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妘阳看到一个枯瘦佝偻的乞丐,就朝他扔了一枚银币。姜凤离见状,像要和他比赛似的,扔了一枚金的。

    乞丐捡起两枚钱币,头也不回地跑了。

    妘阳见状,更加来劲儿了。他见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婆婆在井边打水,忙接过水桶绑在长绳上,用辘轳摇了满满一桶水,再帮他把水提回家门口。

    老奶奶直朝姒怜月夸张:“姑娘,这位公子可真是个好儿郎呀,你别错过了!”

    姜凤离见老婆婆那个光屁股孙子一个倒栽葱跌在地上,忙拎起来,一双大手“啪啪”地拍着背,道:“小心。”小孩一对上他那双寒冰一样眼睛,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

    老奶奶忙接过孙子,安慰道:“哦哦哦,乖孙!”小孩朝姜凤离举起脏兮兮的小手:“坏蛋,打打。”

    一个贼飞过,抢了一个少女的钱袋。妘阳飞身前往,“咻”一下将钱袋抢回,并将小偷打到在地,迎来一片喝彩声。

    少女站在路中间,羞红了脸。

    姜凤离咬咬牙,见一干瘦老者拖着一板车柴火,正吃力地往坡道上拉。他冲过去,一把抢过老人的绳子,“哐哐”地往上拉。

    老者以为他是抢柴火的,急得跳脚大骂:“砍脑壳的!”

    妘阳见状,忙去安慰老伯:“别急,我一定给您追回来!”说罢,朝柴车飞身追去!用刀将拉绳斩断,“哐哐”将柴车拖回来还给老头。

    老头朝他竖起大拇指,不住夸赞:“好儿郎,好儿郎!”

    姒怜月跟在他们身上,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从茶楼到客栈,短短一截路,两人跟唱大戏似的,没有一刻停息。

    终于,他们到了客栈门口。

    两人为了谁先进门,又开始斗智斗勇。

    姒怜月面无表情地穿过他俩,上了楼梯。

    她突然有些羡慕,要是她也有个一起打打闹闹的小姐妹就好了。

    她在窗口坐了片刻,他们就上来了。

    妘阳一进门,狐疑道:“你们怎么住一起?”

    姜凤离眉毛一横,冷脸道:“看不到这是套间吗?”再者,他们对外的身份是一对要去月国做买卖的小夫妻,不住一起才奇怪吧?

    “那也不行,”妘阳激动地说道:“姒月,你是未出嫁的女子,不能和男人共处一室,传出去不好。”

    姒怜月怔了一下。

    她被掳走这么久,谁还会觉得她是清白的呢?就像茶楼那些人说的那样,即便他们什么也没做,别人也会恶意揣测的。何况那天她和姜凤离还……虽然那也不是她的本意。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以她现在的名声,还会有人愿意娶她吗?

    她是不是只能嫁给姜凤离了?

    如果姜凤离不娶她,那她又能嫁给谁?

    她心中忽然有些不忿。

    为什么一个男人恶劣地掳走一个女人,男人的名声丝毫不受影响,女人却……

    他可以继续娶妻生子。而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却要被人嘀咕一辈子。

    妘阳像是看出了她眼中的难过,走到她跟前安慰道:“姒月,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畜生有问题。”说罢,他看向姜凤离,愤愤道:“我替你杀了他!”。

    他抽出长剑,就朝姜凤离刺去。

    姜凤离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防守。

    他没法反驳。

    他知道自己很恶劣,只是他没想到,他会因为她的难过而感觉不是滋味。

    可一切都晚了。哪怕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

    那么小的房间,根本施展不开。

    姒怜月有些心烦地说道:“你们想把人家客栈拆了吗?出去再打吧。”

    妘阳收起剑,对姒怜月道:“跟我回去吧,你出来这么久,陛下肯定想你了。”

    “信呢?”她伸手道。

    妘阳从胸口拿出信,交到她手里。

    姒怜月握着那轻飘飘的东西,手心不住地出汗。

    这么久了,她父王会和她说什么呢?

    她酝酿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拆开了。

    信上只写了一句话:“速速与妘阳一起回珈蓝,协助风天应夺回芜炎,不得违抗。”

    她上下左右仔细翻了又翻,再也没有别的话了。一个多余的字,一个暗示也没有。

    “说什么了?”妘阳兴奋地问道,“你杀了鬼枭,陛下有没有夸你?有没有说要给你大摆宴席,接风洗尘,庆贺你回去?”

    姒怜月没有理会他,而是紧紧地捏着那封信,像一尊静默的雕像。

    已经是黄昏时分了,阳光透过窗户,把她那有些病容的脸照得红艳艳的。

    妘阳见她神情不对,从她手中夺过信,细细地看了起来。

    半晌,他安慰道:“姒月,你别乱想。陛下或许因为芜炎的事烦心,没心情想那些也是正常的。”

    姒怜月神游似的,漫无目的地打量街上那些蚂蚁般穿梭的行人。他们三三两两,热热闹闹。还有个小女孩坐在父亲的肩膀上,闹着要吃糖葫芦。

    半晌,她淡淡地问道:“下个月就是姒清澜的生日,他也不庆祝了吗?”

    妘阳忽然没了声音。他出来那会,宫里正筹备清澜公主的生日宴。

    忽然,她一张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将那绢布也染成殷红。

    鲜血被夕阳渡上明丽的橙,很刺眼。

    姜凤离跨步上前,将信纸扔到一边。他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脑勺,一边给她渡气。

    姒怜月感觉体内有股真气乱蹿,将她的心脉撞得七零八碎,纠结到一起,像断裂后缠在一起的琴弦。

    妘阳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他一抬掌,朝姜凤离打了过去,并喝道:“你干什么?”

    姜凤离头也不回地接住他的掌风,与他对峙着。

    片刻后,姒怜月感觉心间那股气逐渐平息,原本打结的心脉也像堵塞的沟渠似的,逐渐被疏通,理顺。

    姜凤离放开她,沉声道:“你的伤没好,不能动气。”

    “我没事。”她恹恹地说道,“吐一口血又死不了。”

    死不死于她而言又有多大分别呢?

    她早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被最亲的人刺伤了。

    夕阳颤巍巍地挂着,逐渐暗淡。红光自她脸上移开,溜到下方的瓦片上。她倚靠在窗口,像一副慢慢褪色的画。彷佛只消轻轻一碰,就会化为尘烟。

    “别这样。”他轻轻将她揽进怀中,不断揉搓她的脑袋,道:“他是个混蛋而已。”

    她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头深深埋着,身体不住颤动。

    他们的身影在在昏暗的柔光中交错,在黑暗里融化。

    妘阳静静地看着,久久无言。他忽然觉得,他们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壁,将他隔在外面。

    半晌,她终于抬起头,道:“妘阳,你回去吧。我要去月国,抱歉了。”

    她的声音很虚弱,像是某些崩了许久的东西终于断裂了似的,空荡无依。

    “不,姒月,你听我说。”妘阳握紧拳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似的,对她说道:“你别再和这个人厮混在一起了,你跟我回夏国,以后我来照顾你。”

    姒怜月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凤离骤然冷笑起来,道:“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这么自大,你不害臊吗?”

    妘阳眼中喷出火,怒道:“你什么意思?”

    姜凤离讥讽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竟然甘愿牺牲自己的幸福,收留无处可去,无人可依的她?你觉得她很可怜是吧,你觉得她被我玷污了,就没有人要了。只有你这个光正伟岸的君子接纳了她,她的人生才能得到拯救。”

    姒怜月忽然就明白妘阳说的照顾是什么意思了。

    他想给她个落脚的地方,让她远离黑暗和奔波。

    在夏人眼中,她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吗?

    妘阳有些恼怒地握紧拳头,对姜凤离道:“请你不要扭曲我的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姜凤离平静地说道,“你心里明明就看不上她,却还要说照顾她。你拿什么照顾,用你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施舍吗?你该不会又想得到她,又不愿意承认她的好吧?你想打压她,让她觉得自己低你一等吗?”

    “你……”妘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他思索了片刻,对姒怜月道:“姒月,你别听他的,这个人很会诡辩。我相信你是个聪明姑娘,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你别听他那些花言巧语,你好好想想他对你做的事,桩桩件件,你都想想。你现在的处境,难道不就是他一手造成的吗?他才是一边做着伤害你的事,一边扮演着共情者的角色。你不觉得可笑吗?他根本就没有心,也没有感情,他只想掌控你而已,你清醒一点。”

    姒怜月听着两人的唇枪舌剑,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制衡,什么叫兼听则明,什么叫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对手这句话。

    他们都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对方的阴暗处。

    那她呢?

    她又该何去何从,她自己又想要什么?

    “姒月,你让这个人滚,我陪你去月国,我可以保护你。”妘阳又说道。

    “父王不是说让你回去守城吗,你要违抗他的旨意?”她不动声色地问道。

    “陛下只是让我把你带回去,没说要多久。等我们到了月国,如果你决定留在那里,那我就自己回来。如果你不喜欢那里,那我们就一起回夏国。陛下并不是不要你了,你回去以后,照样做你的公主,想嫁谁就嫁谁,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你要是不喜欢宫里,就跟我一起去北方守城也行。那边天高地阔,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妘阳一翻话说得很诚恳,她不由得动心了。

    此去月国,她其实也没报多少幻想。更多的是了却自己多年的心愿。

    俗话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样人。她父王是个了冷情的人,她母亲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她真的不喜欢月国,那去北方守城的确不错。她听说,北方辽阔,有大片的草原和雪山,还有翱翔的鹰,狡猾的狼,凶猛的熊。她可以肆意地奔跑,骑马,打猎。她可以骑着黑水兽在荒原里穿梭,游荡。

    她对男女之情没什么兴趣,如果有一个地方能让她自由地生活,安静地老去,有什么不好呢?

    她可以不嫁人,她有一身修为,还能为百姓做点事,保一方平安。

    怎么就不适合她呢?

    太适合了!

    这本就是她一开始到芜炎的初衷。但北方比芜炎这个荒凉的地方有趣多了。

    她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道:“好,如果我不喜欢月国,我就跟你去北方。”

    “那他呢?”妘阳指着姜凤离,又追问道:“现在可以让他走了吗?”

    姒怜月沉吟着,对上姜凤离那双冷如寒水的目光。

    她背脊一缩,竟有些没底气。

    她很清楚,姜凤离才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只要那个蛊没解除,她就不能说自由了。

    其实她之前也想过一个问题,姜风离说陪她去月国,可去完月国以后呢?

    如果他让他拿到铃铛,那她最终的归属是不是……又要回到原点?她就像宠物一样,被他拉出来遛一圈放放风,又带回去。

    她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她绝不能让他拿到铃铛,最好是能找到解蛊的办法,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可她现在还不能与他翻脸。哪怕有妘阳在,她也没有把握能彻底摆脱他。因为蛊的缘故,她不能与妘阳一起杀了他。可姜凤离能杀妘阳。

    若妘阳死了,她就少了一份助力,会再次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想到这,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他和我们一起去。”

    妘阳十分不解地看着她。

    姜凤离则勾起嘴角,冷冷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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