻轻点了下头，又冷冷地扫了邓伟一眼，回身拍了下季帆的肩膀，然后拉着江筱的手腕离开了教导处。
季帆紧随其后。
一行人在校医室门口停下脚步，苏迟先是看了季帆一眼：“没受伤吧？”
“没大碍，”季帆开玩笑地说，“我好歹知道还手，你倒好，可着那孙子一个人打，其他人打你理都不带理的。”
苏迟点头，认真地说了句：“谢了。”
“嗨，什么话。”季帆不在乎地摆摆手，“那孙子嘴那么脏，就算你不打我也打了。”
和季帆说话间，苏迟瞥了江筱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她现在不太高涨的情绪。
他知道黄谣对女孩子的伤害，也知道任何一个女孩子摊上这事都会难过，但他却能莫名感觉到，她的不高兴，好像不是因为这个。
或者说，不只是因为这个……
季帆走后，江筱看了苏迟一眼，率先走进医务室。
那一瞬，她回想起了十月份那会的运动会，她因为受了伤，被苏迟抱到医务室处理伤口。
那会的他，逆风翻盘拿下篮球赛的冠军，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显得意气风发。
那时，一切都好。
而现在再次来到医务室，少年脸上一道血迹干涸在皮肤上，变得暗红，嘴角的口子停止了渗血，变得黑紫，原本干净的校服被打得又烂又脏，眼睛下还有一团淤青，刚才看不出来，现在已经显出青紫。
和三年前在巷子尾的样子，如出一辙。
可是，她一点也不想让他，再变回三年前的样子。
苏迟在门口站了两秒，然后也缓步走进医务室，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静静地看着在洗手池前忙活的江筱。
此时的医务室里一片静谧，有股难言的情绪，朝着两人汹涌而来。
过了会，江筱拿着一条浸了水的白毛巾，朝苏迟走来。
苏迟看着她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起头。
江筱微微弯下腰，拿着湿毛巾，一点点擦拭着他脸上已然干涸的血迹，动作柔缓而细致。
两个人都一言不发，静谧的空间里，复杂的情绪缓缓升腾，在半空中交错纠缠。
半晌，苏迟缓缓开口，哑着嗓子问：“生气了？”
江筱手里的动作一顿，抿了下唇，反问：“你现在还学会打架了？”
“本来不想打的，”苏迟顿了下，直直地盯着江筱，语气执着，“但他说得太过分了。”
“那又怎么样？”
江筱没好气地说：“现在这种情况，咱们想不被嚼舌根都难，背后说坏话的人那么多，难道你要挨个打一遍吗？”
苏迟噤了声。
静默半晌，他垂下眸，眼底神色暗沉，声音沉缓：“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这不是你的错，”江筱低头看着他，郑重其事地说，“我从来不后悔和你在一起。”
苏迟心神一动。
她神色认真，接着说：“如果这是我们在一起路上必经的坎坷，我愿意和你一起面对。”
苏迟叹口气，无奈地说：“哪有什么一起面对。”
他心里清楚，虽然谣言是关于两个人的，但这社会对女性的要求，本就对男性高得多，“男性”二字，有时天然就是保护色。
可他又不想自己这个时候能幸免于难，如果能选择，他情愿把江筱这些天受的委屈转移到他自己身上。
他曾经体会过谣言的伤害，也经历过一段暗无天日、担惊受怕的日子。
所以他不想江筱，因为他受一点点的委屈。
听到他说这话，江筱的眼睛倏然红了。
“什么意思？”她的眼泪簌簌落下，哽咽着说，“你是要和我分手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苏迟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抬手擦了下她的眼泪，温声说：“我就是觉得，这对你很不公平。”
“没有什么不公平的。”
江筱的眼里闪着泪光，但依旧坚定，她压着哭腔说：“一段感情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我不希望我们两个会因为外界的声音而动摇。”
“而且，我真的不希望你，再变回三年前那个样子了。”
像是有把锤子砸中了苏迟的内心，他只感觉心脏猛然一跳。
他怔了两秒，缓缓上前，摸了下她的头发，然后把她拥进怀里。
江筱伸手回抱住他的腰身，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闷声说：“我不知道我们以后的感情还会不会受到阻碍，如果真有那一天……”
她抬起头，红着眼睛望向他：“苏迟，答应我，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话音落下，一滴清泪顺着少年的侧脸滑下。
江筱的心里重重一跳。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落泪。
苏迟闭了闭眼睛，用力地点了下头，声音低哑：“好。”
江筱抬头看他，泪眼朦胧的视线里，他的脸不知怎地就缓缓靠近，近在咫尺的那一刻，她听到他沉声说：“我绝不辜负你。”
下一秒，他轻轻地捧住她的脸，弯下上身，沉情地吻住了她的唇。
她闭了眼睛，抱着他腰身的两只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医务室的白色窗帘被风吹得掀起，阳光从窗户洒落进来，在地板上拉出明暗光影，像是白天和黑夜。
他和她站在明暗的交界线，忘情地拥吻着对方。
少女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一颗颗滑下，不期而至地落在他们相贴的嘴唇上。
氧气渐渐稀薄，他偏开头急促地呼吸了两声，然后红着眼睛再次吻了上去。
那一刻，两人同时尝到了接吻的味道。
是眼泪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