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线之后,江筱又在医院静养了一天,就出院了。

    学业繁重的高三假期本就短暂,再加上原本定好的回云城的日期因为这场意外被严重推迟,江筱坐上江名赫开向机场的车的时候,寒假已经过了一半。

    她坐在副驾驶,弱弱地说:“我在星河湾那边的东西还没收拾呢。”

    江名赫操着方向盘,抬眸透过内视镜看她一眼,淡声说:“我已经找人帮你收拾好带回去了。”

    江筱哦了声,没再多言。

    她偏开头,看向车窗外风驰电掣向后退去的景象。

    这个时候,她才猛然意识到,这场像做梦一样的海川之行,好像已经确确实实地完全落幕了。

    就是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干什么。

    住院的那段时间,她尝试过各种方式去联系上他,却无一例外地全都失败了。

    即使很不愿意承认,但有个虚无缥缈的猜想已经在江筱的心里慢慢生成,并逐渐演变成了现实。

    那个曾经和她有过最亲密的关系的少年,好像已经彻彻底底地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

    一年见不上两面的闺女正式回了家,这本该是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情,但当温婉看见江筱缠着绷带的左手时,还是忍不住眼泪直流,搞得江筱都眼眶红红的。

    本来江名赫是没打算告诉她这件事的,因为怕她担心,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本该回家的日子江筱没回来,温婉自然起了疑。

    没有办法,江名赫只能把江筱受伤这件事情和盘托出。

    说到“最近的伤口距离大动脉不到一厘米”时,温婉吓得差点原地晕厥过去。

    自家闺女出去上个学差点把命丢了,这换哪个父母能受得了?温婉更是后怕得几天几夜睡不了安稳觉。

    今天看到江筱回家,状态与平常无异,她才勉勉强强放下心来。

    回家后,江筱察觉到,这段时间她好像快疯了。

    待在家里,无论是在客厅,还是在自己房间,她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一年前的寒假。

    那时,苏迟孤身一人,不期而至地从海川赶到云城,陪她过了一个从小到大对她来说意义最重大的年。

    现在想想,那时候两人的关系,应该就是所谓的“暧昧期”吧,相互试探,小心又大胆。

    只不过现在,好像什么都不复存在了……

    回家的两天后,江筱接到了季帆的电话。

    “喂,筱总,你前两天不是问我,苏迟去哪了吗?”季帆火急火燎的大嗓门从话筒中传出。

    “对啊,你有他消息了吗?”江筱连忙直起身来,眼睛瞬间亮起。

    “那倒没有,我还是联系不上他。”季帆说,“不过就我所知,他好像要出国。”

    “出国?”江筱惊呼出来。

    “嗯,”季帆解释道,“我今天回学校那东西,看到他交的档案了,上面详细内容我看不大懂,但我敢肯定,绝对是跟出国有关的!”

    季帆还没说完,江筱就感觉神思有些飘忽,眼前的景象渐渐失了焦。

    这段时间,她常常觉得苏迟很陌生,陌生到完全不像她认识中的那个男朋友。

    他为什么突然被社会上的那群打手殴打,为什么突然人间蒸发联系不上,为什么又突然要不告而别远赴国外……她一概不知。

    她像是被戴上了一层眼罩,他就在她看不见的暗处进行着不为她所知的动作。一旦进入她的视野,就镀上一层柔和但虚假的保护色,虚假到让她没由来怀疑,怀疑他是否……真的喜欢过她。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江筱只感觉有一股冰凉从心头一路蔓延到握着手机的指尖,冰凉到指尖渐渐泛白。

    她一时无语凝噎,直到季帆在电话那头出声提醒她:“还在听吗?”

    “在。”江筱倏然回神,连声回应。

    “所以你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季帆同样一头雾水,“苏迟挨打,江筱被误伤”事件他完全不知前因后果,了解的只有事情本身,所以对于苏迟失联这事,他比江筱还懵逼。

    江筱苦笑一声,弱弱地说:“……我也不知道。”

    作为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对于他的事,她却一点都不知道。江筱觉得可笑,甚至荒唐。

    “……好吧。”季帆应了声,然后意有所指地说,“不过我看他走的日期,好像就在这两天。”

    江筱一怔:“你确定?”

    “对,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季帆放缓了语速,颇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意味,“筱总,要我说啊,这可能是你俩最后的见面机会了,你看你们有什么话,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说开了……?”

    话音落下,江筱一直没有出声,一个孤注一掷的疯狂计划,在她的脑海里,渐渐成型。

    良久过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缓缓开口。

    “我知道了。”她微微一笑,轻声说,“谢谢你啊,季帆。”

    电话挂断。

    江筱立刻跳转软件,一边查询今天的航班信息,一边往自己房间的门口冲去,手按上把手的那刻,她忽然惊觉,僵在原地。

    两秒后,她转身跑到床头柜,弯腰拉下最底下的柜子,里面赫然露出一个精美的礼品盒。

    那里面装着的,正是苏迟在一年前的除夕夜,送给她的一百根棒棒糖。

    江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兴许是她已经隐隐感觉到他决绝的去意,她翻出了他们过去美好回忆的见证,哪怕只有一点一滴,她也想要尽己所能去留住他。

    江筱刚打开礼品盒的盖子,就瞥见了一旁的外观精美,通体透明,带有精致花纹的玻璃瓶。

    那是她在高二去杭州厌学的时候买的许愿瓶。

    屋顶高悬的灯照在许愿瓶上,流光溢彩。

    江筱看了两秒,然后伸手将许愿瓶够了过来。

    这个许愿瓶,她从未动用过。

    今天是第一次。

    她希望,用这个许愿瓶,愿他留下来。

    想到这,江筱伸出手,一把把抓起礼品盒里的棒棒糖,将其扔进许愿瓶,糖球碰撞瓶身内壁,接连不断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许愿瓶容积不够大,装不下一百根棒棒糖,在装满后,江筱塞上瓶口的塞子,想把剩下一些棒棒糖的礼品盒重新放回去。

    刚触上礼品盒的边缘,江筱就注意到,在一层棒棒糖的缝隙下面,盒子的底部有块和其他部分颜色不同的地方。

    她心念一动,拨开那周围的几根棒棒糖,然后看清了那块地方。

    是张粉色的便利贴。

    她怔了片刻,然后伸手拣起那张便利贴。

    上面遒劲有力、舒展落拓的少年字迹顷刻间映入眼帘,就如第一次看见时那样——

    To 江筱:

    我永远不会和别人谈恋爱。

    看清上面字迹的那刻,江筱整个人倏然僵在了原地。苏迟的写下的那行字,如同打开时空隧道的钥匙,带着她回到了一年前的时光。

    那时的她,因为苏迟和陈嘉倚一起去冬令营的事情,没忍住拉着他的袖子,眼泪汪汪地说了句:“苏迟,你不能谈恋爱。”

    后来再见时,她以为他根本没把她说的这句话放在心上。

    却不知,他的内心,也和她一样。

    小心翼翼,谨慎试探,却又难以抑制如星火燎原般的盛大心动。

    反应过来时,江筱的眼眶,已经漫上了酸涩的热意,她捏着便利贴一角的手指,也随之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原来,他早就告过白了。

    在深藏盒底、不见天日的礼品盒里、在和她说话时一次次无意识勾起的唇角里、在……望向她的一次次目光里。

    可是……为什么要让她到这时才知道?

    想到这,江筱再也等不住了,她把许愿瓶装进随身的背包里,然后把背包抱进怀里,扶着楼梯扶手快步冲下去。

    这个时候,温婉带着江齐出去上奥数课了,家里只剩江名赫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处理工作。他听到动静淡淡抬眸望过去,有些讶异地问:“怎么这么着急?”

    “我想订个去海川的机票,”也许是心情过于激动,刚跑了两步,江筱已经有些气喘,“老江,苏迟要出国,你知道吗?”

    闻言,江名赫的心里猛然“咯噔”一声。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应该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但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些力不从心,等真正反应过来这一点,脸上未经伪装的异常平静似乎已经出卖了他。

    江筱说话的同时并不耽误走路,但当看到她爸与预料中大相径庭的神情时,她像是被一根穿堂而来的针牢牢地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苏迟的突然失联、不告而别……这么多天打死也想不出原因的疑问,似乎在突然之间有了一个难以置信却又相当合理的解释。

    “爸……所以你是知道的。”江筱转头看他。

    江名赫怔在原地,但相比这,更像是一种不置可否。

    停顿片刻,江筱颤声说:“或者说,是你让他走的……对吗?”

    江筱声音颤抖,底气明显不足,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江名赫能认真地回答她一句,不是。

    江名赫直视着江筱的眼睛,嘴唇小幅度地蠕动了下。

    他在生意场上行走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早就练得炉火纯青,撒起谎打起官腔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可唯独在闺女面前,他所有的伪装,好像都挂不住了。

    他不想再隐瞒了。

    听到江名赫沉声说“是”的那一刻,江筱仿佛听到了脑海里响起了“嗡”的一声低鸣。

    这些天联系不上苏迟的委屈瞬间涌入脑海,江筱很想像以前耍小性子一样冲爸爸发大小姐脾气,但无名之火窜上心头的那一刻,江筱突然惊觉,她好像没有任何理由去发这个脾气。

    复杂情绪对撞之下,她的眼眶瞬间盈满泪水。她偏开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笑了下:“不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

    江名赫皱起眉反问了句,旋即扯唇“呵”地笑了声:“筱筱,你知道你这次伤得多严重吗?玻璃片就快扎到你骨头了,有损伤神经和血管的风险,最近的伤口距离你的大动脉就一厘米。”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江名赫气息不稳,深呼吸了两下才平复过来心情:“一厘米啊,什么概念?再偏这一厘米,你命就留在那了!”

    江筱很委屈,声音都带着哭腔:“道理我都懂,可是这……又不是他的错。”

    这时候了闺女还在替那个小子说话,江名赫只感觉一直积压的满腔怒火瞬间喷薄而出,他把电脑一扔站起身来,音量陡然拔高:“什么叫不是他的错?这个玻璃片,一定要他亲自插到你手里,才算是他的错吗?!”

    江筱倏然抬眸望向江名赫,眼底满是怔色。

    这好像是往日温和慈祥的老江第一次凶她,江筱很明显被吓到了。不管是江名赫此刻铁青的怒容,还是他话中刻薄的内容,都无一例外地令她感到陌生。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已经从她的眼眶中夺眶而出。

    看到闺女掉眼泪,江名赫方才还冷硬的心瞬间又软下来了,他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无奈地摆摆手:“我劝你不要和他再见面了。”

    “那怎么行?”江筱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眼泪随着她的动作又抖落下来。

    “我给你看样东西。”

    江名赫扔下这么句,然后转身大步走向书房,留下江筱站在原地独自凌乱。

    半分钟后,江名赫返回客厅,手里多了一份A4纸册。

    他把东西扔在茶几上,对江筱说:“看看吧。”

    江筱双目含泪,迟疑了几秒,然后颤抖着伸出手拿过纸册,缓缓地翻开首页。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左上角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男人面容英俊,气质儒雅,虽然比江筱的印象中要年轻几分,但不难认出就是在那次江明之行中她在监狱中所见到的苏迟父亲。

    照片的旁边,用加大加深的黑色字体写着“苏靖远”三个字。

    下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江筱实在没有耐心和勇气读下去了,她随手翻了翻纸册,往后都是些令人头大的人物介绍、公司介绍和数不清的账目,黑色的字迹印在白色的纸张上,冰冷得像摩肩接踵的虫群。

    “这什么呀?”江筱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都看不懂。”

    江名赫似乎本来也没指望她能看懂,拿这东西过来也就单纯为了增加个可信度。他淡淡发问:“你和小苏,在谈恋爱,对吗?”

    “显而易见了好吧。”江筱闷声嘟囔一句。

    “那你作为人家的‘女朋友’,知不知道他这么些年,都在做些什么?”江名赫看着江筱,“换言之,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挨这顿打?”

    一句话算是彻彻底底地给江筱问傻了。

    她不知道。

    对于这两个问题,她是真的一定都不知道。

    眼见江筱泪眼朦胧的大眼睛里满是迷茫,江名赫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苏迟的父亲,早在六年前就因为挪用公款致跨江大桥坍塌进了监狱。苏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认定他爸是被陷害的,这么多年一直在私底下查案。”

    “且不说他爸是不是真的清白,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他这么搞,人家生意还做不做了?不找人教训他才怪!”

    听江名赫这一番话说完,江筱完完全全地呆在了原地,丝毫没注意到那个少年在江名赫口中的称谓,已经由亲切的“小苏”,悄然变成了冷冰冰的“苏迟”。

    先前只在影视剧里见到过的社会险恶,在这一刻,无遮无拦地朝着江筱尽数奔袭而来。

    心脏被极致的惊愕击得震颤,不可思议之下,江筱感觉这么久的时间,她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苏迟。

    他真的……是和她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的高中生吗?

    眼见江筱傻在原地不说话,江名赫叹口气,打破僵局:“怎么,怕了?”

    江筱回神,弱弱反问:“那为什么不报警呢?”

    “报警?”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江名赫笑出声,他觉得自己闺女简直傻得可爱,“筱筱,你真是被保护得太好了。报警要有用,他早报警八百回了,他手里没直接证据,报警顶什么用?”

    江名赫情绪激动,音量愈演愈烈:“而且你知道那帮人的手段吗?报警抓进去一个,就出来十个,百个,接着找他的麻烦!你觉得苏迟有多强的心理素质经得起这么折腾?”

    随着江名赫话音落下,江筱感觉全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

    她知道她爸不说大话,所以他刚才说的那些话,绝不是危言耸听。

    所以这么些年,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苏迟到底经历了什么?

    胡思乱想过后,江筱满心满眼都是痛楚,思绪却突然被江名赫的声音拉回现实。

    许是刚才动了气,江名赫有些疲累了,他伸手揉了揉眉心,语气平和沉缓下来:“他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是筱筱,你一旦被卷进这些事,会很麻烦。你没经历过社会险恶,不知道那帮人做事情有多不择手段,他们会拿苏迟身边一切重要的东西去威胁他,包括你。这次你受伤是意外,下次就可能是蓄谋!”

    江筱眼泪掉个不停,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可是……他有什么错?他之前过得那么苦,好不容易现在才尝到了甜,怎么能……”

    到最后,她嗓子哽住,完全说不下去了。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很多事情,不是谁对谁错那么简单的。”江名赫叹口气,苦口婆心地说,“再说,你就算把爱情放在你的生命安全之上,那也要为我们考虑考虑吧。”

    说到此处,江名赫眼圈红了,声音微微发抖:“你妈妈,在刚知道你受伤的那几天,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大半夜哭醒过来给我打电话问你的情况,这难道是你想看到的吗?”

    江筱感觉心里猛然一跳,脑海里紧随其后地浮现出很多场景。

    有江名赫陪在她病床前看护的任劳任怨,有温婉大半夜从噩梦中惊醒的担惊受怕……想到这,她感觉内心好像有个一直解不开的东西,正在缓缓松动。

    在和苏迟的这段感情上,她所有的任性,又何尝不是老江和婉婉在背后托底?

    也许现在还可以任性,但五年后呢,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

    她总有长大的那一天,如今年富力强的老江和年轻漂亮的婉婉,也总有老去的那一天……

    江名赫眼见江筱的神色有些动容,叹口气说:“筱筱,我能看出来,你和小苏都很喜欢对方,现在让你们两个放手,似乎很难做到。”

    “但是,当你越活越大,甚至活到爸爸这个年纪,你会发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割舍的。”江名赫沉着声劝解道,“人这一生,要割舍的东西多了,爱情在里面什么也不是。”

    江筱正欲反驳,却发觉嗓子被哽咽住,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此刻她的脑海中思绪万千,无数已经沦为过往的场景又在此刻反复涌现。

    有在火锅店时,江名赫和苏迟把酒言欢,俨然一副“忘年交”样子的相见恨晚;有在寒假她家时,江名赫在餐桌上给苏迟夹菜的关怀,苏迟在茶几上给他敬茶的敬重;有苏迟临走时,江名赫轻拍着他肩膀送别,满眼喜欢和欣赏的样子……

    那一幕幕场景,汇聚起来,如同一副画卷,让江筱心中时常生出苏迟跟他爸才是同龄人的错觉跟喜感。

    但是现在……画卷轰然破碎。

    因为江名赫在看来,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更何况是和一个小了近三十岁的少年的情谊。

    她突然,好害怕长大。

    江筱调整了几下呼吸,颤声问:“可是……你说过的,你和苏迟很投缘……”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江名赫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下,眉头随之微微皱起。

    他静默了半晌,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那又怎么样?”

    江筱想起了去年的寒假,苏迟在她家里和她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眼泪再度落下:“他好不容易才体会到有家的感觉,难道又要硬生生地被剥夺掉吗……”

    “是,他很可怜。”江名赫又是一叹,“但是,别人我管不了,你爸我本事不大,只想保护好你、你妈妈和江齐。”

    江筱泪流不止,感觉连呼吸都稀薄了,透过泪眼朦胧的视线,她恍若看到了那个身形高瘦的少年的背影,在和她渐行渐远……

    父女俩一时陷入僵持,相对无言。偌大空旷的客厅里,气氛静谧无声,只有江筱的抽泣声不时回荡在空气中,越来越轻……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江筱重重地吸了口气,抬起头,带着哭腔说:“爸……我就想再见他一面,可以吗?”

    江家中式亲子关系不重,父母和子女之间关系很平等,甚至有时江筱撒起娇来,江名赫还会放下身段去迁就她。

    而江筱像现在这种,带着郑重的央求和他说话,还是头一次。

    江名赫看着她哭到发红的眼睛和泪迹斑驳的脸,瞬间就心软了。他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再回过头来,他轻轻挥了下手,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到沙哑:“去吧。”

    充足的氧气像在一瞬间又涌入了江筱的心肺,她感觉大脑正在缓缓恢复清明,原本死灰遍地的脑海也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希望之火。

    “谢谢爸。”

    她很小声地嘟囔了句,然后回身拿上个随身的包,就一边拿手机订起机票,一边快步跑出了门。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她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见他。

    哪怕是最后一面。

    江筱走后,江名赫依旧呆呆地伫立在客厅里,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他闺女的性格他清楚,虽然人甜甜软软的,但做事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就她和苏迟这事,他说再多都没用,她估计得听苏迟亲口说出“分手”俩字,才肯罢休。

    这事的两个人,他可以选任何一个进行施压。

    既然他闺女他舍不得,那就只有一种办法了。

    江名赫垂下眸,从一旁拿过手机,打开苏迟的微信,迅速打起字来。

    江名赫:【筱筱找你去了】

    江名赫:【我希望你能把控好分寸】

    江名赫:【这样对你们两个都好】

    放下手机后,他盯着江筱离去的方向望了许久许久,直至思绪飘忽也没回神过来,脑子里只剩下自己的声音在喃喃自语。

    筱筱,今天这面过后,就放下他吧。

    你会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会度过丰富多彩的四年生活,会做个自己很喜欢的工作,会有你坚实的家庭托底,会遇到一个真正爱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和伤害的人……

    你的前路,光芒万丈,坦坦荡荡。

    至于那个少年……只不过你一路走过来的一个小插曲。多年以后,他终将被封存进你的回忆深处,茶余饭后再度提及,满心满眼,只会是云淡风轻。

    -

    天色渐渐昏暗,转眼已近暮色四合之际。

    在跑遍几个航站楼无果后,江筱心里残存的希望渐渐破灭,她停下脚步,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呼吸着。

    此刻,她满脑子都是一个声音。

    苏迟,你到底在哪?

    声音如同寂静山谷中的回声,余音袅袅,却又一声小过一声。

    直到最后,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江筱无力地意识到,她和苏迟,好像已经彻彻底底地完全错过了。

    一股难言的苦楚和惆怅霎时间漫上心头,江筱的眼眶又有些发酸,她敛了敛神,松开膝盖直起身来,转身准备打道回府。

    就在她回头的那一刻,她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飘扬,整个人的思绪却完全定在了原地。

    海川国际机场人群熙攘,一如前年八月的那个初至。

    那个少年一身黑色,静静立在傍晚的寒雾之中,暗得像怎么抹也抹不开的墨。

    机场人来人往,气氛喧嚣而嘈杂,她却毫无征兆地对上了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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