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澹波国。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雪山连绵起伏,天空湛蓝,野花铺展。偶尔有几只野生牛羊,一边嚼着青草,一边呆呆地看着陌生的闯入者。

    这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国,遗世独立,与周遭也没什么冲突。在这里,时间仿佛停滞了,生活第一天与第二天不会有太大的区别。在这里,除了牧民和牛羊,再没别的了。

    姒怜月找了个现成的山洞,没日没夜地开始睡觉。洞外有个小湖,湖水冷冽甘甜,光滑如镜。它与天空相对,长久凝望,颜色也随天空的变化而变化。

    姒怜月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野人。她饿了就抓野生动物烤,渴了就喝泉水。若是脏了,她就往洞前的小湖一跳,酣畅淋漓地洗个澡。

    她只带了简单的衣服,来回地换。其余时间,她就坐在湖边发呆。她担心自己哪一天,会彻底忘记语言,忘记如何与人沟通。

    可那又怎样呢?

    她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孤单。相反,她的内心从未这么平静过。再也没有期待,再也没有波澜。

    在日落与黄昏,在星辰与月亮的交替之时,她都独坐废墟上,静看春去秋来,花开花落。

    腊月,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洞外的小湖也凝结成了坚固的蓝,像掉落在荒野的镜子。她仅剩的那件衣裳也破了,实在换不开,只能去临近的小镇看看。

    小镇叫塔勒,不大,来回就几条街,卖的都是牛羊肉、奶制品和一些羊绒毛制品。

    姒怜月买了一些必需品,又在街尾发现一家叫白静斋的书屋。

    姒怜月觉得很奇怪。说白了,这就是个蛮荒之地,人们靠本能活着,靠语言交流情报和信息,靠歌谣传承历史。整个国家,怕是也找不出几个识字的人。何况这匾额上写的还是中荒通用的篆文。

    姒怜月不自觉地走了进去。书斋很大,布置雅致。书斋的一角有个壁炉,炉中正烧着火,把整个室内都烘得暖融融的。壁炉旁有一把竹椅,椅上躺了一个人。他背对着门,面迎着窗户,一动不动。

    姒怜月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却发现对方用书盖着头,睡着了。

    他穿着一件素净的白色长衫,长发简单地束到脑后,散散地披着,慵懒清雅。书籍滑落的一角,姒怜月看到了一个白色的面具。面具上画着一张微笑的狐狸脸。

    她实在好奇主人的身份,更好奇面具下是怎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于是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轻轻揭开了面具的一角。面具下的内容让她瞪大眼睛,她手一抖,任面具跌回主人脸上。

    那是一张被烧毁的脸,疤痕纵横,触目惊心。除了眼睛外,几乎没有一块好的皮肤,连眉毛也疏疏落落,杂草丛生。

    主人被她惊醒,坐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他脸上的书也“啪嗒”一声滑到地上。

    姒怜月忙捡起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主人顿了一下,接过她手里的书,道:“没关系,是人都有好奇心。”他的声音很好听。既低沉又柔和,像松间的风,石上的泉。她的心莫名地宁静了下来。

    为了表达歉意,她决定狠狠地买几本书,弥补一下方才给主人造成的心理伤害。

    她说道:“我想买几本书打发时间,有什么可以推荐的吗?”

    主人没说话,却将她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遍。她顺着他的目光,这才发现自己衣衫褴褛,与这雅致的书斋格格不入。

    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裙,裙边因为磨损,已呈流苏状。她的鞋也破了,两个脚指头在他的目光下不甘地缩了回去。

    她有些尴尬,心道这主人也不过如此嘛。他如此在意外在,是担心她付不起几本书的钱吗?

    主人这才道:“这里的书都不卖,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可以自己看,挑自己中意的借阅。”

    姒怜月道:“为何不卖?”借阅于她而言太麻烦了。虽然路程不远,可她实在不想与人打交道。

    主人道:“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书,舍不得。”

    姒怜月看着身后满满一室的书,心道,这怕是一辈子都看不完吧,卖她几本怎么了?

    主人从她的神色里揣摩出了她的意思,道:“实在抱歉了。”

    姒怜月无奈,借阅就借阅吧。大不了她多借几本,春天再回来还。

    她是很爱看书的,那些奇妙有趣的故事几乎陪伴她度过了整个孤寂的童年和青春。她也不挑,逮着什么看什么。

    她欣喜地扎进书海,挑了高高一摞,抱到他面前,道:“就这些吧,怎么收费的?另外,您有羊皮袋吗?我这样抱回去不太方便。”

    主人抬起头,看着那摞比她头还高的书,陷入了沉默。

    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住得有点远,来回跑不太方便。您放心,我一定会回来还的。”

    主人静止了一会,道:“抱歉,书斋有规矩,每次只能借阅三本。”

    姒怜月道:“书斋是你的,你改下规矩不就好了?”

    主人认真地解释道:“有些书是孤本,若你长久不还,那其他那些要找它的客人怎么办?”

    姒怜月思忖了一下,觉得也有道理。虽然这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但这书斋既然开着,就说明有人一直光顾它。她得为别人考虑一下。

    “好吧。”她左挑右选,总算从书堆里挑出三本,问道:“多少钱?”

    主人道:“三文一个月,随借随还。”

    她眼睛一亮,觉得收费很划算,便爽快地付钱走人。

    她骑了一头野生毛驴,毛驴晃晃悠悠地走着,她摇摇摆摆地坐着,双手捧书,一步一点头,如痴如醉。

    还没到家,她就看完两本了。第三本她有些舍不得。特意留到第二天吃过早餐,沐浴过后,才庄重地打开。

    她一下就被书中的故事吸引了。故事讲的是遥远的过去,人们像野兽一样活着,部落与部落,国家与国家之间,相距甚远,人们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也无法想象世界的广阔。直到有一天,大陆上出现了一位年轻人。他聪明,睿智,出生于大陆上最文明的国家,且师承当代最有学识的人。可他的家庭不幸福。他的父亲雄才大略,母亲是个蛮族 ,野心勃勃。他们水火不容,且各自游离在年轻的情人之间,把恨都倾注在他身上。因为家庭的创伤,他对感情失去了信任,并下定决心,要孤独地度过余生。

    他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习武,治国和研读兵书上。幸运的是,求学期间,他结交了一位知己。对方高大,宽容,有才能。

    有一天,知己问他:“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年轻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想去世界的尽头看看,那里的晚霞一定很美。”

    他以为知己会嘲笑他的异想天开,因为在那时,人们甚至不知道世界的尽头在哪里,也无从得知它是什么模样。

    可知己却认真地说:“好啊,如果可以,我陪你去看看。”

    这回轮到年轻人皱眉了。他说道:“那不过是个梦而已。兴许世界尽头的晚霞也与我们现在看到的没有任何区别。”

    知己道:“那也得看过才知道,兴许那里的晚霞不是红色,是绿色呢?”

    年轻笑了起来,又道:“可我们去不了,如果要去,我们得跨越许多从未踏足的地方。你知道的,那些都是野蛮人。他们怎会轻易放我们过去?他们会把我们抽筋扒皮,像牛羊一样串起来烤着吃掉。”

    知己道:“我们可以带着军队,碾碎他们。可以用青铜锻造的兵器,穿透他们。我们可以征服他们,并改变他们的习俗和思想,让他们按我们的规矩办事。”知己顿了一下,又道:“殿下,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年轻人道:“不错,我是这样想的,可我们没有军队。我父王年轻力壮,帝国的权力都牢牢地把控在他手中,连我母亲也撼动不了分毫。而且,他最近又得了一个野种。据大臣们说,他还想立野种为太子,继承他的国家。他还想把我赶去荒原,让我像个野人似地了却残生。”

    知己又道:“殿下,如果您掌控着世上最强大军队,连您父王和母后也要屈从于您的暴力之下,您会做什么呢?”

    年轻人想了想,怪异地笑了起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要把他们关到一个小屋,让他们每天相亲相爱,每天亲吻对方一百遍,每天叫对方一百遍亲爱的,每天喂对方吃饭。当我回家时,他们必须表现得像所有恩爱夫妻一样,甜甜蜜蜜,不许露出一丝不满。若他们谁抱怨一句,我就叫侍从扇他们一耳光。就像他们不耐烦时对我那样。”

    知己沉默了许久,道:“殿下,任何事都能勉强,唯感情不行。您父王和母后既然双双厌恶对方,你这样不仅折磨他们,也折磨你自己。”

    年轻人道:“你错了,如果他们厌恶对方,就不会有我的存在。既然我出现了,就说明他们恩爱过。一切的分离,都是喜新厌旧。所以,就算是装,他们也得给我装到死。”

    “不仅喜新厌旧,还有权衡利弊。”知己补充道。

    “没错。”年轻人道:“正因如此,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他们必定屈服。我的好朋友……你愿意追随我吗?”

    “当然。”知己道,“我愿意做殿下手中的剑,只要是殿下要的,我都会竭尽全力,为殿下取来。”

    “哪怕前途艰险,一片黑暗?”

    “是的。”知己道:“哪怕前前路艰险,我亦无怨无悔,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年轻人道:“既如此,你就来听听我的复仇计划,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吧,我决定……

    姒怜月翻开最后一页,发现后面空空如也。她再三检查,没发现任何残缺和丢失的情况。

    她心道,这就完啦?他的计划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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